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試好衣裳,裴厭打開箱子取幹淨的舊衣,新衣裳金貴,等下要出去打草幹活,還是先收起來。
“那你換,我去洗碗。”顧蘭時說一聲,沒有在房間多留。
即便晚上睡在一張炕上,脫衣穿衣見慣了,因都穿着中衣,倒是沒什麽,平常兩人會背着對方脫換裏邊的衣裳,他哪裏好意思看着。
裴厭沉浸在新衣裳的喜悅中,脫下來的新衣裳仔細疊好,連褶皺都撫平了,這才放進衣箱裏。
他從椅子上的髒衣服底下翻出小荷包,打開倒出今天掙的十文錢,今天搬了兩艘貨船,工錢只有這麽點。
将銅板放在桌子上,他出去站在竈房門口說:“我去打草。”
這會兒天色還亮,家裏有吃草的禽畜,無論鮮草幹草越多越好,萬一第二天下雨,牲口吃了沾雨水的草不好,囤積一點總沒錯。
顧蘭時應一聲:“好,你去。”
裴厭沒立即挪腳,又說:“今天的工錢放桌上了,十文。”
顧蘭時把洗好的筷子插進竹筷籠裏,聞言擡頭看過去,說:“我等下收起來,對了,趁這會兒沒事,你打了草回來,要不要去周家村買個泥爐?”
裴厭點點頭:“好,我盡快割一筐。”
他出門之後,顧蘭時刷完鍋,給竈底添一把火将刷鍋水燒開,給豬仔燙了一盆麸子,添點涼水變溫了,就端到後院喂豬。
暫時用籬笆圈成的豬圈裏有個木板食槽,是裴厭自己箍的,沒有木匠弄得那麽細致,但也能用。
趁豬仔連吃帶喝的工夫,他又拿了木板和柴刀剁草,豬仔還小,吃的沒有母豬那麽多,他将碎草倒進食槽裏,有一些落在豬仔頭上,豬仔連頭都不擡,哼哼着埋頭拱吃。
顧蘭時放下木板柴刀,見它這麽歡實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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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過手後,一進房門就看見桌子上的銅板,他從炕褥底下拿出一個沒有任何花紋的錢袋,裏面全是裴厭這幾天掙的工錢。
他倆都不識字,但每天工錢還是能記清的,掙錢不容易,最近碼頭的生意不怎麽好,最多的一天掙了五十文,其他時候也就十文二十文。
顧蘭時把錢倒出來數,連今天的一共是一百零五文,一個泥爐要十五文錢,他數了十五個銅板拿出來,剩下九十文錢,想起之前取了三個銅板的一串錢,他又從銅錢堆裏拿了三個出來。
從被褥大箱子底下翻出用麻繩串好的錢,他将三枚銅板穿進去,一百文沉甸甸的,他露出個笑,這下好了,都是整錢。
箱子裏六兩三錢的碎銀子能不動就不動,像這樣一百文一百文的攢,慢慢就多了。
顧蘭時把串錢放回箱底,外面還剩八十七個銅板,他裝進錢袋裏塞回炕褥下,買東西好在這裏取。
等裴厭割了一筐草回來,他想着自己也沒事情,就一起出門轉轉,他大姐姐剛好在周家村,順道過去說兩句閑話。
白天各忙各的,少有走在一起的時候,裴厭很明顯放慢了腳步。
經過家門口的時候,顧蘭時往裏面一看,笑着喊道:“娘。”
苗秋蓮在葫蘆架下打水,聽見聲音走出木架,問他:“上哪裏去?”
“去買爐子。”顧蘭時沒進門,天色不早了,就算有裴厭跟着,還是早去早回的好。
苗秋蓮見他沒要緊事,只是路過,擺擺手道:“好,你倆快去。”
路上碰見幾個村裏人,顧蘭時又是叔伯又是嬸子阿奶地喊,知道裴厭話少,以前不搭理人就算了,以後要過日子,可不能連村人都不來往,他心裏有點沒底,但還是轉頭用眼神示意裴厭喊人。
好在裴厭沒他想的那麽犟,跟在他後面喊了聲,讓這幾個村人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顧蘭時心裏高興,沒有多向外人解釋,一路都帶着笑顏,直到看見裴家院門。
裴厭眼眸微垂,臉色比剛才冷了點,顧蘭時悄悄看他一眼,也不說話了,幸好這會兒天色暗了,裴家沒人出來,也沒聽見院裏有動靜。
兩人目不斜視往前走,對裴家近來情景,顧蘭時常待在後山還不知道,裴厭每天跟着顧蘭生顧蘭河去碼頭,路上有時會和村裏漢子結伴,多少聽了一耳朵。
葉金蓉原本在家裏的威勢一下子沒了,天天被兒媳婦方雲罵,一點都不敢還口。
對方雲來說,自己漢子之前瘸了腿,如今又少了兩根手指,連拿筷子都難,叫她如何不恨。
她嫁過來時裴勝身強力壯,不用吃糠咽菜,日子過得很有盼頭,突然變成這樣,她心裏委實難以過去,只覺自己一生都沒了指望,日子還怎麽過。
好在她還有兩個兒子,看見兒子後心中才有了一點期盼。
她實在恨透了葉金蓉,瘸了腿還能在家裏編竹筐竹匾,多少幹點活,手指殘缺後裴勝一下子沒了精神頭,整日昏沉發愣,如垂暮老者,竟連一點生氣都沒了。
哪有人願意當寡婦,方雲和裴勝之間還算有點感情在,也為了兩個兒子有爹,她回娘家借了點錢給裴勝買藥,這幾日總算清醒了一些。
被打斷腿後,裴勝再不敢惹裴厭,沒想到葉金蓉不安分,偏偏報應落在他身上,心中便生出一股怨怼憤恨。
以後想要日子過好,得讓兩個兒子先長大,家是不能散的,況且他腿腳不好手上又有殘缺,動不了手,每天看着葉金蓉神色怨恨,時而罵幾句。
葉金蓉心中有虧,禍是她惹的,原本沒有這一出,家裏日子還能過得去,如今欠了債不說,全家人都恨她,連兩個孫子都跟着方雲一起罵她害了他們爹。
夜裏看着躺在炕上死死不了活也活不成氣候只會拖累人的裴興旺,她心勁漸漸散了,頭發斑白幹枯,連身形都佝偻了幾分。
出了村子後,裴厭擡眸看了看前方,他還記得小時候和好不容易有碗飯吃,卻被裴勝摔了碗,還告訴葉金蓉是他自己摔的。
碗碟這種吃飯的家當,家家都看得重,葉金蓉一看碗碎了,連補都補不了,氣得狠狠打了他一頓,兩天都沒給他飯吃,他只能趁上山撿柴的空當随便在樹上土裏刨點東西吃。
吃的什麽如今已經忘記了,只記得腹中饑餓如火燒的感覺,喝水只會肚脹,他餓極了,半夜去竈房偷了一塊糙饅頭,狼吞虎咽吃下差點沒噎死。
後來去了兵營,倒是能吃到飯了,可刀劍無情,受傷是常有的事。
他最恨裴勝的時候是受重傷差點死掉那次,胸前被砍了一刀,傷口很深,那場仗傷的人很多,随行軍醫照顧不來,天炎熱,傷口潰爛膿腫,連蒼蠅都招來了。
一到冬天,北邊的風像刀子,風寒雨苦,從來沒有容易的時候。
他深知裴勝脾性,若當真上了那次的戰場,絕對活不下來,而這些,原本都該裴勝受着。
“等下路過玉姐家門口,要不你去買爐子,我上她家轉轉,要兩個鹹鴨蛋回去,她婆婆娘腌的蛋可好吃了,你也嘗嘗。”
顧蘭時一開口,裴厭不再去想那些糟心的回憶,他成親了,再不用面對裴家人,一想到這裏,他胸腔中那股憤懑消散,面色明顯緩和,應了一聲好。
太陽已經落山,淡紫的晚霞如夢似幻,在天邊與彩雲交彙。
有風吹來,麥田綠浪翻湧。
裴厭看一眼走在身邊的人,比起他,顧蘭時個頭算不上高,胳膊腿細瘦,但幹活時從來不喊累。
躁動的心逐漸平靜,踏踏實實落回去,他看向遠處村落,執着于是非恩怨,不如多掙點錢,顧蘭時跟着他就不用再吃苦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