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羅府的那位寡婦生了個孩子!

鞭炮, 鑼鼓震天響,把還在做黃粱美夢的老百姓給吵醒了。

大家對那位寡婦印象深刻,漁村出來的絕色, 女人的鵝蛋臉都沒有巴掌大,叫人挪不開眼。說話的聲音也是溫溫柔柔的。就是可惜, 年紀輕輕的就死了夫君, 做了寡婦。

現下為羅府生下唯一的男丁,也算是揚眉吐氣一回。

邁進羅府去讨賞錢的人多, 牛鬼神蛇,那嘴上讨喜的話也是各色各樣!

“這孩子真是會投胎的, 托生在臺州府首富家裏頭, 這今後是金山銀山花銷不完!”

“就可惜,孩子剛出生,連爹長個什麽模樣都不知道。”

“不愧是羅府的種!像極了過世的羅少爺!”

男人攥着手指, 連呼吸都跟着發緊。

這秋天的日光也不和煦, 只讓人覺得刺在眼裏,難受。

“一群要錢, 不要臉的。”墨子随着江璟琛路過, 怼了一句, “可是連小少爺的面兒都沒見着, 就說這樣的話。”

江璟琛看了墨子一眼, 意味深長的問,“你覺得小少爺像誰?”

這一眼,墨子整個人的汗毛都被激起來了。

他哪裏見過過世的羅徽,賣弄着小聰明, “兒像母!那可不是和少奶奶一個模子刻出來一樣的!”

“我和母親,像麽?”江璟琛下意識的回想起江大奶奶那張慈愛的臉,

“像啊!”

墨子的話,才稍稍讓他心裏寬慰。

兒像母,不要像他。

江璟琛幼年無所蔭蔽,養在羅府,受了不少冷眼苦楚。他很慶幸,這孩子比他有福氣,“今兒是個好日子,祝福的話不嫌多。你把身上帶着的錢拿出來。”

這還要去賞錢?冤大頭麽!

自家少爺是不是讀書讀傻了……不明白到底是怎麽想的,墨子需得問個明白。

“回少爺的話,小的身邊帶着都是一兩的碎銀子。我見着羅府的管事發的都是銅錢,我們這樣倒是喧賓奪主了?”說穿了,這羅府少奶奶生孩子,那孩子是姓羅,又不姓江。這麽多銀子出去可是肉疼。

不大好啊!

“你說的有道理。”江璟琛取下腰間的玉佩,眼神深沉,道:“去換了銀子,一并賞出去。”

“?”送錢就送錢,幹嘛要賣玉佩,自家少爺是不是對自己的身份有什麽誤解。

良久,墨子還沒過神,疑惑的擡了頭:“少爺!使不得啊!”

江璟琛對上他的眼,淡漠的說:“你不是說銀子不夠?”

“我哪裏有這樣的意思!”這玉佩,還是可是江大爺見着人時候頭一回給的,被江璟琛一直挂在腰間,墨子還以為他是喜愛極了。等回去,被江大奶奶知道可不是要了墨子的老命,他笑嘻嘻的應:“少爺,我記起來了,馬車裏頭還有一包碎銀子,小的一并去拿出來。”

江璟琛看着漫天的紅紙,催促道:“去罷。”

墨子應了是,他提着錢袋子,往那些人跟前去。江大奶奶有個別稱是財神娘娘,少爺願意做財神爺,也是一脈相傳,就順了他的意呗!

左不過,他們在臺州府待不了多久。

-

“少奶奶大喜!”

書香苑已經灑掃一新,沒了血腥之氣。祝賀的人也是絡繹不絕。

她隔着簾子,算是收了她們送來的禮。

“現在來溜須拍馬了,昨夜怎麽沒見得她們這般殷勤?”采蓮不大高興的擺着手上的物件。

“都是一群見風使舵的人,你和她們使什麽氣。”褚玲珑寬慰一句。

“我就是看不上,真當我們羅府沒人,還想買通産婆置少奶奶于死地!”

其中一個産婆收了些好處,被江璟琛抓個正着。縣老爺也被驚動,押下大牢,那蔡氏是個骨頭軟的,衙役還沒上刑具如何問責,蔡氏就把做過的那些事全說了!包括,賄賂馬夫,在褚玲珑外出的馬匹動手腳,一一都給交代了出來。

現在想來,褚玲珑那時候的直覺都是準的,主仆在外,當真是兇險萬分!

又慶幸,遇到的是江璟琛這樣可靠之人。

采蓮其實挺沒臉看自家少奶奶,聲音弱弱的說,“這要是像昨夜那樣的驚險,可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有先生在,我自是安心些。”褚玲珑想起江璟琛氣質疏離的臉,她的心裏就能松快些,“枉費老夫人一直以來接接濟那些親戚,可沒想到居然養出個禍害!”

采蓮冷哼一聲,“那些個親戚全被送出府去了,留在家裏,誰知道還會不會對少爺動心思?”

雖然孩子是生下了,但更需要留個心眼,那些賊人的手段多,防不勝防。

她也不想成天提心吊膽,耗光了力氣,照顧不好孩子!

“嗯,等過些日子,問老夫人要些會武的家仆,我這裏是得自己學着張羅起來。”

行事果決,遇事才不會慌亂。

采蓮又悄悄的拿出個匣子,裏頭放着暖手的白玉手爐:“江公子想的是比我們周到,還念着少奶奶是個手腳冰涼的。不僅送來了手爐,還讓人把這些人參片,也一并送了來,少奶奶要是覺得精神頭累,便可以含着些,養一養神。”

白玉的手爐暖熱,手感極好,她捧在手裏頭,就舍不得放。

至于人參片,見着就覺得嘴巴裏發苦,“我暫時用不上,你且好生收起來。”褚玲珑有些困倦,說着話還打了個哈欠。

“哦,那少奶奶先歇息一會兒。我出去看看哥兒。”

提起孩子,褚玲珑緊蹙着的眉才能緩和不少。

外間隐約可以聽到,老夫人逗趣孩子的笑聲。撓着她的心口癢癢的。

褚玲珑嗯了一聲,囑咐一句,“你那份兒,我心裏記着的。小雀如今閑在府裏也不是事,等出了年,送出去到外頭鋪子裏歷練歷練,磨個三五年,也可以獨當一面做個管事的。”

“我和小雀有這樣大的造化,還不是少奶奶護着。”

孩子能平安的生下來,已經是不容易的事。不管是哥兒還是姐兒,她都覺得滿足了,“你曉得我,心思也不在這深宅裏頭。等出了月子,也是要跑生意去的,旁人我都信不過,有你們夫妻幫襯才覺得心安。”

這可讓采蓮沒了臉,少奶奶這是不計前嫌還想用他們?

感激涕零的說,“少奶奶安心,這些小事我會做好的。等您稍微好些,再把乳母領過來。”

乳母是老夫人選的,但也得讓她們知道羅府少奶奶的厲害。褚玲珑經過這一遭,才知道做主人家,不但要表面和氣,還得需要恩威并施,讓底下人懼怕着,這樣才震懾得住,不會亂來。

她聽了采蓮的話,點了點頭,又沉沉睡過去。

門裏頭的笑聲沒停過,似乎也不大體恤産婦剛生過孩子,正是需要休息的時候。

江璟琛下意識的擰了眉,“在下江璟琛,前來拜見。”

果然,門裏頭那些吵嚷聲就即刻安靜了。隐隐約約,只聽得到一些竊竊私語,“就是那個從羅府出去的書童,搖身一變成了江閣老嫡長孫的那位?”

“可不就是他!好大的威風,把縣老爺都驚動了為他辦事。”

也不必隐瞞自己的手段,那産婆是實在可惡,若是落在他手裏早就沒了性命。

“江公子是在報恩,你們莫要再議論。”老夫人發了話,“要是再被我聽見,也不管往日裏多好,以後啊!這羅府也別再登門了。”

這是為了江璟琛要和她們翻臉?

也是,那江公子什麽人物,哪裏會為了寡婦自掉身價。

議論聲停歇。

采蓮打了簾子,把幾位太太送出門去,見了江璟琛,忙着見禮,“可把先生盼來了,叨叨叨的,耳朵都要廢了。”

那她呢?

可還好啊?

他也知道現下還不能太流露出關懷褚玲珑的神色。

“嗯。”

采蓮瞥他的神色不算太好,想到了些什麽,忙補一句,“先生來的晚了些,少奶奶已經睡下了。東西收下了,愛不釋手呢!”

她喜歡就好,至于見面,便是醒着,江璟琛作為外客也見不着人。

“嗯,你做的好。”

男人撩開衣裳下擺,從嘴裏呼一口濁氣,進了門。

屋裏頭,只剩下老夫人和兩位乳母。江璟琛掃了一眼,穿戴幹淨,臉上也沒擦胭脂抹粉,還算是過得去。

府裏頭,剛出了蔡氏的事。

老夫人對這位也是不敢含糊,解釋了一番,“那出去的幾位是羅府往來商鋪的東家太太,婦道人家沒見過什麽世面,就愛碎嘴,你別和她們計較。”

能當着他的面都這般,可見私底下還得傳

成什麽混賬樣子。

江璟琛是不在意,可裏頭躺着的是個敏感,愛多想的性子。他之所以會這麽問,也不過是想告誡老夫人一番,他道,“老夫人寬厚,這些年靠着自個兒拉扯了不少人,這樣的胸懷我們做小輩的是望塵莫及。”

這是什麽好話麽?老夫人怎麽聽來膈應的很,“你這孩子是個實誠的。”

當年衆多的恩惠裏,也包括了江璟琛。他在告訴,自己不會忘這一番經歷。

包括什麽被羅徽欺壓,被老夫人她當棋子之類……

到這會兒,老夫人身上都起了冷汗,她是已經基本确定他的心思,合着呢!江璟琛就是忘不了往日裏的露水姻緣!

難道,真是豪門出情種的道理?

這眼神,可是報複心極重!江璟琛念着舊情,也到了這地步……

乳母懷裏的哥兒笑嘻嘻的,虛空抓着小肉手,似乎要人抱。

“多可人疼的哥兒,我做乳母這麽多年都沒瞧過這樣天生愛笑的!”

采蓮站在邊上瞧,也覺得瞧不夠,“等少奶奶醒了,就把小少爺帶過去給她長長眼。”

聽見褚玲珑,江璟琛的眼裏才有了光。

“都有賞!”老夫人愛不釋手,看着襁褓裏的孩子是越看越歡喜!她眉眼都笑得皺起來,忽然又不知想到了什麽,“孩子能生下來是多虧沾了江公子的貴氣,快帶過去,也給江公子抱抱。”

乳母是拿錢辦事,自然是東家說什麽,她就做什麽。吉祥話脫口而出:“哥兒是個有福的!江公子您一定也是頭一回抱孩子罷?就這樣拖着他的後腦勺。”

大人的事,哪裏比得過孩子重要。

江璟琛慌不擇路的,拿手在直裰上擦了擦汗漬,他才把孩子穩穩的接過來。

“啊啊啊。”

江璟琛仿佛一塊寒冰放到熱炭上,滋滋的,灼烤着。

他再看一眼孩子的小鼻子,小嘴巴,均是和褚玲珑一比一刻出來的,火氣早就不敢發作了。

采蓮驚訝不已,道,“小少爺和江公子是真投緣!奴婢雖不知小少爺想說什麽,就是覺得很開心的樣子。”

兩位乳母挑了眉,少奶奶的貼身丫鬟可是個嘴巴甜的,那她們也不甘示弱,“可不是麽!看小少爺笑得多歡!”

周遭都跟着安靜下來,他的心跳聲好快。

四目相望。

今日的日頭也好,昨日還是淅淅瀝瀝的下雨,便像是特意祝福這哥兒的出生。大片的日光從高裏春蠶紙糊的窗戶透進來,哥兒的眼睛嬌氣,江璟琛用手擋住,那孩子就笑得更大聲了。

他的眼眶有點熱。

這九個月,多少日日夜夜的思念終于有了一個交代。又像是心底某個無人觸碰的角落,被發現了,渴求不得的,被忽然讓人填滿了。

他這一路走來,多慶幸。

有了妻,有了孩子。

江璟琛便是貪念這番滋味,屬于他的,豈能容他人染指!還是要想法子,讓褚玲珑早些和他相認,不然等孩子大了,與他也生疏。

老夫人必定是不會願意,只是如今也随不得她。

也是會有法子的。

哥兒的眼瞳是墨黑的,天真爛漫,藏不住一絲污穢。

江璟琛閉了閉眼,盡數壓下,“哥兒累了,抱回去罷。”

他的邪念,在孩子眼裏一覽無遺。他不敢再讓情緒再蔓延下去。

等乳母抱着哥兒離開後,老夫人擺出一副好商量的面孔,“我知道你惦念着玲珑,可是如今這個場面,你再如何心焦都只會害了她。等孩子大些,我來和她說你們的事,這樣,你看好不好?”

江璟琛淺啧了一聲,老夫人這還是哄孩子的招數,“老夫人是打算守着羅府這點家業到死麽?有了哥兒,就沒想過從臺州府這個地界闖出去?還是誰,您老拿哥兒就當個玩物,打發一下樂子,是從來沒有為哥兒将來考慮過?”

說話的人是在笑得,語氣卻沒有帶半分笑意。

人是出去過,到底不好随意拿捏了。

以老夫人現在的狀況,還真不好硬碰硬,得順着人,徐徐圖之。

“我懂你初為人父的心思,到底是羅府對不住你。”

聽的這席話,便像是拿着把鋒利的錐子往人心口上戳,“孩子都生下來,哪裏對不住我了?”

老夫人咳嗽一聲,把聲音壓低些,“徽哥兒在天之靈,可什麽都見得着。”

他心中惡寒,“老夫人說的是,人各有造化。若是徽哥兒命硬,也不至于連孩子的面都見不着。”

江老夫人接着話,也是一臉的喪氣,“說到底,我和江公子不是的血脈姻親,和您之間還隔着條心。你就不怕,此事敗露,耽誤了您的大好前程!”

這是,過河拆遷。

談不攏?

江璟琛壓了壓手指,好意提醒,“老夫人利用完了人,是打算再給少奶奶找戶人家,再把她嫁出去?”

還不是,昨夜保小舍大,鬧得禍事!

孫媳婦是老夫人自己選的,疼愛也是真的,她立馬否認,“我哪會兒這樣!要不,還是依着從前,這樣總成了罷。”

提起那女人,江璟琛的火氣才消下去,九個月都等下來了,也不着急這麽一時。

書香苑裏人多,聲音也多,褚玲珑雖讓采蓮下去說自己要休息,

可,她睡的并不好。

輾轉反側,原想着熬一熬,客人總是會要走的。

幸好,數羊數到一百的時候,四周都變得安靜下來了。床邊多了一道金桂的芳香,很是好聞。

難得睡過去,還是睡得這麽舒服,她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彈。

褚玲珑只覺得有一塊溫熱的毛巾,落在自己的額頭上,溫柔,又熟稔的氣息。

她真的是累,都不想睜開眼。

這感覺太過熟悉,就像是夜裏那對她還有幾分憐惜的夫君。褚玲珑自然也知道這是白日,鬼混是不會出現的。估計是在做夢罷!這可是書香苑,老夫人他們都在外頭,哪裏會讓個男人進她的房間。

到底為了羅徽生了孩子,讓她才會夢那個薄情之人。

那既然是做夢,也就沒什麽還顧及的。

手指欣長。

耳廓上的那一點,像是被貓爪撓過似的,有些發癢。

因着昨夜的兇險歷歷在目,雖看過孩子平安,但實在不放心,江璟琛還是忍不住進來看了看人,她的臉睡得紅撲撲的,依舊的可愛。

男人就坐在邊上,安安靜靜的看着褚玲珑的睡顏。這個女子,也是心大。

“疼死了吧?”他小聲的問她,

抹額有些歪了,江璟琛幫着她扶正了,俯下身,淺淺吻了鬓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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