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出了後山地段往左邊拐,大約十五丈就到了河邊,顧蘭時最先看見用石頭壘出來的淺池子,邊沿處有幾塊平坦的青石,連水底都鋪了大小不一的白石頭,河沙被蓋在下面,水流比別處清澈多了,瞧着就幹淨。

這一看就是人弄出來的,并非天然,他有點驚奇,轉頭問道:“這是你弄的?”

裴厭點頭,說:“河道那邊水流湍急,将水引過來,在這兒洗衣裳方便,不用跑遠。”

“好厲害。”顧蘭時沒忍住誇道,眼睛都亮了。

村裏沒井的人家都要在河邊洗衣裳,平時還好,一到夏天太熱,都搶着挑有樹蔭的平緩地兒,在這裏弄一個石頭池子,頭頂有樹蔭遮蔽,而且水也幹淨,不用擔心泥沙翻滾,這裏離村子又遠,況且是裴厭自己挖出來的,不會有人過來争搶。

長這麽大很少被稱贊,裴厭一愣,神思漸漸飄遠,始終想不起來上一次被人誇是什麽時候。

以前從不在意這些,此時他心中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若隐若現,想忽略掉這種陌生的情緒,可心底又忍不住有點高興。

說厲害,其實只是費力氣挖個坑,再把石頭搬過來,擱在其他人,指不定會笑他傻,還費了好幾天工夫,哪裏不能洗衣服?

在他愣神的時候,顧蘭時把手裏裝了野澡珠的小籃子放在地上,自己挽起褲管,他不下水,但洗狗肯定會濺出來水跡。

喜悅的心情對裴厭來說有點陌生也有點疏離,世間萬物、世人千般模樣在他眼中都是疏遠的,連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好似一潭死水,很少能對別的人和事感興趣。

他甚至不能很好的應對,垂下眼眸當做沒聽到。

見顧蘭時挽起兩條褲管,露出白生生的小腿,他視線極為不自然地挪開,喉結微動,掩飾了心中那份不平靜,說:“挑水也能在這裏,在上游打水就行。”

“好,我知道了,以後就在這裏打水,幹淨。”顧蘭時笑吟吟的,絲毫沒在意自己的模樣。

和漢子不同,他即便下地幹活,除了在水田裏挽起褲管,平時是不會露小腿的,又天生偏白些,水波一晃蕩,日光投映,襯得一雙小腿更加白皙。

至于裴厭,在他眼裏已經是一家人了,這裏并無外人,根本不用避嫌扭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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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狗在石頭池邊喝水,站的正是池子下游位置,它和裴厭來過幾次,也向來會看主人眼色,這會兒顯得有幾分聰明懂規矩。

顧蘭時有點害怕,說:“你按着它。”

看出他的畏懼,裴厭走到大狗身邊将它推進池子裏,自己一手按住狗脖子另一手往狗身上撩水。

顧蘭時将野澡珠籃子提到這邊,也幫着一起掬水打濕狗毛,等裴厭讓大狗趴進水裏,好将肚子上的毛發浸濕,他想了想,說:“我看打結的地方多,一绺一绺的,如今天也熱了,不如剪掉,不然也洗不幹淨,以後多給它梳梳,毛也就順了。”

對他的話,裴厭基本不會反駁,于是他回去取剪子,過來後由裴厭上手剪狗毛。

一堆一堆髒兮兮的狗毛順着水飄遠,大黑狗站在水裏低着頭不敢亂動,喉嚨裏偶爾嗚咽幾聲。

“它叫什麽?”顧蘭時問道。

裴厭沒擡頭,将狗尾巴上太髒的毛發直接剪掉,說:“沒名字。”

之前不大留意野狗,這會兒在水裏一泡,水都是黑的,也有一股子味道,他眉頭輕擰,顯然有些不喜。

顧蘭時想了下說:“那叫大黑吧,有名字好點,一喊就回來了。”

他家有二黑,之前的老狗叫黑兒,如此就不會叫混。

“行。”裴厭口中答應,停下手仔細查看一番,打結的長毛都剪掉了,這狗比別的狗麻煩,短毛狗哪裏會像它這樣糾結成一坨,有的地方剪子都難下。

顧蘭時也順着他的視線打量一番,狗變得更醜了,渾身毛發長短不一,有的地方貼根部剪得太短,跟禿了一樣。

裴厭在水裏涮涮剪刀,在兵營裏待過幾年,他對味道有些敏感,雖說狗身上的氣味不如血腥味刺鼻,但心裏有點不舒坦,擡眸看着顧蘭時說:“回頭我再買把剪子,這個就別用在針線上了。”

狗這麽髒,剪子多洗幾遍也有點過不去,怕說出來讨嫌,沒想到裴厭也是這麽想的,顧蘭時笑眯眯點頭,說:“好,以後就用這個給它剪毛,回頭雞鴨剪羽也用得上。”

剪子當然不能随便扔掉,家用的東西都值錢,磨一磨用來幹些雜活照樣鋒利。

将野澡珠打出沫子,他倆齊心協力好生洗了幾遍狗,三四遍下來,水總算不是黑的了,顧蘭時擡起胳膊擦擦汗,沒想到洗狗也這麽累。

見狀,裴厭就讓他洗幹淨手歇着,自己再給狗洗最後一遍。

顧蘭時蹲在池邊,拿起籃子裏的野澡珠慢騰騰搓出白沫,猶豫過後開口:“裴厭,我想把兩身喜服賣了,能換不少錢呢。”

裴厭一下子擡頭看過來,微微抿着唇,似乎連下颌都繃緊了。

顧蘭時解釋道:“成親就穿一天,又沒孩子,就算有,等他成親也十幾年後了,塞進箱子裏長久放着有點可惜。”

平時誰沒事穿喜服,走路上惹人笑話,要麽就改成裏面穿的,天冷時加進去,要麽就裁掉,紅布能給娃娃做肚兜,不過顧蘭時眼下還懵懵懂懂,并無要孩子的念頭,就沒想起這個。

看裴厭不說話,他有點拿不準主意,小心翼翼問道:“行嗎?”

裴厭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有點生氣,又覺得不該生氣,賣衣服而已,能換來錢才是正理。

他勉強說服了自己,張嘴想說好,可話到嘴邊又閉上了。

顧蘭時十分疑惑,于是問道:“怎麽了?”

溫溫軟軟一句問話,裴厭沉默一下開口:“剛做的新衣服,還能穿。”

顧蘭時蹲在池邊,屈起一根手指輕輕撓兩下臉頰,誰走路上穿喜服啊,他想了一會兒,試探着說:“那,我再給你做一身新的?”

裴厭偏冷的眉目有了舒展的跡象,他思索一陣,這樣好像也不錯,于是“嗯”一聲繼續洗狗。

顧蘭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但他沒想通裴厭前後變化是為何,說道:“我記得你不是買了兩匹布,剛好拿那個給你做,現成的,我自己帶了兩身新衣裳過來,先用不上。”

“在箱子裏放着,回去了找出來。”裴厭将狗壓下水,一通費力搓洗總算完成了今天的大事。

狗上岸後,顧蘭時下意識站遠了點,之前二黑在河裏游水,上岸之後甩了他和竹哥兒一頭一臉的水。

果然,大黑上岸後整個身體抖動甩毛,水花登時四濺。

它渾身濕漉漉的,醜是醜,但總算沒味兒了。

相處連半天都不到,顧蘭時不敢上手摸它,裴厭對摸貓貓狗狗這種事沒興致,更不可能伸手。

回去之後,顧蘭時在屋裏收拾,見裴厭進來,他再次說道:“那喜服就去賣了?”

裴厭看一眼炕上疊好的衣裳,心裏還是有點兒不痛快,說:“我這裏還有些銀錢,不急着去賣。”

既如此,顧蘭時只好作罷,他打開自己的木箱說:“也行,反正放進來也不占地方,就當留個家底。”

裴厭想起方才他說的,手指微蜷還是上前打開了舊木箱,從中拿出一匹布放在炕上,低頭悶聲道:“這是做衣裳的。”

顧蘭時說給他再做一身新的,他确實有點心動,可自己先反悔不賣喜服,萬一顧蘭時也反悔,讓他心中有些忐忑。

箱子都放在炕尾,一打開顧蘭時就看清了裏面的東西,除了裴厭的舊被舊衣以外,最上面是另一匹布,而緊靠箱壁的,卻是個顯眼的小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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