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身邊的人神色各異, 都往江璟琛和褚玲珑身上看。

她心裏清楚,羅徽死後,因着懷有身子老夫人沒讓自己哭過喪, 那些個親戚就有些不太認她這位羅府少奶奶。

忐忑過,不安過, 覺得不被人喜歡, 就是她天大的過錯。

可也想明白過來,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那些個下人自然也瞧不上她。

等采蓮還未回過神,褚玲珑已經開了口, “定是祭拜夫君的時候, 被驚着了,我只覺得下腹有些痛的站不住,多謝江公子。”

“誰回來了?少奶奶麽。”

從羅府裏頭跑出一位中年婦人, 正是在羅府打秋風的蔡氏。她深怕是旁人聽不到聲音似的, 叫的大聲,“哎呦!少奶奶不是去祭拜少爺的?怎麽的, 一回來還帶了個男人!”

敢這麽光明正大的在羅府跟前說羅少奶奶的壞話。

可見私底下, 蔡氏是如何的嚣張!

褚玲珑擡了擡眼皮, 心思也跟着清明起來, 若是她有個不好, 最得力的便是蔡氏?

故而,她聲音都打着顫,虛虛的看了人一眼。

不表态。

蔡氏插着腰,就往前沖, “少奶奶,你們都拉着手呢, 我可一點都沒有胡說!”

對,褚玲珑尋的就是她!

并不急着将人揭發,似乎在籌謀着什麽。褚玲珑冷冷的,道,“這裏可是羅府,你一個外姓,我用你教訓?”

“便是你家老婦人也從未這般和我說話,你褚玲珑就是目無在長輩!”

無疑取了一根魚竿,抛到水裏頭讓魚兒自己上鈎。

她說不得老太太的親戚,可這裏有一個人卻說得。

碰巧,這人江璟琛也是認得的。蔡家是羅府住在鄉下的親戚。一家人都仗着老太太,就對府裏的人吆五喝六,每一回又吃又拿,風評不太好。

“璟哥兒!原來是你啊!”蔡氏本以為抓了褚玲珑的小辮子,怎麽湊近一看卻是熟人?這位江璟琛可是個厲害的,他站在那處巋然不動,只顯得蔡氏做賊心虛。

此時此刻,方才停歇的雨,又有了要下的蹤跡。

一個頑皮的孩子踢踢踏踏的踩着水坑,“打雷啦!下雨啦!”

眼見着,就要往褚玲珑身上撞。

蔡氏非但沒有出言阻止,倒是身子一偏,做了甩手掌櫃。

江璟琛拿指尖撥了撥褚玲珑的衣袖,他問她,“男孩子,就是太過淘氣,欠收拾。”

褚玲珑抿一抿嘴唇。

真是說的太對!

就是這些孩子比蔡氏更麻煩,不好發作。只能硬生生的忍耐着,任由他們撒潑。

“想不想看小狗吃屎?”

哪裏來的小狗,正在褚玲珑納悶的時候。

江璟琛站在那處,伸出腿,那孩子就撲的一個底朝天,放聲大哭起來。

片刻的靜默。

大家又被他的舉動弄得愣住!這是咋回事啊!

江璟琛聲音依舊溫潤,“少奶奶,小心啊。”

褚玲珑,“……”

不是要撞人,怎麽自己孩子卻在地上哭?蔡氏反應過來,指着就罵,“你怎麽回事啊!要不要臉啊!”

“孩子年紀小,站不穩也是常事。”江璟琛淡淡的說,“倒是你,有眼睛呢!我還以為,您老七七八十什麽都看不清楚。”

她張了張嘴,真覺得十分的稀奇!

還能這樣啊?

江璟琛這是點了人,把蔡氏那些小伎倆都擡在臺面上。引得蔡氏自亂陣腳!

男人熱烈的呼吸落在褚玲珑臉上,“你說,是吧?”

蔡氏,“是什麽是!少奶奶有身份的人,別聽個下人胡言亂語。”

這個親戚誠心找她麻煩。

人言可畏,褚玲珑是領教過厲害的。這東西不是什麽難的,憑着一張嘴就能說出花來。

“依着江公子的身份地位,匹配的都是京城的名門貴女。他年紀輕,又有功名在身,想尋什麽女人尋不着?”他之所以對她客氣,是為了那份師徒情意罷了。褚玲珑自我安慰一番,就擡頭去看,這人似乎比記憶裏又長高了些。

他的面容平和,對她并不嫌棄。給了人極大的安全之感。

冷漠也化作了春水。

江璟琛哪裏還看不明白。

都九個多月了。

他頭頂依舊是那一盞吊唁的白燈籠,是老夫人挂念羅徽不讓摘下來。羅府沒有可以繼承家業的男丁,上下百口人都死死盯着她的這個肚子,甚至她也聽到過若是生下個女娃娃,老夫人就會從旁支的親戚裏過繼一個,認她做娘親。

至于,看不看得起她這個出身地位的漁家女,實在是一件未可知的事!

她沒背景,就找個有背景願意幫襯。

選他……

江璟琛是求之不得,“少奶奶說這話,倒是生分了。”

夜露深重,滿腹算計。

褚玲珑忍不住往江璟琛那邊多看兩眼。

還是頭一回,她覺得這白燈籠也帶了幾分的仙氣,似乎也只有這樣,她那下腹的墜痛,也能跟着減輕些。

“先生,髒。”

“不髒。”這是他的實話,女人的頭發好長,發尾偶然間掃在江璟琛的手指,他想抓住。

她最會壓抑情緒,便是到了這地步,也怕給人添麻煩。

江璟琛微微蹙眉,只問她:“你還站不站的住?”

她就盯着他暈開的眼尾,一時間失了神。

這雙眼,似曾相識。

比起這個,采蓮更害怕少奶奶的肚子,她是陪着人出去的,最後擔責的也只會是她!老夫人連身邊多年的李婆子都能發賣了,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微不足道的。

采蓮扯着褚玲珑的衣袖,就想把人從男人的懷抱裏拉出來:“少奶奶,您往我在這邊挪一挪步……”

疼死人了!

褚玲珑現在哪裏經得住被人拉扯,若不是身後的人拖着她,都站不穩。小腹更是下墜的厲害,褲腿上都是髒東西,臉色更是慘白的像張紙,“采蓮,我怕是要生了!”

采蓮垮了臉,已經哭出來:“少奶奶,這可怎麽辦好啊!”

是需快去請老夫人過來,生孩子這樣的大事,她一個姑娘家哪裏能應付的了。

可到底是先去請示老夫人,還是把褚玲珑扶過來,着實讓采蓮犯了難。左右看過去沒有找見自家那位,她是一點主心骨都沒有!

“少奶奶這是怎麽了?”

“這位不是璟哥兒麽!他從京城回來了?”

“什麽璟哥兒?你找死啊!快別用以前那套稱呼。這就是江閣老家的江公子!”

從羅府裏聽見聲音出來看熱鬧的下人,一個兩個都發怵的像是根木頭,仿佛都不願意沾染這樣的事。

這位少奶奶最是溫柔,好脾氣,對待府上的下人也客氣。可到底是個寡婦,背後又是個沒娘家的。見狀,江璟琛垂下眼,自責不已。這樣的委屈,也不知道她是受了多少。

男人抿着唇,啞着嗓音開了口。

“往日裏,你不明白,今日你可看清了?”

“看是看清了,但有什麽用。”褚玲珑小聲嘀咕,“先生可是覺得我這樣,還有閑心思在乎旁人?”

江璟琛靜靜看着她,“這話是你說的,以後需得照着做。”

做什麽?

是閑心思?還是,不在乎旁人?

江璟琛這人其他都好,就有一點喜歡故弄玄虛。還容易憋死自己,生悶氣,她都不知道說他什麽好!

褚玲珑咽了咽燒着火一樣的喉嚨,剛要張嘴吩咐,冰涼的指尖落在唇上,是男人塞了一片人參丸,苦澀化為甘甜在唇齒之間蔓延。

江璟琛扶着她的腰,心疼不已,聲音卻還平穩:“我是羅府出來的,念着老夫人的恩情,不勝感激。少奶奶在半路遇上我的馬車,受了些颠簸,有什麽樣兒的責任本應該就是我一個人擔着,和你們這些下人無關。”

像他說的,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是羅府有恩與他,江璟琛來報恩的!畢竟,依着少奶奶寡婦的身份,沾上個男人着實是說不清!

“瞧江公子說的多見外,我們大家夥都知道您是菩薩心腸一樣的人兒!”

江璟琛嘴角淡淡勾一下,“便是有錯,你們悉數怪我就好。”

他說得極快,已經吩咐好了一切,容不得他人置喙。也是打定主意要維護褚玲珑到底!不過這樣一來,反而是讓采蓮松了一口氣。江璟琛這樣身份的人說話才有力道,都是為了少奶奶好!

而且,他能擔責那就是最好的事。

下人們的心裏也像是大石頭落了地:“江公子說的是!蔡氏,你可少說話!”

也不看看少奶奶什麽時候了,江璟琛他想扶着就扶着呗,人家都說了是在報恩了!

讓他們這些個外人還能怎麽說叨?

“少奶奶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都是他的錯!”蔡氏見着人多,灰溜溜的扯着自家孩子下去了。

“真是一群說風涼話的蠢貨!”

馬車邊,墨子還在候着可是聽下去。不是說,臺州府首富麽?怎麽像是進入可雞窩裏頭,一群菜雞互相啄來啄去的?他上前兩步:“少爺,這樣的事連他府上的人都躲避着,您怎麽好趟渾水。”

江璟琛側頭看了他一眼:“你去把車裏備着的藥材,悉數都拿下來。等會兒,想是能用的着。”

那可是江大奶奶擔憂少爺患病,從京城帶過來的!有些給錢在外面也買不着。墨子撇撇嘴,“把人搭進去還不夠,巴巴的送人東西,也不問問人家是不是願意領情。”

褚玲珑又不是耳聾了,自然是聽到這話。她攥着手指,掙紮着起來,“先生,這樣的事,您管了也吃力不讨好。”

江璟琛能在這個時候笑出來,可真謂是被這女人逗樂的。暗自裏調整了情緒,鎮定自若的說,“你的事,我管定了。得罪!”

說罷,就在她耳畔低語了一句得罪。手指穿過潮濕的烏發,拖住後脖筋,将人打橫抱起來。

褚玲珑長長的呼着氣,仰着頭,只看的到他。

“調整呼吸,慢慢的吐出來。”他的手指,也掐着穴位。

她不禁荒唐的想,要是羅徽沒死,他會不會看在孩子的份上對她有半分憐惜?

往羅府裏頭走。

一路進來,暢通無阻。

江璟琛溫柔的嗓音又傳了過來:“權宜之計,是唐突了少奶奶。您是不是渾身上下都覺得不舒服?你閉一會兒眼,書香苑馬上就到了。”

褚玲珑此時此刻對他只有感激,哪裏還會計較這些。她低着頭,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也是頭一回覺得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覺竟是如此的踏實。眼眶是止不住的濕潤:“先生,謝謝您。”

江璟琛喉嚨裏哽一口氣,他們之間哪裏需要用得着謝?這些個日子,他都沒有在人身邊陪伴着,只覺得是萬分的虧欠。

在她跟前,是再不用遮掩,把心思沉重都寫在臉上,“你別說話了,養養神。”

心中滿是疲憊,哪裏敢輕易的放下警惕。

她緊緊的攥着男人胸前的衣,讓自己的額頭慢慢貼了上去。

就這一回,是褚玲珑唯一的放縱,躲在這男人身後。

-

書香苑裏頭燈火通明。

羅府是臺州首富,羅少奶奶生産自是請的最好的。小雀脖子伸的老長,見着廊檐下站着的人,問身邊的采蓮:“怎麽江公子也來了?”

“路上遇上的。”

“真這麽巧的事?”小雀先前就覺得江璟琛對少奶奶不同,如今這個感覺愈發的明顯。

采蓮仔細的把簾子捂嚴實了,不讓冷風吹進去,可不耐煩回答這些:“你這話什麽意思?懷疑我?還是懷疑少奶奶?”

小雀心道這不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他又不能當着外人那麽多面,說少奶奶和江璟琛不清不楚。

“我又沒說什麽,哪裏讓你誤會的這麽厲害。”小雀臉上陪着笑:“你消消氣。”

“你別跟我添亂了!把嘴巴閉緊了。”采蓮狠狠瞪了他一眼,可見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先前,她還覺着有小雀在才有主心骨,主心骨個屁!盡給人添亂!

“少奶奶使把勁!”

房內,女人的哭喊聲凄慘的不行。老夫人握着一串佛珠,阿彌陀佛的念着:“菩薩,保佑我孫媳婦能生出個大胖小子。”

“少奶奶再加把勁!”

褚玲珑已經使勁了力氣,若不是嘴裏的人參撐着,早就頂不住了,“疼!”

“疼就對了!哪個婦人生孩子不疼的?”

“是啊!我們幾個都是城裏最好的産婆,少奶奶放心好了!”

許多個聲音開始勸她。

屋裏頭的産婆一張張臉在她眼前過,就像是來要她命的,她心底的悲觀跑出來,占據了上風。

“我這不是生不出來?”

再問了一聲,沒人回應她。

怕不是,蔡氏也買通了産婆?

她死了,旁支的那些親戚就去了眼中釘,貪下整個羅府不是一如反掌的事!

不能拿着孩子和她的命去賭!

褚玲珑閉上了眼,慢慢自己學着調整呼吸。

屋子外頭,來了不少人,在人群裏夾雜個聲音:“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我生了好幾個了,一點事都沒有,晌午生過孩子,下午就能去地裏幹活呢!”

“說的什麽渾話!少奶奶和你能一樣麽!”

早知道有這麽一遭,何苦花些冤枉銀子買通馬夫。

褚玲珑肚子裏的孩子,是她自己沒福氣保住,怪不得旁人!

蔡氏似夢常成真,“少奶奶還是早産,怕不是生不出來罷?”

裏頭卻沒了聲音,産婆跑出來,是一手的血腥,“老夫人!少奶奶這一胎是頭胎格外的艱難,若到了那份上是保大,還是保小?”

老夫人盼了這麽多年的小孫孫,哪裏肯這麽輕易的放手:“這還用說,當然是保小的!”

殊不知,這句話觸了江璟琛的逆鱗。

要個孩子,便連褚玲珑的命都可以不顧?那他趁亂殺一個人,是不是也不用負責啊!

“老夫人!”

他惡聲的制止道。

男人站在那眼眸冷森森的,冷笑,“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這要為了小的,舍棄大人不成!”

明明是一張沉靜的臉,去讓人覺得瘆人。芝蘭玉樹的站在那處,面容是說不出的貴氣。産婆的三魂六魄都被吓唬得散了!她哆哆嗦嗦,“老夫人,羅府是誰當家,我該聽誰的?”

人群中,跑出一個人。是早就巴望着褚玲珑快點沒的氣蔡氏,她指着江璟琛怒不可遏,道:“這是我們羅府的私事!江公子再插手,不合适!”

“老夫人。”江璟琛看向老夫人,話語裏帶一絲輕蔑:“我夠不夠管羅府的事?”

暗裏的策劃,是讓江璟琛替羅徽圓房,再等褚玲珑懷上個孩子。

又借着法子,把李家的那位姑娘哄出來,将這個刺在心頭多年的麻煩給處理了。若不是,羅徽發生了那樣的事,老夫人真是對這一切都滿意之極!

江璟琛到底是年紀不大,只憑着意氣用事。

他心氣這麽高的人能回到臺州府,除了為了褚玲珑,還能有誰!

但也不看看,多少雙眼睛正盯着他們。非要把這事情鬧到全天下皆知,他才滿意?

老夫人叫苦不疊。

“老夫人,你倒是說句話啊!”蔡氏着急。

這都是些什麽蠢親戚,搗什麽亂。老夫人從鼻腔裏呼出一口濁氣,見着江璟琛不耐煩的臉,趕緊撇過,對着蔡氏一頓教訓:“都什麽時候了!還鬧!快給我閉嘴!”

相反,老夫人走到江璟琛跟前,耐耐心心的說:“如今羅府的狀況你也是知道的,正缺一個主心骨的。江公子您就看在這麽多年和羅府有姻親的面子上,幫我一把,等玲珑醒過來,她也會對你感激。”

江璟琛應了:“有老夫人這句話在,我便安心。”

“江公子可比那些個窮酸親戚,更上心。”采蓮冷哼了一聲。

腹中孩子生産當日,京城江閣老家的公子登門來見。守着産房外頭,直直的站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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