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産婦月子裏是吹不得一絲風。

褚玲珑身上是件湖綠色緞面的衣裳, 斜斜的歪靠着軟枕,她那額頭綁着條掐金絲的抹額,鬓發微垂, 整人都顯得有些懶洋洋的。

“你這手裏的又是什麽?”

“左不過都是些吃食,少奶奶放心用就是了。”

褚玲珑轉過頭去, 撇一撇嘴角, “又不是你吃,說的倒是輕巧。”

“要換我那才好呢!也不怕小少爺餓着肚子。”采蓮捧上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面, 候在床邊,盯着褚玲珑吃完。

“成, 哥兒是金子做的寶貝, 他的事就是天底下第一件大事。”她胃口小,吃不了這麽多,就挑了些青菜和香菇。

采蓮見了, 瞪着眼珠子, 提醒道:“少奶奶,也多吃點肉絲。”

還吃!當她是豬麽?褚玲珑腮幫子鼓着, 含糊的說:“先前才喝過桂圓雞蛋湯, 這會兒又來一碗姜湯面, 我哪裏吃得下。”

采蓮卻是點頭如搗蒜:“吃的下!小少爺餓着肚子可是不好, 乳母是瞧見我捧着碗進來的, 若是知道少奶奶沒吃完,那今後可不是要小看我了!”

“乳母倒是閑下來,開始盯着我們這兒了?”

“是啊!不單單是乳母,這羅府上下哪個不想領了書香苑的活計, 伺候好少奶奶和小少爺才是有奔頭的大前程。”

這話一出,倒是點到褚玲珑心頭上。那孩子是個挑剔的, 吃不慣乳母的,鬧着脾氣哭個不停。老夫人見了這情景,心都要碎掉了,抱到她身邊來對付了一口。哪成想,就像是被賴上了,非要她的才肯吃了。

她吃完以後兀自的擦了擦汗,辛辣的口感從喉嚨落到胃部,倒是跟着出了一些汗。

本來就不大舒服,這麽一遭,更是黏黏糊糊。

“月子裏是不能沖澡的,這下出了汗,渾身就愈發難受了。”褚玲珑扯開衣領子,拿着手當蒲扇扇着風:“你說怎麽辦好吧?”

采蓮收了碗,拿目光往外頭瞥一眼:“那我悄悄的把帕子打濕了,少奶奶擦一擦?”

羅府富貴,女人坐月子也是格外的講究,這可苦了她這個随意慣了的。

這也不失一個法子,褚玲珑羽睫輕輕顫動,像是小時候吃饴糖時候的興奮,用手背捂住嘴,壓低聲音道:“等給哥兒吃飽了,再擦。免得剛幹淨,又被熏一身。”

過了一刻鐘,乳母就抱着孩子進來了。

“給少奶奶請安了!”

褚玲珑仔仔細細的接過,掀開衣裳一角,她也不習慣被人瞧着,給采蓮遞了個眼色。

采蓮就把先前準備的碎銀子拿出來:“乳母帶孩子辛苦,這些是我們少奶奶給的茶水錢。”

不愧是富貴人家,這給的打賞一天都能就有好幾份!乳母笑嘻嘻的接了:“照顧好哥兒,本就是我們分內的事。可憐見的,哥兒不吃我們的,這麽空手拿着賞錢,我們倒是真不好意思。”

要的就是乳母念着褚玲珑的好,不然怎麽收做自己人?為她好生照顧哥兒。

“啊!”

孩子卻睜着大眼睛,一副和他沒關系的樣子。

引得褚玲珑想掐一掐他的臉,但到底忍下來,語重心長的說:“日子還長着,多個照應,總歸是好的。”

兩個乳母應下,把錢袋子往衣袖裏裝,又提起:“江公子對哥兒也是真在乎,撒出去的賞錢怕是能在臺州府買間房子了!”

采蓮噗嗤笑出聲:“你們不知道江家那位大奶奶是哪家的?”

不止是乳母不知情,連褚玲珑也不太了解。

“哪家的?”

采蓮咳嗽一聲,娓娓道來:“江大奶奶是山西範家嫡女出身,打前三代細數都是禦用的皇商。別看羅府在臺州算是首富,可到了那些正兒八經的晉商跟前,就不算什麽了!”

錦繡世家,堆砌的繁華。江璟琛本該就是個金尊玉貴的貴人。

孩子吃飽了,拉扯着褚玲珑的衣袖,她拍了拍他的後背,打了幾個飽嗝。

乳母也就抱着孩子下去了。

“你倒是機靈,什麽事都能打聽的着。”

采蓮又道:“我家那位和江公子的書童走的近,多少就聽見一些。再說了,江公子過幾天是要走的,到時就想去打聽還尋不着門路呢!”

褚玲珑點了點頭,只是是身份底細這種事,江璟琛也未必會願意提。

畢竟,他一路走來也是坎坷。

解開衣領上的扣子,見着房內沒有旁人就把衣裳褪到了腰間,藕荷色的肚兜,把軟肉遮掩得滿滿當當。

方才哥兒吃的急,還沾了一些髒的。就那一塊,比邊上的衣裳顏色更深。

“少奶奶,這帕子不燙手吧?”

“這樣關起門來,倒真像是做賊。”她把衣裳掀開一角,那甜馨就充斥在屋子裏,就多一些不一樣的氣味。

熱氣上過臉頰,褚玲珑閉着眼,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腳指頭都舒服的蜷縮:“不燙,我可沒那麽嬌氣。”

采蓮啧了一聲,“少奶奶現在的身份也該注重些。”

身份變了,但芯子沒變,褚玲珑從不敢拿喬她曉得自己的身份還是那個漁家女。不免又想起,夏夜裏,她能脫掉鞋子,踩到池塘裏嬉戲。像這樣的事,好像只能出現在夢境裏。

“少奶奶,可是歇下了?”

江景成提着東西站在屋外,裏頭的人影動了動,不清楚裏頭正在做些什麽。

“是,江公子。”采蓮對着她說,拉扯下帳子,把褚玲珑藏到裏頭。

“這不是廢話,我哪裏連江公子的聲音也聽不出來?”咬了下嘴唇,視線往下挪,就見着帕子拿在手上,褚玲珑倒是也不知道怎麽好了。

關着門,他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麽。

不要緊的罷?

可隔着一道門,她手上的動作又仿佛很是不妥當,停頓片刻。

“怎麽停了?您莫不是想緩一緩再擦罷?”這可是不太好,采蓮卻是在旁催促着,“少奶奶,我去廚房要熱水的時候,就被幾個婆子問東問西的。下回再想這麽做,可是不容易。”

褚玲珑低着聲音,喘了下:“知道了,知道了。”

仰起脖子,熱氣又撲到了那處。

真是作孽。

外頭的人都當是她日子過的潇灑如神仙,實則不然,想要擦洗一番還得這麽偷偷摸摸的。幸虧身邊的采蓮是個靠得住的,不然連這帕子都享用不着。這人什麽時候來不好,偏挑了好時候。

可又不能,把江璟琛趕回去。

再往下,才是要緊的地方,酸脹的發疼。褚玲珑雙掌一拍,是速戰速決。

暖黃色的日光落在江璟琛的臉上,薄唇微抿,他站着筆直,像是靜靜等着的堂前燕。

“少奶奶,您要是沒睡下,我這裏倒是有件東西要給你。”

帕子上熱氣熏上來,水汽也上了臉。褚玲珑微微弓起,像是在開水裏燙熟的蝦米:“嗯,知道了。”

江璟琛是何等的敏銳,察覺出裏頭的不對勁,問:“少奶奶,是不舒服麽?”

可是,舒服極了。

在男人的聲音裏,時間似乎過得極其的慢,這個另人覺得發昏的午後,卻深刻的印進了褚玲珑的腦子裏。

“少奶奶?”

江璟琛站在日光裏,眉頭蹙起:“玲珑。”

這麽一聽,江璟琛的聲音還是有些像她那死去的夫君!

她以前怎麽就沒發覺?

-

“從山東濟南那邊船運過來的阿膠,最是補血。”江璟琛淡淡的道:“老夫人先前是拖了我尋些東西來。”

是不是老夫人托付的,褚玲珑自然也不會多去過問。難為他一個讀書人,還能記挂着這些。

隔着一道門。

她只想着不讓人發現了怪異。

且那人,還是她今後得費功夫讨好的江閣老家的公子。

褚玲珑道了聲謝,吩咐采蓮,“你去外頭,把東西從江公子手裏接過來。”

門縫開了一些,從裏頭傳出來的甜香引得他精神一蕩!

江璟琛發覺了些不尋常,眼神是難得的複雜。

昨天夜裏,他是用帕子給她擦過額頭的,她睡得沉還會哼哼唧唧的,讓他意猶未盡。

這人是不是覺得身上腌臜,偷偷摸摸在擦身子?

只要聯想到那畫面,就勾起了他的邪念。南極生物群每日梗新私爾咡珥午舊一絲妻老夫人雖答應了照舊,但褚玲珑還在月子裏,江璟琛也做不到和她多些接觸,只呢趁着夜深人靜。

褚玲珑趁着間隙,忙把衣裳扣起來。可總算是,擦完了!

回過神一想,可真是做了一件荒唐事。

采蓮事不關己,沒事人一樣的,“給,江公子見禮了。”

江璟琛這才堪堪回過神,“拿進去罷。”

采蓮接過,見着上頭蓋着官家的通關印記,倒也驚奇的說:“山東濟南的阿膠最有名氣,只供應達官顯貴人家。”

她點了點采蓮,江璟琛對她好這事擺在明面上,還用的着說麽:“拿下去,用黃酒溫着吃。”

“少奶奶心思好大,還想喝黃酒呢!”采蓮又逗趣一句:“可不仗着後頭有人撐腰。”

褚玲珑壓着喉嚨咳嗽兩聲:“你這丫頭起早還和我說多吃點,好緊着給哥兒吃。”

“是了!”采蓮叉着腰,頗不服氣的說,“我好言好語才能哄着少奶奶吃一點,江公子來了,卻是不費吹灰之力。”

“采蓮!”

說的這些,倒是容易讓外頭的江璟琛誤會。

褚玲珑抿了抿唇,不大好意思,“讓江公子,見笑。”

做她的靠山才好,只這一句就說到他的心口上。江璟琛的眼尾泛起一絲笑意:“可是飯食不和胃口?”

“月子裏,飯食花樣雖多,但大抵都是沒怎麽放鹽和油水。”褚玲珑早就嘴巴淡的不行,等話說完,又轉念一想,這話和他說什麽?倒像是在訴苦。她拍了采蓮的手:“快去。”

采蓮抱着寶貝似的,勸人再留一會兒,陪着笑道:“少奶奶這邊離不得人,還得勞煩江公子在外頭再站一會兒。我溫熱好了阿膠,馬上就跑回來。”

這丫鬟是個機靈的,不枉費江璟琛讓墨子和小雀交好。他頗為有禮,“采蓮姑娘放心今年,我一定不離開這裏半步。”

當時,褚玲珑聽了這句,就快笑出聲。

小聲嘀咕一句,“憨子。”

真夠實誠的。

不過人留下來也好。

但凡要聯絡關系,就得需靠着長長久久的日子牽絆,她也有打算更了解江璟琛一些。

“江書公子這次沒來?”

“江書是母親娘家那邊過繼來的。”江璟琛回了話:“對生意之事,頗有些門道,等你日後好了讓他帶帶你。”

那可不是正讓褚玲珑稱心如意!

又感嘆,難怪江書即便是養子,行事作風卻如此有底氣。

他還不容易回家了,卻又來了這臺州府,可是,裏頭還有什麽事是褚玲珑不知情的。

細想一番,愈發覺得江璟琛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風光。

“原來江書公子竟是晉商的後人。”褚玲珑一開口,又覺得不妥當:“抱歉,我不是有意打聽你的事。”

江璟琛嘴角邊勾起一絲笑:“我的事,本就是一筆糊塗賬理不清楚的。當初你也知道,我和江書的關系并不算填好,後來從母親那裏得知了這一層血緣,我才肯真心對待他做個兄長。利益交換,在長輩面前維持一個兄友弟恭的場面。這話,我從未同旁人說過,如今能在你跟前大大方方的提起,才是讓我覺得長松了一口氣。”

聽起來,很是輕描淡寫。褚玲珑卻聽出幾分心酸來。

“江公子若是不嫌棄,盡可把我當個朋友。”她以自己的人格保證,不會随便說出去。

江璟琛要的正是這句話,略微一沉吟,“這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不過是隔着門,說幾句話的功夫,哪裏會給她添麻煩。

她盤算着,要不要找個人打下掩護。

等采蓮回來,江璟琛才離開了,送上來的阿膠香氣撲鼻,“江公子一貫寡言,能和少奶奶是這麽多,卻是難得。”

褚玲珑也覺得不一般。但這事情放在心底裏就好,不能拿到臺面上來說,更不可能應下來,“那你也是知道,江公子是要做大事的人,怎麽會和我這樣的婦道人家多計較?不過是逢場作戲,應付過罷了。”

江公子如何采蓮卻是不知情。

她一擡眼,少奶奶這神色,看着不像是逢場作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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