第31章 驅鬼儀式
驅鬼儀式
“阿容。”
容汀看出了這個口型,于是歡喜地笑起來。
她随手拍拍淑貴人的肩膀,聲音輕緩: “去入座吧。”
說完,火紅燙金的裙擺如蝴蝶的翅翼,很輕地從她身邊擦過。
長公主容汀走到了宴席的主座,顧懷萦跟着其他嫔妃的動作要站起身,容汀已經随手擺了擺: “不用行禮了,小虞,你給那小姑娘加個座,先開席。”
那紮着雙角的小姑娘脆生生問道: “不給爹爹也加個座嗎”
容汀好脾氣地笑笑,說道: “這兒都是女孩子,讓你爹爹跟着宮人去另一邊吃,放心,不會怠慢。”
她眨眨眼睛,狡黠地瞥了一眼顧懷萦: “畢竟一會兒還指着你驅鬼呢,怎麽能得罪了”
顧懷萦只靜靜看着容汀,聽到她這麽說,知道她是在打趣之前的烏龍,微微垂頭用手背觸碰了一下鼻尖。
宮人手腳很快,立刻整理出了一個末席,小姑娘方一坐下,也不管別人,埋頭就吃,簡直風卷殘雲。
其他人也沉默下來,與往日間她們設宴時的氣氛完全不同。
容汀知道原因,但也不在意,甚至随手将自己眼前的一小碟酸酪漿擱在了顧懷萦面前。
骨瓷的碟子在桌案上輕輕一磕,清脆的聲響。
一道道隐晦的目光落了下來,容汀卻只是笑道: “阿萦,嘗嘗這個。”
顧懷萦現在幾乎還是有點懵的,展現在她身上便顯出一種過分的順從來。她幾乎沒有猶豫地順着容汀的目光,用勺子沾了一點放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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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不出容汀意外地皺起了整張臉。
酸……
酸得舌頭都要麻掉了。
中洲還有這樣的食物嗎
容汀忍不住笑起來,富怡貴人清脆的聲音适時響起: “美人姐姐,這個要挖上一大勺才好,底下是甜甜的紅豆沙,和在一起就好吃了。”
說着,又話鋒一轉,聲音裏帶有一絲從未有過的刻薄: “那位驅鬼的小道士要不要也來一碗嘗嘗”
顧懷萦半點沒聽進去,将發麻的舌尖抵在齒間輕輕咬了一下,側目看向容汀。
“看你發呆,就總想逗一逗。”容汀無辜地聳聳肩,笑眯眯道, “原來阿萦也怕酸啊,和本宮一樣。”
在場大半都是人精,長公主随便一個動作都能解讀出兩三層意思來,如今她這句“跟本宮一樣”一說出口,她想表達的意思也就這麽輕飄飄落了地。
顧懷萦沒有什麽不同,和她們一樣,都是人,都是女人。
最終,只有純寧貴人冷冷撂下一句: “長公主殿下,我身體不适,須得提早離席。”
容汀不軟不硬道: “若真的很不舒服就回去吧,只是可惜,我還想聽聽純寧的話本子,是不是真如富怡說得那般有趣。”
純寧貴人張了張嘴,終究不願如此拂了容汀的面子,默默不語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給自己倒了杯藥茶。
那一壺都快喝完了。
顧懷萦漫無邊際地抽出一絲神思想道,再這麽喝下去,不出半年……
容汀雖沒聽到全程,但她對純寧貴人還算解。
純寧貴人早就病入膏肓,藥石無用,因此将生死置之度外,對大部分事情都漠不關心,然而一旦遇上點關注的,便如同冬日的炮仗,噼裏啪啦炸個通響。別說顧懷萦,哪怕在皇帝太後面前也是如此。
容汀還記得她的某個傳聞,皇兄第一次召她侍寝時,純寧貴人面無表情地當着皇兄的面吐了一大口血,夾槍帶棒地說: “陛下還請怕死一點,畢竟萬一真死了,我身為嫔妃當不起這弑君的罵名,我阿爹阿娘九泉之下還得給我上套家法。”
若換了任何一個人,這番言論都足以牽連父母親族了。
然而純寧貴人滿門忠烈,父母兄弟皆戰死于沙場,只留下她一個,又是個病秧子,因此只要不是叛國大罪,哪怕皇帝也輕易動不得,還得好聲好氣小心着別讓她情緒上頭再吐上兩口血。
不過雖然說話難聽,卻從未有人質疑過純寧貴人對中洲,對皇族的衷心。
一個忠于中洲,又語如刀鋒的人,她會對顧懷萦說什麽,似乎并不難猜。
但奇怪的是,在容汀記憶中,純寧貴人前世和顧懷萦的關系并不算糟糕,至少沒有過今日這樣的劍拔弩張。
甚至,前世純寧貴人于一年後薨逝時,見的最後一人就是顧懷萦。甚至因為這事,顧懷萦還被懷疑過暗害純寧貴人。只是那時,所有人都對純寧貴人的逝世有所預期,畢竟她已纏綿病榻太久,于是這事便這麽不了了之。
莫非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不打不相識
亦或是這一次,有誰提前下了眼藥,挑撥了這一出紛争
容汀的目光安靜地掃過席上的每一個人,在富怡貴人身上停留片刻。
事實上,這一桌妃嫔,除了那細作,哪怕算上早逝的純寧,最終和阿萦的關系其實都算得上融洽。所以她才安排了這場宴席,想要阿萦能比前世更好地走入衆人的視線中。
前世,很久很久以後的時候,她與阿萦可以稍微和平地說說話時,她也曾刻意夾槍帶棒地問過,究竟阿萦是如何收買了這全後宮的人心。
阿萦只是很淺地微笑,回應道: “或許是因為同樣的目的吧。”
她這麽說着,輕輕攪拌着碗裏的藥汁。阿萦毒蠱出身,後來禁足在一起時,容汀才知道原來她還擅醫術,并且不輸太醫聖手。
阿萦過涼了那碗藥,一勺一勺地喂給她,滿足而又輕柔地說道: “殿下,因為我們都希望您好。而且我知道,您一定會很好很好。”
“所有您期待的都會實現,所有您所願的都能得償。”
“而我們,都只是柴鑫。”
**
容汀收回思緒,發現宴席上在富怡貴人的帶動下起起落落地響起了些說話聲,坐在那小姑娘身側的幾個才人很新奇似的想要逗那小姑娘說話——畢竟她們認知中能驅鬼的道長都該是胡子老長的老頭子,沒想到居然是個總角小兒,多少有些奇怪。
那小姑娘也全然不怕,一邊脆生生地用唱詞回答問題,一邊随手将那幾個才人桌上的食物都撈到了自己跟前。
只是……若仔細聽去便可發現,她幾乎回每一個人的話,卻從不應富怡貴人的聲。
容汀轉頭看向顧懷萦,她還在對付那碗酸酪漿。
習慣了南陵口味,終究是吃不慣中洲稀奇古怪的點心,吃一口就皺一下臉。但或許因為這是從容汀手中遞過來的,顧懷萦還是一口一口将這淺淺一碗底混着紅豆沙的白漿吃了個幹淨。
顧懷萦咽下最後一口,總算能放下碗松口氣,一擡頭卻看到容汀似笑非笑的眼睛和大大的口型,怕她看不懂,說的還是南陵語。
“要不要再來一碗”
顧懷萦:……
敬謝不敏。
宴席上,再無人提任何可能掃人興致的話題。
一場宴席從午間拖拖拉拉持續到了黃昏,那小姑娘像是總算吃飽了,将眼前的碗碟一推,擡首問道: “娘娘們,昏黃鬼事,黃昏鬼時,可要驅鬼”
嫔妃們頓時打起了精神……這才是今日的重頭戲。
顧懷萦心中一跳,又很快平穩下來。
豔鬼不是鬼,是中洲長公主容汀。
既如此,驅鬼,驅的便不是豔鬼。
只是依然無法解釋她身上為何會有死亡之色……為何,明明看上去健康健全的一個人,會如此接近死亡。
這一點無法探清,便始終如一道陰霾隐隐地壓在顧懷萦心上。
她想,她找到了人生中最後要做的一件事。
将那異常的色澤,從容汀身上洗刷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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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鬼儀式開始,小姑娘有模有樣地抓了兩張黃紙。大漢舉着火把護衛在她身後,嫔妃們挨挨擠擠地站在一起,顧懷萦原本響退去角落,但終究有些擔憂,于是默默地占了容汀身旁的位置。
若是這所謂的驅鬼會對她造成什麽損傷,她也可在此擋上一擋。
大漢口中含着酒,一個火把舞出游龍的姿态,噴上一口就是一簇火龍直竄于天際,小姑娘便抓着機會唱一句,又往上扔一張鬼畫符似的黃紙,直到黃紙被火龍吞沒,她便大喝一聲: “咄!”
天色漸漸暗下後,大漢吐出的火龍越加繁複精彩了起來,小姑娘的唱詞也越來越高,哪怕宮女太監的目光也被吸引,一個個眼都直了。
甚至有個太監在又一條火龍竄出時忍不住大喊了一聲“好”,又瞬間意識到這可不是宮外街市上的賣藝,趕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努力捂住自己的臉。
然而好在,完全沒人又閑心注意他。
總之,這場驅鬼看上去不像驅鬼,倒像是雜耍。
容汀悄悄握着顧懷萦的手腕,看得津津有味,湊到顧懷萦耳邊笑聲調笑道: “阿萦,就這表演可不止那兩角碎銀子,今日的驅鬼這樣好看,我們賞個兩角碎金子吧。”
顧懷萦微微無語。
旁人或許能被糊弄過去,但她卻能看出,這壓根不是什麽驅鬼。
就是個正兒八斤的雜耍表演。
她一時間甚至擔心容汀是不是人傻錢多被騙了個團團轉,正要開口。
一雙小小的手從身後伸過來,将她們兩個的腰一起攬了個滿懷。
富怡貴人的聲音很少這樣輕,這樣平靜。她總是嬉笑,總是情緒飽滿,從未有過如此模糊不明的時候。
“長公主殿下,富怡不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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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怡的賽道是:女兒。
富怡:真·我不是來拆散這個家的,我是來加入這個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