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奉天殿
奉天殿
顧懷萦睡着了,她睡得不大安穩,微微蜷縮着雙腿,一手牽着容汀的手。
容汀披了件衣服,屋外天色漸晚。
撥亂反正嗎
容汀緩緩吐出一口氣。
南陵的殘軍正在阿卡如聚集,想必南陵皇室得知中洲突然出兵,也是驚慌至極吧。
只是不知道奉天殿究竟如何想
容汀思索着,整理好衣服,吩咐人守好帳門後,悄悄離開了營帳。
另一個帳篷裏,十三正在和啞巴爹爹玩翻花繩。她的手很小,但手指靈活,聽到容汀進門的動靜時,她的手指正離奇地絞在一起,翻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形狀,仿佛展翼的鳳尾蝶。
啞巴皺着眉頭無從下手,容汀走過去,默不作聲輕輕巧巧地勾纏兩下,紅繩就套上她的手指,看上去像是變成了最基礎的那個圖形。
十三眼睛帶笑,很興奮地鼓掌道: “美人姐姐好厲害,我還以為必然要垮了呢。”
容汀擡擡眉毛,将紅繩遞到十三眼前。
這個圖形太簡單了,十三幾乎沒過腦子,直接伸手去勾。
過手的瞬間,紅繩軟綿綿地癱了下去,松松垮垮地纏在手上。
容汀就笑起來,在十三呆愣的目光中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腦門: “這可是我的殺手锏,看着像是最初的那個圖案,其實已經是真正的死局,不管怎麽勾都會垮……”
她的聲音忽然清下去,仿佛在這一瞬間感受到了某種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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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以為是重新開始,其實反倒是窮途末路嗎……
容汀終于正色,靜靜看着眼前的兩個人。
這兩個人的出現充滿異常,很巧合地出現在她和阿萦偷溜出宮去的那個夜晚,很不巧合地指引了她們發現奉天殿在都城內下咒致人發瘋的真相,最終,也是這個叫十三的孩子暗示她,之所以重生,是因為前世的那只蝴蝶。
容汀對他們并非沒有過疑惑和懷疑,也曾派人去查他們究竟從何處來,最終得到的結果卻是一紙茫然,就好像這兩個人是憑空出現的一樣。
而容汀的前世,他們并沒有出現。
前世今生,有所改變的除了自己之外,還有阿萦。
十三似乎也意識到什麽,燦爛地笑問道: “美人姐姐是有話要問我嗎”
“只是好奇。”容汀也不再賣什麽關子,淡色的眼瞳含着笑, “十三,你和你爹當初,到底為什麽會去京城”
十三收斂了嬉笑的神色,她安靜下來的時候看上去不大像個只有七八歲的孩子,雖然是一張孩子的面孔,稚拙而柔軟,一雙眼睛裏卻含着某種令人心驚的東西。
十三輕聲道: “啊,這個啊。我欠了我的小蝴蝶一個人情,現在是來還的。”
容汀追問道: “什麽樣的人情”
“大概是……陪伴,呼喚,和很多其他的東西。”十三捏着下巴, “很有意思不是嗎我知曉所有的天聖女,看到的所有不過是麻木的影子,所謂虔誠不過是爬滿毒蟲的錦袍,內裏空無一物。”
她有點惡意地笑了一下: “但那只小蝴蝶落在我掌心的時候,哭得真是漂亮啊,所以我忽然就想知道,她為什麽哭呢”
短短幾句話,引向了一個幾乎讓人心驚的結論。
容汀的聲音有些啞: “你是……伽釋神”
靈魂落于掌心的,南陵所信奉神明。
十三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她,忽然撲哧笑出了聲。
“美人姐姐。”十三眼淚都差點笑出來, “你不會真信了吧我就算是神,肯定也是中洲的神呀,不然怎麽幫着美人姐姐欺負南陵”
她前仰後合地拍着容汀的肩膀,轉頭笑倒在了啞巴懷裏,啞巴有點手忙腳亂地接着她,擡頭有些歉疚地朝容汀點點頭,手指在空中比劃幾下,容汀沒有看懂。
容汀:……她就多餘來問。
但也并非全無收獲,至少容汀心中落下了一塊隐約的巨石。她松了口氣,不再糾纏原因,直接說起了今日真正的來意。
她希望他們和自己一起秘密拜訪南陵皇室。
她曾下令不準交戰,壓境在阿如卡的大軍只是個空架子,真正精英的部隊已經喬裝成商隊,暗中前往奉天殿所在的腹地。
她的目标只是奉天殿,并非引起兩國大戰,也不想将阿萦卷入其中。
将阿萦安頓好,從這裏前往南陵都城,輕裝快馬,三日即可往返一遭。
十三毫不猶豫地應下了。
她輕巧地坐在啞巴的肩上,咧開嘴時,看上去又像個真正的孩子了。
“美人姐姐。”她脆生生地說道, “你什麽都不必擔心,一切本就該這樣。”
一直到很久之後,容汀才意識到,十三所謂的“本該如此”,究竟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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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大帳之中。
顧懷萦自容汀離開營帳時就醒了,她揉了揉被淚水浸濕的眼眶,身上還蓋着容汀的外袍。她比容汀矮上不少,那件袍子可以很輕易地将她整個人包裹起來。
她能感覺到,她落在那個男人身上的蠱正在深入血脈。
那個男人,阿容的兄長,中洲真正的皇帝。
那個,讓阿容如此傷心的人。
她曾經不明白,在容汀前世的那個自己是怎麽做到,遠在中洲皇宮卻能夠殺死身處南陵的大巫和皇帝。
但,原來是這樣。
受肉,這是大巫最虛弱的時候,他的身體和靈魂都在拆分,慢慢轉移到一個新的身體上。
能殺掉。
如果是現在的話。
不過還需要一些時間,需要一個最完美的時機,她最明白南陵的手段,也最明白大巫的敏銳。蠱蟲深入不可過快,要緩慢地,一點一點地長進骨血,然後……
但若是,能夠再靠近一些,或利用一些旁的東西……未必不能趕在所有人之前。
然後在受肉完成的瞬間爆發,真正意義上的……一屍兩命,屆時,只剩一具空殼的奉天殿,阿容想做什麽,都是輕而易舉。
他們傷害了容汀,原該如此。
又過了許久,容汀披散着頭發回到營帳,看到顧懷萦赤着腳站着,于是笑問: “阿萦,怎麽不穿鞋”
顧懷萦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容汀琢磨着該怎麽同顧懷萦說自己要離開三天的事情,其他事情都已經安置妥當,但這場告別卻是最難的。
她不希望顧懷萦一起去,一路風塵仆仆,更何況南陵皇室對阿萦這位曾經的天聖女本就态度不明,或有危險。
但想來想去,好像也沒什麽可隐瞞的。
最終,容汀只是說: “阿萦,我明日會離開一段時間。”
顧懷萦擡起頭看她,極其黑白分明的一雙眼。
她疑惑地歪了下頭,小動物似的。
容汀下意識吞咽了一下……顧懷萦只披着她的外袍,隐約可以看見裏面赤/裸的身體,一串痕跡印在蒼白的皮膚上,随着動作若隐若現。
寡薄的月光下,所有情緒都仿佛被刷成了一張薄薄的紙。
而顧懷萦就這麽輕輕望着她,不詢問也不回應。
容汀卻意識到,自己沒有辦法騙她。
容汀: “我和十三他們一起去一趟南陵都城,不會和奉天殿打照面,阿萦不必擔心。”
說完,容汀開始組織語言,怎麽在顧懷萦提出要一起時勸解。
然而顧懷萦只是靜靜地點點頭,說道: “好。”
容汀差點以為她是不是吃錯藥了,小心翼翼地問道: “阿萦,我不帶你,你生氣了”
顧懷萦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搖頭。
現在對容汀而言,離開這裏比留在這裏安全。她有辦法讓容汀不被奉天殿發現,但是沒辦法藏住這麽大一支軍隊。
今天已經打過照面了,不管那位皇帝是怎麽想的,今後試圖殺她的手段相比層出不窮,而他們找到軍隊駐紮地是遲早的。
這麽看來,反倒是離開暗中行動最好。而且還有那兩個人跟着,不會有什麽危險。
而且,她所做的一些事情,并不想讓容汀親眼看見。
雖然她不會隐瞞,但只一點很小的私心……畢竟殺人這種事做起來,并不好看。
顧懷萦想了很多,但她依舊不太擅長表達。
最終,她只是輕輕靠近容汀,伸出兩條白筍一樣,卻布滿紅痕的胳膊,抱住了容汀的腰。
“不生氣。”她輕柔地說道, “一路順風,好嗎”
容汀心中的一絲不安被輕易抹平了,聲音不知怎麽就忽然啞一些。
她說: “我會盡早回來,好好吃飯,我都安排好了,不用擔心。”
顧懷萦很輕地笑了笑,收緊自己的胳膊。
翌日清晨,容汀和十三悄悄離開了軍營。
軍中将領都得了吩咐,暗兵于此,不得随意出兵。
南陵占地狹小,晝夜兼程,一日後便到了都城。此處倒是熱鬧,五蠱節已經近在眼前,只是想來遠離邊境戰火的都城百姓被數月前那場兵臨城下吓得不輕,如今聽聞中洲再次起事,熱鬧中總歸飄着濃重的不安。
容汀就這麽在滿城不安中,遞上自己的拜帖,堂而皇之地帶着十三啞巴踏入了南陵的皇宮,一番威逼利誘,輕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返程之前,還能稍稍歇息半天。
容汀的大腦很興奮,并不覺得累,但也知道這是身體給自己的錯覺。人不可能真的幾天幾夜不睡覺,除非是打算從此長睡不醒。
因此容汀很有分寸地定下了休息的時間,一覺睡醒,才精神抖擻地準備返程。
騎上馬之前,她目光随意一掃,看見路邊小攤上有一只銀簪,很細的銀絲拉成了一朵朵精致的小花,容汀辨認出,是梨花。
曾經思寥宮中有梨樹,就在阿萦窗前。
初見之時,阿萦撥開一支梨花,那張淡而清麗的臉就這麽撞入她的眼中。
南陵貫愛銀飾,但梨花紋飾卻是第一次見。容汀下意識忍不住微笑,覺得這仿佛是某種命中注定,将銀簪握在手中,正打算買下。
十三忽然捉住了她的手。
慣常笑着的孩子臉上沒了笑意,再開口時,連往日嬌俏清脆,唱歌一般的調子都消失不見。
“顧懷萦失蹤了。”十三靜靜說道,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
“她在……奉天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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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是地獄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