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青山綿綿,日頭漸漸往西去了,一縷炊煙孤零零飄起,又很快逸散在空中,和遠處村落的熱鬧相比,這邊有些冷清。

裴厭将最後兩根長長的青竹拖進門,六根竹子堆在一起,只等吃過飯後拾掇。

“沒有了?”顧蘭時從竈房窗子往外看。

“沒了,這些足夠。”裴厭撣撣身上的土屑。

顧蘭時笑道:“那好,你洗洗手就吃飯,都做好了。”

方才一進門就聞到飯菜香氣,裴厭以前吃飯只為果腹,自己手藝就那樣,偶爾炒的菜才算得上好吃,這會兒他喉結滾動,明顯餓了。

往常回來再餓都要自己下竈,他進竈房舀水,看見顧蘭時在盛粥,案臺上炒好的菜用大碗扣着。

一切井然有序,像所有勞碌清貧的農戶一樣,簡單,卻像個家。

明明成親只有一天,顧蘭時仿佛很熟悉這一切,裴厭拿起葫蘆瓢舀水,心底有種沉甸甸又踏實的感覺,他說不清,但并不排斥這樣的感覺。

顧蘭時想的很簡單,在哪裏都要吃飯過日子,以他沒怎麽見過世面的眼光來看,成親就是換個地方過活而已,哪裏來那麽多彎彎繞,更何況裴厭又無父母兄弟,只有他們兩個人,自己可不得挑起做飯洗衣的擔子。

太陽沒落山,天色有點早,飯菜端上來後兩人坐在堂屋吃飯。

白粥熬的香稠,炸豬皮沒放鹽就沒什麽味道,吃起來脆脆的,因是在豬油裏炸的,嚼一嚼有油脂香氣,醬汁悶扁豆的醬香很濃,剛好補上了沒味道的豬皮,伴着白粥吃分外下飯。

莊稼人很少有食不言的規矩,不過他倆都餓了,埋頭吃飯不語,等顧蘭時覺得有八成飽的時候,擡頭看一眼對面的裴厭無聲笑了下。

這成親後的日子和他想的果真一樣,裴厭是個沒壞心的漢子,他說話時對方會認真聽,也講理,脾氣根本不像外人想的那麽暴躁易怒。

他開口道:“我看有個舊碗缺口挺大,用不上了,先拿這個給狗盛食,回頭你把樹墩挖出來,碗就給它放水喝。”

Advertisement

裴厭咽下一口菜,點頭道:“好。”

顧蘭時将自己碗裏最後一點白粥吃完,将菜碗往那邊推,笑着說:“我吃好了,這些你吃,不着急,鍋底沾了點粥沒刮上來,我添點水先給狗燙麸子。”

他說完起身走了,沒看見裴厭頓了下後,吃飯的速度明顯慢了點,不再那麽急,學着細嚼。

裴厭吃完扁豆後,将菜碗裏的湯汁倒進粥裏,拌一拌白粥有了味道,他連粥帶湯吃了個底朝天,什麽都沒剩。

醬汁雖貴,但鄉下家裏種了扁豆的人家,一年到頭也會吃幾次,他不一樣,小時候就算葉金蓉做了這道菜,從來輪不上他吃,只能端着碗在旁邊喝稀湯寡水的米湯,一邊喝一邊饞。

有時候裴勝還會故意端起菜碗在他臉前面晃悠,離得很近,醬汁香味很濃,扁豆悶熟的味道也很香。

知道裴勝不會給他吃,只是作踐取笑他,他就算再饞,看幾眼喝完自己的米湯就走開。

每次這樣,裴勝沒找到樂子,就會向葉金蓉告狀,說他吃飯還甩臉子,不知道給誰看,後面葉金蓉的謾罵聲便會響起。

吃完所有東西坐在原地歇一下,裴厭摞起碗筷起身,回憶在進竈房看見燒火的顧蘭時後打斷,過去種種如一場夢,眼前人帶來真切感,讓他堅實踩在地面上。

顧蘭時坐在竈前添一把柴火,看見他進來說道:“就放那裏,等會兒我洗。”

一個人住慣了,突然不用做飯洗碗,裴厭有點不适應,可看着顧蘭時幹活利索的模樣,他心中稍定,這回沒有犟,将碗放在案臺上。

吃完應該出去收拾竹子,砍下來後他沒剁掉竹葉竹枝,一起拖了回來,這些枝葉曬幹後能當柴火燒,要是有好點的長竹枝,還能紮成大掃帚。

心裏知道要幹活,可腳下像是定住了,裴厭站在案臺前猶豫着,沒有出去。

火光映在臉上,顧蘭時覺得有點熱,上午洗狗的時候出了汗,髒水濺了些在身上頭上,衣裳還好,換洗方便,洗頭發也不麻煩,想起沒在家裏看見浴桶,他轉頭問道:“你是怎麽沐浴的,我沒找着大木桶。”

裴厭沒找到留在這裏的理由,擡腳正要出去,聞言在原地站定,薄唇微抿了抿,說:“沒有那個,之前我燒了水在院裏擦洗。”

顧蘭時一下子頓住,漢子常有不講究的,可他一個雙兒,怎好在外頭洗澡,再說了,院裏還有狗呢。

同樣想到了這個,裴厭低聲解釋道:“我洗的時候,會攆狗出去關好門。”

“好。”顧蘭時點點頭,沒有浴桶的人家多了,将就着擦擦也行,如今天熱,站外面不怕冷。

顧家應該是有浴桶的,不然顧蘭時不會這麽問,裴厭擰起的眉頭舒展開,說:“明天我去找木匠,做一個就能用。”

“可這樣又要花錢。”顧蘭時卻猶豫了,他倆并不算富裕,手裏那點錢說花就花,若養出這樣大手大腳的習慣,以後可怎麽辦。

知道自己攢的這點錢不夠長久過日子,裴厭沉默一會兒,說:“以後天冷了總不能站外面洗,過兩天我去鎮上找活幹,不會只出不進。”

确實,天冷之後若想洗洗,在外面很容易凍出病,顧蘭時只得妥協。

如今還不到水田插秧的時候,到月底才要看秧苗育的如何了,也不到割麥子的時候,麥地裏的草他去拔就成。

村裏幾乎家家如此,地裏的活要是不着急,漢子就會去找散活短工做,再不濟還能去碼頭扛東西,總能掙幾個銅板。

要想掙錢,手頭的幾件事得先弄完了,裴厭沒有再賴在竈房,出去拿了柴刀砍竹枝剖竹篾,比之前得過且過忙了很多。

到第三天早上,籬笆在前院紮好了,還用木頭和茅草在角落搭了有頂的窩,下雨有個遮蔽。

顧蘭時醒來先翻出回門要穿的幹淨衣裳,他自己有兩身新衣裳,但裴厭沒有,他還沒來得及做,幸好昨天把舊衣補丁重新縫好了,針線密又整齊,不會顯得太邋遢。

回門不用太早,離得這麽近,巳時中刻再出門也不遲。

見裴厭穿好下炕,他看一眼對方腳上鞋子,說:“走的時候記得換鞋,對了,你腳多大,有鞋樣子嗎?”

裴厭的新鞋只有接親那天穿了一會兒,做鞋面的布料正是那身深青色的袍子,顧蘭時想起這個,笑道:“我一直想問你,那身衣袍你到底怎麽拿到的?”

一聽這話,裴厭擡眸看過來,知道自己露餡了,薄唇微抿臉色有點不自在,緩了一下才開口:“那天,我比你們去的都早,在樹上掏鳥蛋,看見有人過來沒下去,沒想到……”

他略過當時的情景,畢竟顧蘭時是個雙兒,又道:“他們走之後,我看見衣裳扔在那裏,以為不要了……”

後面的話有點說不出來,誰會撇下好好的衣裳不要。

顧蘭時看他睜眼說瞎話,笑得眼睛都彎起來。

裴厭罕見的有些窘迫,低聲為自己辯解,說:“以前行軍的時候,誰看不好自己的東西被偷了拿了,只能自認倒黴,路上若看見什麽,誰先搶到就是誰的,自己丢在山裏,被拿走是他們太大意。”

怪不得人家都說兵丁難惹,心裏雖然好奇,但顧蘭時沒問行軍打仗那些事,有點怕聽見血腥的見聞,他只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拿的,是他倆太糊塗。”

裴厭總算松了一口氣,想起剛才的問話,他開口道:“這兩雙鞋是我找姑姑做的,一雙塞了棉花一雙單薄,鞋樣子當時剪了,但忘了拿回來,我也再沒去過。”

顧蘭時邊穿外衣邊問:“姑姑?”

他自己說着,從記憶中翻出裴厭的姑姑,好像叫裴美興。

“嗯,如今在杏水村。”裴厭沒有隐瞞,又說道:“小時候她照看過我幾天,後來出嫁了,去年我找她做鞋子,那個姑父不情願我去,給了二十文工錢才點頭,他愛端架子,也看我不順眼,後來我就不去了。”

知道他沒有親戚,顧蘭時在心底嘆口氣,面上不露,說:“杏水村我知道,離得遠,我大姑就在杏水村旁邊的杏源村。”

“你先等等。”見裴厭要出去盥洗,他喊住人,從箱子裏翻出一塊麻布,又拿了針線籃子裏描花樣的細筆,說:“脫了鞋踩上來,畫好了回頭給你剪鞋樣子,不用去那邊取了。”

裴厭依着話脫鞋上炕,一低頭就看見顧蘭時離他腿很近,坐在那裏彎腰仔細描畫,他渾身一下子僵硬了,一點都不敢動。

顧蘭時将兩只腳的輪廓都畫出來,又伸手比劃一下裴厭腳面寬和腳高,心裏大概有了眉目,随後直起腰遠離了一點。

他自己小時候長得挺快,比同齡人要高一點,這兩年像是定型了,腳和個頭不再長,但竹哥兒和狗兒還在長,鞋樣子一兩年就得換一次,他娘忙着幹活沒工夫,都是他給描出來剪。

見裴厭沒動,他笑着擡起臉說:“好了。”

裴厭這才回神,喉結滾了滾,沉默着下炕穿鞋,一聲不吭出去了。

顧蘭時沒覺察到他的異樣,捧起麻布看看,剛才畫的時候知道裴厭腳大,畫出來更顯大了,怪不得長那麽高。

他收好麻布,出房門就開始忙碌,又是掃灑又是喂雞鴨,還要操心狗吃東西,大黑長的大,可比起他們家二黑有點瘦了,毛剪掉更是能隐隐看見肋條。

裴厭坐在院裏挖還有一半的樹墩,總算在出門前弄好了,地上木屑他沒扔,攤開來在地上晾曬,回頭當柴火燒。

到時辰後,兩人換了幹淨衣裳,裴厭拎了酒和那包糕點,顧蘭時鎖好院門,和裴厭一起歡歡喜喜往家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