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褚玲珑知道對面那雙眼睛正看着她,自個兒卻是一點都不在怕的。賣魚跑街串巷的時候,還進過窯子。
這些個哥兒們看着表面上風光霁月的,實則底下還是喜歡玩兒欲拒還迎的那套。悄悄,這屋子裏連根蠟燭都不肯點,不是羅府小氣用不起,而是這位少爺就喜歡這小情趣。
她身份不受這位待見,就在別處補上呗。左右這洞房是得入的,逃不掉。
帳子裏,只有兩人的吐息聲,一重一輕。
重的是眼前的這個男人。褚玲珑在心裏“啧”了一聲,他到底是不喜歡她,還是在怕些什麽?
屋子裏靜悄悄的,只有在門框上倒影出來一個身影,那使喚婆子像是黑夜裏看門的小鬼。
褚玲珑就是感覺這男人也很在意外頭的人,順着黑暗之處摸下去,就是一雙交疊的手。手背是冷絲絲的涼意,可手心卻是潮濕的,果然她想的不錯,他怕的不是她,而是那看門的使喚婆子。
這得多有意思?
哪有少爺怕奴仆的道理。褚玲珑本是想笑的,但又往深處想,他未必怕的是使喚婆子,而是派使喚婆子來的老夫人!
這麽一想,他也比不得自己高貴多少了。她的手滑入他的掌心裏,“夫君,我今日來羅府的路上,被山上滾落的石頭擋住了道,差一些就來不了。不瞞你說,我那時候就在想,倘若真的來不了羅府對我來說也沒什麽不好的。不過嘛,我就是回到從前做回賣魚妹,抓些魚兒去集市上賣,賺些溫飽的錢。你對我說一句準話,是不是不想洞房?這也沒啥,我們坐下來,好好商量一番就是了?”
江璟琛與人為善,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仔細回想起今夜發生的前前後後,他眼裏頭是帶着絲絲涼意的畏懼浮上心頭。
羅徽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到了洞房花燭夜倒下了。老夫人只差拿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壓着他入洞房,嘴裏上說的是幫幫忙?
又哪裏算得上是幫幫忙?
卻是老夫人嘴上說的好聽,卻是打定了心思,她必定要借種要個子嗣。那既然沒有眼前的這位,今後也會有王玲珑,李玲珑。
“可你瞧,我克服萬難千難到了你跟前。這就說明我們之間是有緣的。”褚玲珑還想再說上幾句,嘴上卻被一雙大手捂住。只能嗚嗚咽咽的出聲,“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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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璟琛眼底霧氣很重,手心裏只覺得女子的朱唇柔軟。耳邊,就落下個幾分缥缈的吻。
他好突然,卻讓她整個人起了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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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徽慢慢睜開眼,見着祖母坐在床邊,他啞着嗓子開了口,“祖母。”
“徽哥兒,你終于醒來了,好生得躺着不必起了。你這病,太重,祖母原先是想幫你娶個媳婦兒好好的沖喜,卻沒想到事情到了這個地步。”
羅徽哪裏不知道,江璟琛代他去入了洞房。他自從聽說那書童考上了功名,一月後就要啓程去京城,他這內心就是如同萬只蝼蟻啃食。
憑什麽,他一個羅府的嫡出的少爺要整日的躺在病床上?喝發苦的湯藥,虛度着光陰。
而,那個豆腐店出身的書童江璟琛卻能事事如意!不但考中了舉人,還要去京城奔赴光明的前程?
羅徽,好恨。
是了!他就是算計好這一切。正好,祖母給他訂下一門門不當不會不對的婚事,新娘子是個底下人出身的漁家女。還是個沒有爹娘的孤女,嫁進羅府已經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就算後頭事情暴露了,也諒她不敢告到縣衙去。
萬事俱備,只前東風。
今夜這病也不是無緣無故起來的。羅徽買通了大夫做了局,就是要江璟琛萬劫不複!
一個讀書人,和有夫之婦不清不楚。老夫人是容不得這樣腌臜的事,傳出府去。他是有一百零一種法子把人弄死了。想那江璟琛就算有功名在身,也走不出這臺州府!
“徽哥兒,你身子到了如此的地步,說一句不好聽的是藥石無效了。倘若是撒手走了可讓祖母怎麽過完餘生?”
羅徽聽完老夫人的話,捂着嘴,壓抑咳嗽幾聲,“祖母,茲事體大。”
老夫人見乖孫兒不生氣,心下松一口氣,猶豫的說,“今天的事,你知我知,璟哥兒知。你那媳婦可千萬不能告知!”
那江璟琛已經入了局,竟在羅徽的掌控之中,他要一點一點的折磨,才能解多年來的心頭之氣。
便是點頭算是應付祖母,羅徽,“孫兒明白祖母苦心。”
老夫人被人攙扶着下了樓,往那西南方向的院子看了一眼。
“老身這輩子沒這麽心虛過。”
這些年,羅家做的都是海上生意。一船的漆器從臺州府出發,經過明州,天津衛直達京城,順風順水,也賺的盆滿缽滿。
老夫人本以為這是家族的榮幸,可有一日,卻聽聽得回來的船工說,有人打聽起江璟琛的消息。
一回,兩回,此次如此。直覺裏頭貓膩。
老夫人也就把這事慢慢放在了心上,問原先收養江璟琛的鄰居打聽一番,卻都說是個沒人要的孩子,突然出現在買豆腐家門口。
就當江璟琛中了舉之後,那回來的船上更是多出了一箱金子。船工問了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怎麽上船,倒像是專門為了賀禮似的。老夫人這才心慌了神,這書童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必定是很有些來頭。
再把幾年的事聯想到一處,越想越是覺得江璟琛的來歷不簡單!
莫非,羅府這些年頭的好運,都是徽哥兒那個書童帶來的?
這門婚事來的正是時候,羅家不但後繼有人。那今後,羅府的命運也全系到了江璟琛的褲腰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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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奶奶,醒醒。”
褚玲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床邊正站着原先見過的一位丫鬟。她想起身,卻渾身酸痛的不行,輕輕哎呦一聲。
丫鬟就捂着嘴輕笑,“恭喜少奶奶!”
昨夜她本以為是不成了,卻不成想,夫君是真的要了她!看向床邊,那處已經空空蕩蕩,只留下印子顯得是有人來過的。
褚玲珑的耳有些燒,“好啊!你竟然打趣上我了!”
“采蓮怎麽敢吶!”丫鬟輕手南極生物群依五而爾齊伍耳巴一整理輕腳的扶起她,先讓褚玲珑梳洗一番,又老老實實的說,“昨夜這樣的好日子,我們這些個丫鬟都在前頭吃酒,一點都沒顧得上少奶奶。喝的宿醉,還是使喚婆子把奴婢喊醒了,奴婢才知道少奶奶在這邊住下了。”
她身子,泡了一會兒熱湯,才覺得松伐些。
采蓮怕冷到她,把窗戶給關上了。
見着窗戶縫裏的微光,她才想起問起羅徽的下落。
褚玲珑看向采蓮,笑着問,“夫君,他是幾時走的?”
采蓮走到她跟前,眼神迷迷糊糊的,好像未曾睡醒。揉搓着眼,“少奶奶說的是少爺?”
這還用說麽,除了羅徽,還能是哪個。
“奴婢來的時候只見着少奶奶睡得正熟,沒見過到少爺的蹤影。”
他這人可真是有夠掃興的。
那便是,洞房完之後一早就離開了。褚玲珑暗暗的想。
采蓮見着少奶奶不出聲,安慰的說,“少爺平常在二樓的小閣樓裏不下來的。這一回,倒是為了少奶奶來了這處新地方,可見少爺是很看重少奶奶的。”
雖是這麽說,她卻沒感覺出來那人有半分看重自己的樣子。褚玲珑點了點頭,“今早還要去老夫人房裏請安,我們還是快些梳洗。”
“好的!少奶奶!”
昨夜穿來的衣裳都都在地上落了灰,無聲的訴說着昨夜發生的一切。采蓮拿出新的給褚玲珑想換上,兩人便就出門了。
天色還很早,路邊濃綠的草地上,沾着一層晶瑩剔透的露珠。
羅府上下還是靜悄悄的,路上偶然遇到三兩個丫鬟也是臉上将醒的神色,見着采蓮扶着的少奶奶忙停下來問安。褚玲珑神色困倦,只想早些回到自己房裏,再小休憩片刻,頭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點着。
“少奶奶,再走兩步。您的住處馬上就到了。”
褚玲珑只覺得自己腳步綿軟,使不上什麽力氣,人也快睡過去。
采蓮似乎也是看出來了,就想着法子和她說話,“少奶奶,昨夜家宴的席面菜色很是不錯。人人還都領了一份錢!奴婢打開數過是兩個月的工錢,可見老夫人昨夜是有多高興!”
老夫人出手大方,她是領教過的。褚玲玲想伸伸懶腰,“人人都有份麽?”
“自然是人人都有份。也不全是,昨夜璟哥兒就沒來,也不知道管家會不會把璟哥兒那份補給他。”
璟哥兒,那個夫君身邊的書童?
進了羅府以後,褚玲珑是沒再見過這人,倒是聽着人人都念叨他,“那想必是會補給他的,也不差我,這一份的。”
“嗯!”采蓮提起那人,語氣多了些敬佩,“少奶奶不知道,在我們這些在羅府的下人裏,就屬璟哥兒最出息!”
怎麽個出息法?
她慢慢睜開眼皮子,正當要出聲問。
東邊的天,隐隐約約見着了蟹殼青,是眼睛能見着一絲光亮的地步,小草在清晨溫柔的風裏相互摩擦着。
褚玲珑擡眼望去,薄霧裏似乎是站着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