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李婆子過來點香, 蓋上香爐,袅袅的青煙,褚玲珑只覺得氣味太過濃郁。

“我房裏從來不點香, 怎麽好端端的竟是點上了?”

李婆子哪裏敢說明原因,臉上露出笑, “回少奶奶的話, 這是老夫人安排的。少爺他馬上就會過來了。”

前幾次,老夫人沒插手過書香苑的事, 為何偏偏今晚?

似是欲蓋彌彰。

她擰着眉,看香爐愈發覺得奇怪。

褚玲珑強顏歡笑, 話傳出去, 羅徽那邊倒是一點反應都沒有?依着,他那麽喜歡李碧,是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接受她。說是圓房, 不過是為了膈應她罷了。

采蓮輕聲問, “少奶奶,不梳妝打扮麽?”

“洗過臉了。”她的眉宇間有了些憔悴之色。

“少奶奶最喜歡擦這個胭脂, 也不用麽?”采蓮只是覺得奇怪, 前幾回圓房少奶奶都是早早的準備上了。這一次, 倒是有些懶散的很。

興致淡淡。

儲玲玲的餘光落在滿滿當當的首飾盒上, 往日裏, 她這麽渴望的,卻怎麽也提不起勁。

而後,打發了采蓮下去歇息。

夜色漸濃,讓褚玲珑如臨大敵。不知不覺, 她捧着自己的臉,趕緊擦掉眼角滲出些眼淚:“我這是在發什麽昏。”

不大願意圓房的, 何止是褚玲珑一個人!

先前羅府多了一位少奶奶,自有江璟琛替他圓房,這事和羅徽是一點幹系都沒有。江璟琛一夜之間成了江閣老的嫡長孫,羅徽在身份上拿捏不了,就想出個以褚玲珑威脅的法子。

然而,羅徽等到了天黑,卻還不見江璟琛過來。

“難道說,璟哥兒真不在乎這個漁家女?”

那這事怎麽着?江璟琛不求着放人,羅徽他倒像是把自己架在臺階上,下不來臺了!

“往日裏,在我跟前做奴才的,裝什麽腔作什麽勢!”

正如羅徽先前所想,江璟琛有了江閣老長孫這個身份,還有什麽女人弄不到手?實則呢,江璟琛他也就是不在意這個褚玲珑!所以她和誰圓房,也絲毫不在乎!

白長了這一張狐貍精的臉!

還有她的一瞥一笑,皆像是在勾人。

自打人進來,褚玲珑就瞧見他從頭到腳打量人的目光。她問,“夫君,在看什麽?”

“你是我的妻,還不讓人看了!”

這話語,是厭惡至極。

褚玲珑倒是也平靜,“夫君既然來了,便先坐下。”

香爐也跟着挪過去一些,袅袅的鑽入他的鼻翼之中,

“你這熏的什麽?”羅徽他見着這女人,就想起江璟琛那張傲氣的臉,小人得志的嘴臉,從胃裏就泛起惡心!這麽多日子,他也是第一次踏進這個院子。拖拖拉拉,他是喝了些酒,才來的褚玲珑這裏。

便像是看着一尾鈎子上的死魚。

她說,“祖母讓李婆子過來點上的,興許是什麽金貴的香料。”

“這算哪門子的好香?沒見識的東西!”這女人,粗鄙不堪,連李碧的半根手指頭都比不上。羅徽扯着嘴一笑,當場就把香爐打翻了,“連這等媚香都點上了,瞧不上誰?”

氣氛變得突兀的安靜。

褚玲珑大約是知道對方的心思,不願意在這裏久留。

她可是巴不得将人送走,“夫君,若是身子不好,改日圓房也來得及。”

“你用的什麽身份趕我走?憑你先生是江璟琛麽!”

沒有熄燈,不遠處的書案上疊着高麗春蠶紙。前幾次,羅徽沒仔細看,現在猛的一回神。

這不就是和那江璟琛的字如出一轍!

“賤人!”羅徽朝着褚玲珑走過來,讓她一時間止不住的,往後退了一步,“羅府都是我的,你這裏,我還不來了?偏要睡了你,你也得受着!”

這人受了什麽刺激。

随時随地,就會動手的樣子。褚玲珑取下了首飾盒子裏躺着的一根金釵,緊緊的握在掌心裏,“夫君,你喝醉了。”

“我沒有醉!”羅徽上下打量一眼:“褚玲珑,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個孩子,我來了,你卻又不高興了?可是因為來的人是我,你才會這般姿态?若是,換了旁人早就巴巴的貼上來了。”

“你到底把我看成是什麽人?”

她是明白了,這是要将人踩在腳底下,尊嚴盡失,他才會甘心!

有意的磋磨人。

羅徽的話裏,就像是藏着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瘋狂的試探着她。

胃裏只覺得泛着惡心,褚玲珑的神色已經十分的不好看:“祖母說,你喜歡李家姑娘,故而娶了我這個漁家女只覺得晦氣。進門多日都不願意接納我。”

一聽,羅徽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暴躁的不行:“你從哪裏聽到這樣的話!”

她察覺他渾身上下都帶着敵意,微微側身往身後,恐這人發起病來就要動手打人:“你當老夫人糊塗也就罷了,還把我當個傻子騙麽!糟蹋我的心意還不夠,說什麽要與我圓房這樣的蠢話,你到底要把我逼到個什麽地步才甘心!”

她只覺得下腹疼的厲害,手一摸,竟是出了血!

羅徽一看:“當真是晦氣東西!”

提步走了出去。

-

“少奶奶,您來了月事何必外出?少爺身子不好又不是一倆日的事,老夫人斷不會因為這個為難您。”

冬日,街上擺攤的人也跟着少了。藥鋪外頭停下一輛馬車,丫鬟扶着人下來,女子芙蓉春面,耳畔素淨,雖穿戴不顯奢華,舉手投足之間均是大戶人家的氣度,引得行人駐足。

只聽那丫鬟嘴上喊一句:“少奶奶,小心腳下。”

羅徽從書香苑回去後,那邊是夜裏忽然舊疾複發。老夫人擔憂他的病情,也整夜的睡不好,病倒了。

“少奶奶孝順,這些藥交給門房去買就是了。”

褚玲珑是借着買藥的由頭,才能出羅府透口氣:“左不過,我也是閑着,去一趟藥鋪也不礙事。”

雖然,她身後還是有采蓮跟着,由不得自己。從街頭買到巷尾,似乎都在傳江閣老找到嫡長孫的事情。

她暗暗的皺起眉:“倒像是故意讓人傳出去的。”

采蓮看着前面的馬車,“奇怪,這好像是羅府的。少奶奶,我們怕是遇到了熟人。”

兩人來到一家豆腐店門口。

“這裏,我原是來過的。”

快過年了,褚玲珑懷裏裝着賣了魚的銅錢,想去豆腐店買塊豆腐吃。

這家豆腐店生意最好。

排隊買豆腐的人好多!

小孩搗蛋,捏着鼻子,叫嚷,“臭烘烘的賣魚妹!”

她摔得狠,那些孩童就笑越發大聲。

“有沒有事?”竟是豆腐店裏的小哥哥走出來,唇紅齒白,好看極。這人的脾氣也好,将她扶起來,拍了拍她膝蓋上的灰。

不僅如此,還帶着她到店裏,打了水,給她沖洗了手。

褚玲珑擡眼一瞧,這家豆腐鋪,可不就是記憶中的那家!

“這幾日,都在忙着打點行李。”江書生怕江璟琛臨時改了主意,不随他回京城,前前後後,他非得自己親自盯着人,“聽聞你白日裏,可是要去豆腐鋪子這邊,我特意跟過來的。”

江璟琛,“我不會跑,江公子不必跟着。”

“說的什麽話!”江書笑嘻嘻的說,“叫兄長,你又忘記了?”

轉了一圈。

的确是有夠落敗的。

帶大江璟琛的幹娘已經過世了,幹爹眼睛也不大好,身子佝偻,比尋常這個年歲的老許多。為人卻很是淳樸,卻知道人來了,要起身燒水泡茶。說的好聽是茶,便是幾根幹枯的樹梗子。

江書喝不大習慣,但也不好不喝,“璟琛,要不給老人家換個住所?”

清秀的手指搭在竹子做的茶杯上,江璟琛吹散一口熱氣,眼神制止了江書,“幹爹樸素了一輩子,他是不會願意的。”

江書也不好多說什麽,只能陪着靜坐。

“先生?”

外頭來了個客人,是褚玲珑。

日光落在她瑩白的臉上,笑起來的時候,嘴角還有一個梨渦。秋香色的襖裙,裙角一擡,就從外面走了進來,“我聽着像先生的聲音,走進來一看,果然是您!”

江璟琛沒想到能在外頭遇上人。

“這不是羅府的少奶奶!”江書指着人喊,“璟琛,來者皆是客,你還不把人請進來。”

老人家見豆腐鋪子又來了客人,還是位女客,很是高興,“璟哥兒,他自小性子悶,不愛說話,也從不帶朋友回家。”趁着高興,就要起身擇磨豆漿給他們喝。

“燒柴的爐火也是廢好大的勁吹起來,老人家,您別忙!”江書要是早知道這樣,就不跟着人來了。

顯得他啥活都不會幹。

褚玲珑很難把眼前這清俊的人,和這個逼仄的豆腐鋪聯系到一起。

五歲,闌珊學步的孩童,使勁的搬着比人高的水桶,在鋪子裏幫忙。

八歲,剛開蒙的童子,從羅府揣着得到的好東西,不遠數裏的跑回來,只想省着給久病的幹娘吃。

十八歲,少年人已經長大,寬厚的背脊窩在竈臺前面,吹着那一縷煙火氣。不過幾日,就要告別這自小到大生活過的臺州府,前往京城科考。

褚玲珑心中百般滋味。

她微微側過臉,不敢擡頭,看那人的眼睛。

江璟琛怕她難受,避着人。走過去幫忙,卻被那老人家好大的力氣去推,“璟哥兒是讀書人,怎麽能做這樣的事!還有,在人家姑娘跟前得端着點。這位姑娘我雖瞧不清楚面容,但一聽聲音就是個好的!”

這是,誤會了吧?都讓褚玲珑頭一回覺得不大好意思。

還是江書插科打诨,“我長這麽大沒燒過火,老人家您讓我試一試?”

“可不敢。”那老人家推了推人,小聲說,“這就是你那位兄長,還不快扶人坐下。璟哥兒,你好不容易尋到自己的親生爹娘,回去後,一定要好生孝順,兄弟之間也要恭順友愛。”

“爹,我曉得的。”

江璟琛順勢接了燒火棍,熟練的拱着火,火星子蹭蹭的燒起來。

老人家哼了一聲,埋怨道,“你個小子,曉得個什麽勁!傻眼的撲棱蛾子,難怪人家姑娘瞧不上你。”

這怕是,誤會了?

江書琢磨着,開了口,“老人家!你有所不知,這位……”

那端,江璟琛輕蹙了眉,“你去把碗端過來。”

江書,“火都沒生起來,端什麽碗!”

這是不想讓這老人家知道她已經成了婚?褚玲珑黑眸掃過去,雖然不是太懂,江璟琛他為何要那樣。但她不想讓人難堪,她還是咳嗽了一聲,“我手就有些髒了,哪裏可以方便沖個手?”

“後頭有口井,水幹淨得很。讓璟哥兒帶姑娘過去!”

殘破的木門,被風吹的咯吱咯吱作響,裏頭的屋子卻也是人情味十足,一點都不冷。

可見,豆腐鋪子的日子雖苦,卻也真是當江璟琛是自家的小孩。

可真讓她這個無雙親的孤女羨慕不已啊!

褚玲珑若無其事的攪了攪水,“這裏,是我第二次來。”

江璟琛嘴角抿着,沒有說話。

井水沖入掌心,寒氣入體,褚玲珑冷的哈出了一口氣,“先生,也還和以前一樣啊!”

對面的人長身玉立,青蓮色的直裰在風中擺動着衣袖,他聲音清潤的問,“和什麽一樣?”

真的,認不出她麽?

怪讓人傷心的。

褚玲珑一偏頭,難得有幾分促狹,問,“小哥,你家的豆漿是人人都能白喝麽?這樣可不好,做生意要虧本的。”

江璟琛的手停頓在半空之中,水漂落地,他的指尖也是濕透,是沾過這女人的溫度。

水汽像是隔着兩個世界,道不清的暧昧。

她吓得臉色一白,聲音也帶着有些哽咽:“江公子不必如此,您有大好前程。以前的不如意,便都忘了罷。”

“若我偏不呢?”

“先生,這話說不得,容易讓人誤會。”

她慌忙把伸回來。江璟琛确是不讓,女人的手溫柔又緊致,只有他才知道那曼妙滋味,“少奶奶,你怎麽從來不問我的心上人是誰?”

褚玲珑的神色呆了呆,他這是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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