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順着閣樓的樓梯往下走。
不遠處的院子就點起了紅色的燈籠, 站在高處去看,星光點點。褚玲珑頭一回看着如此陣仗,回頭去問:“那老主持可真是貴客, 這羅府今夜的紅燈籠比我成婚的那日還亮的多。”
江璟琛低頭看着那襖裙之間沾上的泥濘,黃豆大小, 随着女人走動間時隐時現:“見這情形, 怕是還要來客人。”
“還有誰會來呢?”褚玲珑卻沒有察覺,便直接詢問:“照道理, 這樣的事我是要幫着祖母一起張羅。大抵,是因為我是鄉野出身, 不懂這些席面上的事情, 祖母才不會尋我去主持幫忙。”
她不是個愛自揭傷疤的,等話說完,就哈哈的笑幾聲。仿佛只有這樣才會顯得不難過。
臉上還笑眯眯的問, “你猜, 這羅府夜裏的席面會有些什麽硬菜?”
江璟琛知道這人現在心情不好,夜風吹得女人的發絲飛舞, 她就像是孤夜裏點的一盞燭, 火光飄忽不定, 随時都有可能會被吹熄滅。
他想做防風的燈罩, 陪着燭火亮到天明。
等了一會兒, 褚玲珑将目光從不遠處收回來。她雖生的外表嬌弱,內裏卻是個冷情的。
江璟琛問,“少奶奶,您喜歡熱鬧?”
“是啊!村裏要是有了喜事, 就會上好酒好菜。”褚玲珑回憶起過往,話匣子就打開了:“先生也知道我家中原先不富裕, 能吃上席面,就能讓我開心好多天!”
“我原先得了少爺的賞賜,也能高興好多天。”江璟琛有一搭沒一搭的接着話,垂着眼,盯着某處。女人的鞋面繡着成雙成對的合歡花,只露出尖尖的鞋頭,裙擺走動起來這麽一藏就不怎麽能見到。
她想不出來,江璟琛會為些俗物高興好幾天的樣子。想必是為了不讓她難堪,他才故意編出個故事來!褚玲珑言語裏譏笑他:“先生,這樣的若是不說,誰又會曉得您是窮苦人家出身?”
等人落到地面,他還盯着不放,沒有作答。
褚玲珑也見到了他的反常:“先生,可是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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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往日裏均是為人師表的樣子,表面上也很是固執,肅穆,鮮少有這樣失态的模樣。
倒像是她腳邊沾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在低下頭,江璟琛竟然是半蹲了身子!她頗有些緊張,“先生!”
男人像是蹲在了女人的腳踝邊上。這人的語氣和聲調都已經變了,甚至還有些表忠心的意思:“少奶奶,這處的裙子髒了。”
一步一步,像是跪到了腳邊,卑躬屈膝。
江璟琛道,“您要是不嫌,我給您擦擦。”
褚玲珑見他如此,哪裏還敢真讓他擦。忙的,往後走一步。
“不用!不用!”
她雖有幾分小伎倆,卻也不敢真的作死。他這麽做可不是要吓死她麽!
江璟琛嗅着裙擺間散出的甜香,垂着頭,看女人腳尖踩着的幾片玉蘭花瓣,不知道為何,心裏倒是有幾分恍惚起來,整顆心也像是漂浮在雲端。
只覺得,自己的眼神太過醜陋,低一些,再低一些。
作為仆人,這樣冒犯少奶奶的舉動已經是不妥當。江璟琛擡起顫抖的手,慢慢靠近那裙,輕輕的拉扯住。
褚玲珑并未看出來男人的手在發着抖,只曉得人蹲在腳邊,将她控制住,落花昝在江璟琛的發頂之間,詩意如畫。只見她下樓時在裙擺之間沾上的一點落灰,正在被男人仔仔細細的擦幹淨。
她倒是有些慌亂,手指都不經意的抓起身上的衣料,像是一把揉皺的宣紙。
江璟琛,“少奶奶今日告誡,我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今後,一定謹記着自己的本分,不讓少爺生氣。”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說話的時間不太對。
十分的突兀。
褚玲珑繃緊了膝,做不出什麽動作來:“哪裏能讓先生這般,玲珑自己來就是了。”
男人的态度卻執着,修長的指尖有意無意的掃過裙面,悶着聲音說:“少奶奶安心,有我一日在,便為您效勞一日。”
等人起身了,褚玲珑這才也回了個禮,“多謝先生關懷,玲珑感激不盡。”
還好周遭沒有人見到,那這事就當做是沒有發生過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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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府留了清明寺的老主持住下,縣衙的縣老爺聽聞了消息,等下了值,他就往羅府這裏趕。
老夫人問過羅徽,“縣老爺一般不登門,你今日氣色好。倒是不如出去陪陪。”
羅徽皺個眉頭,“老主持都說我這病要靜養,才不出去應酬!再說了,這府裏不是有璟哥兒,他難道是吃閑飯的?”
老夫人沒說什麽話,心裏難免有想法。徽哥兒看不上江璟琛在外頭風光,卻又不肯在人情世故裏下功夫。這一來二去的,外頭人只當江璟琛是半個主子,哪裏還會記得住他?
便是她本家的兄弟,那麽難搞的人,他遇上江璟琛也都是數着大拇指。
且不提,京城那邊若真是重視起來這個私生子。
說不定,羅府全靠江璟琛指望!
老夫人道,“你不去就不去罷。”
江璟琛剛回到自己屋子裏,卻來了個婆子。
“璟少爺,那邊的宴席已經擺上了,等着您過去入席。”
“老主持還有宴客的習慣?羅府單出我這一位,怕是輩分不夠看。”他也沒拒絕,只把話問回去。
傳話的婆子也說老實話,“今夜,可是縣老爺親自領了人過來,怕是有什麽事要講。璟少爺,您也知道少爺的脾氣,哪裏肯出來見人?老夫人還請了本家那邊的田舅老爺過來,瞧着時辰,也快到了。”
田舅老爺都請出來?
那今夜的席,當真是要緊。
江璟琛随了人過去,到的不早不晚,正好遇上侍女上菜。
田舅老爺見了他,親熱的喊了一聲,“璟哥兒,過來我身邊坐!”
江璟琛哪有不從。
這時候,他感受到上頭傳過來的熱烈視線。那坐在縣老爺身邊的就是外頭來的客人?
田舅老爺拉過江璟琛,一番詢問,“下個月去京城的東西收拾好了沒?我看你身邊都沒伺候的人,我那邊有個相貌出衆的丫鬟,等宴席散了,就讓人過來?”
“多謝舅老爺擡愛。”江璟琛必然也是不會要人的,“去京城的水路辛苦,姑娘家吃不了這個苦。”
田舅老爺也不強塞,反拉了他的手,“好男兒只在四方,你一心用在科舉上,是一件頂好的事!我想你的婚事也不必太着急,等有了好功名,舅老爺再仔細再給你找個大家閨秀!”
他淡淡的笑,就這麽靜靜的聽着。
過了一會兒,田舅姥爺才說,“你可別與那李家的姑娘私定終生,那酸夫子可是個纏上了就甩不脫的角色。”
還是說得他和李碧的事。
江璟琛也解釋一番,“沒有這樣的事,我和那李姑娘并不熟。”
“那就好!”遇上個好後生,誰不想拉個殷勤?田舅老爺雖底下沒個姑娘,但他那些外頭的好友早托過他,他笑嘻嘻的,“璟哥兒,我們喝酒。”
席面上了些熱菜,也便算是開始了。
縣老爺的官職在臺州府也算是頭一把交椅,可在這位跟前卻不夠看。大抵這人很是有些來頭,縣老爺溜須拍馬的,好話就沒有停過:“您是打算在臺州府地界停留幾天?”
“那要看手頭上的差事,何時能辦完。”江書說。
縣老爺哪裏敢問江閣老家的家事,擡了擡手,随口就說,“老主持歇息的早,出家人也不愛應酬。不過,我這裏倒是有個人,可以給你見見。江璟琛,你過來!”
等那江璟琛閑步過來,江書袖子裏的手用了力氣,才克制住激動。
縣老爺介紹道,“這是羅府的璟少爺,下個月就要上京趕考的。可巧,你們都姓江,沒準還能攀上關系。”
田舅老爺也過來,滿是驕傲的說,“我們璟哥兒,可是頂出色的人物!”
再出色。
那也就是個平民,仕途走不到高處。
這位江書卻不同,他養在閣老眼皮底下長大的公子哥,是能在天子跟前數得上號的人物!
別盡想好事了。
“江璟琛,還不快行個禮。”
“不用!”江書忙攔了。
江閣老提拔過的學子滿天下,還都是正兒八經的大官,縣老爺猜測這江家公子許是看不上小地方的人,“不看也成,到了京城再認識也成。”又随口說了幾句,打算應付過去。
田舅老爺就看不大上這做派,這不就是揮之則來揮之則去,逗小狗呢!啧了一聲:“多豪氣!璟哥兒,別難過。”
他有什麽好難過的?
對他而言,這來的客就是個陌生人,看不起他也罷,嫌棄他也罷,都和江璟琛沒關系。
而然,江書可不這麽想!不等縣老爺遞酒,就起身,對着人自報了家門:“我乃是京城人士,姓江,單名一個書字。早年前,得了江閣老的眷顧,養在門下當個跑腿的。”
田舅老爺咳嗽一聲:“你說哪家?”
“京城,江家。”
田舅老爺差點咬斷舌頭:“莫不是,東門橋頭江閣老家的!”可不是,那麽大一座龍王廟,下凡到臺州府來了罷。
江書卻是瞧着江璟琛,輕聲的問:“公子可知道?”
“這天下,誰不知江閣老?”田舅老爺搶話,拉了江璟琛:“璟哥兒,這得認識!機不可失!”
江璟琛看過去,卻見着那江書眼尾泛起了紅。這人卻踉跄一下,到了江璟琛跟前:“江公子,能與我做兄弟,這是我的福氣!”
縣老爺瞪着他,這一下子高攀了江公子,江璟琛可真是讓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