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好幾天過去,裴勝兩根手指頭沒了,葉金蓉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再沒之前的氣焰。

出門時看見顧蘭時家裏人她低下頭不言語,更別說再起心思攪黃裴厭親事,甚至都不能聽見裴厭名字。

顧蘭時忙着做兩人新衣喜服,這回又鬧出事,他就更不願出門,省得剛背過身就聽見後頭人指指點點。

因此他并不知道,小河村對裴厭的流言已經不往明面上來了,愛說閑話的人只在家裏悄聲講兩句,根本不敢大聲。

就裴厭那六親不認的模樣,真真光腳不怕穿鞋的,在外打了幾年仗,果然成了個煞星,竟比地痞無賴還兇惡,就算和顧家結了親,顧家沒一個人能勸動,這不是引狼入室嗎,日後可怎麽得了。

他們連顧蘭時的舌根都不亂嚼了,萬一被裴厭聽到,指不定哪天就沖進家門一通亂砍,為幾句話實在劃不來,不如閉上嘴當啞巴。甚至都有些同情顧蘭時,成親後若有個磕絆,誰知道裴厭怎麽打呢。

*

初夏來臨,布鞋洗幹淨收起來,全家人都換了草鞋穿,下地幹活總算不用心疼了。

顧蘭時這幾天沒多少胃口,晚上也做噩夢,眼底不免有些淡青。

他留在家裏縫衣裳,想起那天裴厭的模樣有點心不在焉,不小心被針紮了手指後,他含住指頭出神。

昨天聽金鳳嬸子說,裴厭這兩天就去找人算成親的吉日,到時同他爹娘商議挑選,定個好日子。

她也說裴厭那邊都開始拾掇院落屋子了,也會置辦一點新家當。

有這些事情忙,裴厭說不定這會兒在家。

打定主意後,顧蘭時不再猶豫,帶上竹籃和小鋤頭,留二黑看家,他鎖好院門,也不管會不會被人看到,穿過村後樹林直奔後山。

之前每次過來都偷偷摸摸,如今過了明路,都知道他和裴厭定了親,就算有人看見,那又怎麽樣,大不了,大不了回家挨頓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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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裴厭在給大門刷朱漆,顧蘭時停下腳步。

大黑狗無聲從旁邊破草屋中撲出來,裴厭眼神淩厲,一聲厲喝讓黑狗不再呲牙,尾巴也有點夾着,只聞聞顧蘭時小腿就走開了。

四目相對,顧蘭時沒找到話說,裴厭收回視線繼續刷漆,他個子高胳膊長,連高凳都不用站。

顧蘭時走到跟前,裝模作樣看一眼刷了一半的朱漆門板,莫名的,他心中有點雀躍,之前的憂心一掃而光,抿着嘴巴但還是有一點笑意流露出來。

“那天,你衣裳洗了?”他搜腸刮肚找了個話頭,又接一句:“柏葉澡也洗了?”

裴厭手一頓,随後又在木桶裏沾沾朱漆,他手很穩,接着剛才的地方往下刷,淡淡開口:“都洗了。”

“那就好。”顧蘭時眼睛彎了彎,他站在旁邊看裴厭幹活,沒忍住往院裏看了看。

院子挺幹淨的,一堆長木頭整齊壘着,旁邊是一堆劈好的柴火,也碼得齊整,東西兩邊都墾了一片菜地,種着春菜扁豆絲瓜,還有幾行蔥蒜韭菜。

比起他家那麽多瓜菜樣式,裴厭這邊場地其實不算小,但種的菜卻不算多。

也是,他就一個人,能吃多少去。

院子東邊是竈房,西邊有柴房和雜屋,最裏邊是三間青瓦房,東西屋兩間并當中一間堂屋,和其他人家大差不差。

房子看樣子不是很大,應該就只有兩個屋子能住人,後院看不到,不知是什麽樣的。

原先在這裏住的人還算有錢,才能蓋得起有院牆的青瓦磚房,不過聽他娘說,外面那幾間破草屋的人家,搬到村子裏住後慢慢過起來了,這戶人家卻出了事,死的死散的散。

因此這破舊宅子就算有人眼饞,大多都嫌晦氣,停過好幾副棺材,不願在這裏住,再說了,離村裏又遠,還得費力氣甚至花錢修繕,不然也不會便宜當初從外面回來的裴厭。

他正好奇,裴厭已經刷完了另一半門板,拎起漆桶打算進門。

顧蘭時之前臉皮再厚,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這會兒沒好意思直接跟進去。

沒聽到身後腳步聲,裴厭回頭:“不進來?”

他神色坦然,沒有半點壞心思,以為顧蘭時是來查看的。

“來了。”顧蘭時壓住心中喜悅,笑吟吟跨進來,一路邊走邊看。

裴厭将漆桶放進雜屋,出來後見顧蘭時在堂屋轉悠,他沒在意,将梯子搬到堂屋門前放好,進東邊主屋拿了一條紅布出來,打算挂上去。

成親多少得有些彩頭,不然太蕭索了。

顧蘭時一看他要爬梯子,放下竹籃過來幫忙扶着,沒多言語,行動間卻漸漸有了默契。

紅布就這一條,裴厭将梯子放回原處,又從主屋拿了幾個剪好的“囍”字出來,其中最大的一個,他挪開堂屋頂着牆壁的桌子,打算将囍字貼在最中間。

顧蘭時拿了漿糊碗幫着抹,低頭正忙,裴厭開口說道:“小的每個窗子貼一個,我買了一對紅燭,到時放外面,喜燭放在屋裏。”

他沉默一下又道:“只有兩個人,沒有任何親朋過來,沒有宴席,也不拜堂。”

顧蘭時手一頓,擡起眼睛看向對面的人,他聽懂了裴厭意思,但心中無悔,自己只有這條路可走,窮苦算什麽,總比被色鬼爛人磋磨一輩子來得好。

“我知道。”他低頭往小的囍字塗漿糊,心裏漸漸轉過勁,接受了這些事後,滿不在乎道:“這有什麽,成親就那麽一小會兒的事,何必太看重。”

這話也說服了他自己,他要嫁的人是裴厭,又不是來吃席的親朋,更不是紅綢彩緞。

裴厭垂眸,随後什麽都沒說,捏起最大的囍字往牆上貼。

本來就沒幾個東西,多個人幫忙很快布置完了。

顧蘭時拍拍手,站在院裏看一眼貼上紅色囍字的窗戶,心道确實比剛才好看點。

裴厭給他倒了一碗茶直接端出來抵在手邊,顧蘭時笑眯眯的,接過茶水喝了一口,是最尋常的山野茶,村裏家家都有。

“明天去取木盆和椅子,四把,都是新的。”裴厭神色淡淡的。

顧蘭時問道:“找木匠做的?”

“嗯。”裴厭點頭,一個新木盆四把新椅子,若全用舊東西應付,有點不像樣,又說:“新被也托人做了,過兩天去拿。”

其實竈房裏還添了幾個新碗幾雙新筷子,但這些瑣碎的小東西,有點不值得拿出來說。

他擰眉回想一下,确實沒別的了,微微抿起唇不再言語。

成親确實有點簡單,可過日子不就靠這些家當,別的東西沒有就沒有,只要能吃飽穿暖就行,顧蘭時聽完沒有任何異樣,笑着說:“這些足夠了。”

早就知道裴厭沒錢也沒親戚,能想着做新椅子還有新被子已經很不錯,他可不願亂挑刺。

沒有事情做,留在這裏好像不太好,顧蘭時喝完茶,說:“那我先回去了,改天再來。”

下意識的一句話,說出來方覺不妥,哪有成親前老往這邊跑的,他耳朵有點紅,拿起竹籃匆匆走了。

裴厭心緒倒是沒什麽波動,送人出門後又去拾掇竈房。

該說的都說了,既然顧蘭時沒反悔,他一個漢子,又豈能臨陣退縮。

*

兩天後,方金鳳上門,送來了裴厭找人算好的幾個吉日。

苗秋蓮和顧鐵山商量了好一陣,最後選定了四月十九日那一天,還有十天。

看起來着急了點,可就裴厭這兇惡名聲,早點成親收心為好,不然要是又惹出什麽禍來,将事情攪黃就不好了。

裴厭沒爹娘長輩,等方金鳳來回話後,彩禮便托對方交給顧家,三兩銀子用紅布妥帖包好,又鄭重道了聲謝,方金鳳連連答應,趕着就給顧家送來了。

離成親還有幾天,顧蘭時将喜服做好,鴛鴦枕頭也繡好了。

因找的是裴厭,方紅花幾次過來欲言又止,可婚姻大事爹媽做主,她一個老太太平時又不管事,怎好亂插手,況且看見顧蘭時喜悅的模樣,她不知內情,心中直納悶。

她終于憋不住偷偷詢問顧蘭時,是不是被吓傻了,嫁裴厭還這麽興高采烈的。

顧蘭時哭笑不得,他确實有點害怕裴厭,可心裏知道裴厭是講理的,每次都是別人先惹事,只要好好說話,裴厭是不會打人的,就好比他,之前一直纏着人家,裴厭也沒見動手。

他沒敢說是自己死活要嫁,只告訴阿奶裴厭是個好人,至于方紅花信不信,只有她自個兒知道了。

傍晚。

小河村炊煙漸熄,多數人家已經吃過飯。

看見裴厭背着一筐草從門前走過後,顧蘭時眉眼帶笑,進竈房将鍋裏捂着的一碗米飯一碗炒春菜端出來。

今天家裏蒸米飯吃,他特意留了一碗,春菜是另外炒的,滿滿一大碗。

苗秋蓮和顧鐵山在屋裏說話,他知道爹娘都看見了,也不敢多聲張,将飯籃用布蓋好,直接溜出家門去攆裴厭。

他沒敢高聲喊,看見裴厭進樹林後才小跑着上前,在後頭做賊一樣輕喊。

發現是他,裴厭停下腳步等待。

顧蘭時到了近前,飯籃提得穩穩的,笑着說:“給你帶了飯,回去不用再做了,還熱着呢。”

裴厭沒有立即接過,皺眉看着他。

顧蘭時窘迫小聲道:“就差幾天了,不至于,再說了,只是送飯而已,又不是做別的,他們愛說什麽說什麽,我早聽慣了。”

他強硬拉住裴厭手,将飯籃遞過去,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樣。

裴厭只得提好籃子,正要說話,顧蘭時又從懷裏摸出個東西,又往他手裏塞。

平安符是上次那個,顧蘭時一直貼身藏着,沒敢亂放,生怕浸了水吹了風。想起自己的小葫蘆,顧蘭時擡頭叮囑道:“這個不許扔了,又不是害你。”

他說完沒多留,若耽誤久了,回去他娘肯定要說,于是匆匆來又匆匆去,留下裴厭在原地慢吞吞盯着平安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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