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插秧是個體力活,從早起一直到傍晚,腰彎個不停,太陽出來後汗水幾乎浸透全身,好在這時節還沒到很熱很曬的時候。
顧蘭時赤腳踩在水田中,腳底板陷在濕泥裏,走動時不免發出咕叽聲。
手裏的秧苗插完後,他直起身擦擦汗,轉頭看一眼已經超過他一截的裴厭。
找個手腳麻利又有力氣的漢子對鄉下人來說很重要,家裏有壯勞力是完全不同的。
顧蘭時稍微喘口氣,從背後的單繩小竹筐裏又拿出一把秧苗繼續插。
這邊只有一畝地,他和裴厭一人一半,眼見裴厭往後去了,他也不能落下,兩個人一畝地,今天中午差不多就能弄完。
旁邊地裏也有人幹活,但大夥兒都忙着幹活,顧不上說閑話。
晌午太陽越大了,顧蘭時眯着眼睛看天,汗水從脖子上流下,他腹中饑餓,看一眼身後的秧田,因裴厭已經轉向他這半邊插秧,從那邊地頭開始插,只等彙合,兩人中間的空地已經不多了。
他擦擦汗說道:“我先回去做飯,你插完就回來。”
“好。”裴厭答應一聲,從竹筐裏拿出秧苗繼續插,熱得滿臉都是汗,衣裳都是濕的。
顧蘭時上了田壟後拎起草鞋,光着泥腳匆匆走回了家。
他插秧其實不算慢,奈何裴厭手腳太麻利,連走路都比別人快,之前也聽裴厭提過一嘴,行軍趕路時走不快會被落下。
開了院門,大黑在陰涼處睡覺,見是顧蘭時進門,它擡起的腦袋又擱在前爪上。
一碗水下肚解了渴,顧蘭時沒忙着歇息,進竈房先點火。
他早上起得早,把竹筍和剁成塊的山雀肉下了鍋,已經煮熟了,這會兒熱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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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籠屜架在肉湯鍋上熱饅頭,另一口鍋好用來炒菜。
看見案臺上的豬油罐子,他想了想,還是沒用葷油,早上已經吃過了,就用菜油炒菜。
早起時他和裴厭啃饅頭,把豬油夾在饅頭裏,再撒一點鹽,吃着有油又有鹹味,幹活力氣就足。
春菜早上已經切好了,下鍋炒熟很快盛出來。
沒看見裴厭回來,顧蘭時在菜地裏摘了四根絲瓜割了一大把韭菜,淘洗淘洗切好,留着下午回來做。
他把飯菜端上桌,沒多久裴厭進門,稍歇一歇,他倆吃完喂過禽畜又往地裏趕。
莊稼人少有閑适的時候,忙完自家的活,裴厭又去幫岳丈家插秧,顧蘭時和他一起,好在顧家人也多,六畝地沒耽誤多久,便和顧蘭生顧蘭河一起去白水村幹短工。
他三人都年輕,身板結實有力,尤其裴厭,長胳膊長腿一看就力氣足,再加上顧蘭生和管事的有幾分淺薄交情,管事的看一眼就問他名字,記下後裴厭便跟着衆人領秧苗幹活。
白大財主因家裏地多,插秧給短工一天四十文,管兩頓飽飯。
這工錢看似不多,卻比在稍富裕的小農家做短工多,有二十幾畝地的人家自己忙不過來,同樣會雇人,工錢是一天二十文,管一頓飽飯。
白大財主這邊要的多是年輕力壯的漢子,有些年老的漢子湊不上來,就會到小農家做短工,掙個二十文也不錯。
因那邊有飯吃,顧蘭時這幾天只管自己就行。
裴厭在白大財主家裏幹了五天活,最後一天只有半天,但白大財主來田裏巡看過後一高興,按着一整天給衆人發了工錢,
工錢是日結,裴厭再次拿回四十文錢後,顧蘭時找了麻繩穿錢,剛好兩百文,兩串錢呢。
裴厭坐下歇腳喝水,說:“二哥說到割麥時天熱,一天工錢有六十文,也管兩頓飯。”
顧蘭時擡頭笑道:“比別處工錢高。”
小農家雇人割麥一天是三十文,裴厭點頭道:“是。”
顧蘭時想了下又說:“忙了好幾天,離割麥不遠了,你也該歇歇。”
裴厭喝一口水,點頭道:“嗯,後面天一熱,灌水拔草都是活,大哥也是這樣說的,碼頭那邊不急着去。”
顧蘭時将麻繩頭綁好,看一眼他衣裳說:“該換衣服了,頭發也該洗洗,不如燒一鍋水,趁天色亮又有太陽,洗頭沐浴一番,身上就舒坦了。”
浴桶木匠已經送來了,他昨天趁裴厭不在家好生搓洗了一番,洗完渾身都是輕快的。
裴厭微頓,最後低聲說好。
顧蘭時沒讓他去燒水,自己放好錢高高興興進了竈房。
西邊屋子長久沒住過人,有些陰冷,裴厭把浴桶搬進東屋中,放在離炕較遠的地方。
熱水兌好後,見裴厭來提水,顧蘭時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順嘴問道:“要我給你搓背嗎?”
在家裏時他娘和竹哥兒有時會喊他搓搓,狗兒小時候也是他給搓洗,大了後才避嫌。
現如今只有他們兩個,裴厭幹了這麽多天活,搓洗一下才能舒坦。
裴厭提着水桶在原地沉默一下,随後擡眸看他:“好。”
顧蘭時被這一眼看得莫名紅了耳朵,臉頰都是燙的,幸好裴厭已經提着水出去了。
他拍拍臉蛋,讓自己不要這麽大驚小怪,一家人過日子不就這樣,別說搓背,小時候他娘太忙沒工夫,狗兒和竹哥兒洗澡都是他幫着洗的,雖然洗的沒那麽細致,畢竟他自己年齡也小。
沒有跟着進屋,等裴厭洗泡一陣後,顧蘭時在窗外問道:“好了?”
屋裏傳來一聲低低的答應,他這才進去。
輕輕關上房門,顧蘭時看一眼背對着自己的人,臉頰紅紅的,熱意怎麽都消不下去。
他上前小聲說:“布巾。”
裴厭依舊背對着他,只伸手往後遞布巾。
布巾沾了水,顧蘭時先給他擦洗肩膀,又順着往背部走,裴厭很配合,沒有靠在桶璧上,往前微微彎腰,露出大片肌肉結實的脊背。
剛才進來時沒敢多瞅,這一眼顧蘭時看清他身上有七八條刀疤,有的顏色已經很淡了,細看才能發現,有的應該是當時傷口比較深,疤痕很明顯。
之前只聽他娘說戰場怎麽怎麽死人,從未聽裴厭提起過,這會兒顧蘭時才恍惚覺出戰事的殘忍。
好好的人被砍這麽多刀,這還只是背上,不知道身上其他地方有沒有,打了幾年仗,活下來當真是不容易的事。
他心裏有點悶悶的,也不再害羞,手和布巾都用上,專心致志幫裴厭搓洗後背。
熱水一泡,污垢很好搓洗,饒是這樣,他也費了一番力氣,裴厭自己夠不到背部,自然比別處髒了點,至于腰腹,他沒好意思去搓。
直到背上光滑再搓不出東西,顧蘭時才把布巾遞到前面,又問道:“還要熱水嗎?”
一直沒開口的裴厭啞着嗓子說:“好,再添一點。”
顧蘭時給他提了一桶熱水,多泡泡能洗的更幹淨,随後帶上門,自己在堂屋剪鞋底。
裴厭這幾天在外面做短工,他得空在村裏花五個銅板買了別人幾身破舊衣裳和一些布塊布條子,洗幹淨後,熬了漿糊在院裏打袼褙曬幹,今天按着裴厭的鞋樣子剪出來,回頭先把幾層鞋底納了,慢慢就能做出來一雙。
幾年來第一次在浴桶裏洗,行軍時糙慣了,冬天也用冷水随便洗洗,搓完背一看水裏污垢這麽多,裴厭心裏那點旖旎瞬間消失,只覺沒臉,沉默着一直沒說話,添了熱水後不免多泡了一會兒。
他搓洗完還沒用野澡珠,覺得水實在髒,又不好意思喊顧蘭時幫忙換水,自己從桶裏出來,腰間圍上髒衣服遮擋。
房門一開,顧蘭時還以為是洗完了,沒想到裴厭赤條條的上半身出現在眼前,他手足無措,又看見裴厭身前長長短短的疤痕,尤其偏心口那一道舊疤看着有些猙獰。
“我換換水。”裴厭提着桶解釋了一句。
“噢噢。”顧蘭時胡亂答應,見他這般出來實在有些不妥,放下手裏的活幫着去換。
折騰一番裴厭又進去洗,他一個人坐在外面發呆,果然和他想的一樣,不止背上有傷。
不過他不敢問,怕一問是往裴厭傷口上撒鹽,裴厭本來就不愛提起以前的事,性子又怪,便只能嘆一口氣作罷。
徹底洗幹淨後,裴厭覺得渾身輕快,這還沒完,顧蘭時又燒了半鍋水給他洗頭發。
野澡珠搓出白沫,兩遍後頭發幹幹淨淨,他披發坐在院裏晾曬。
顧蘭時拿了梳子過來讓他梳梳,自己坐在旁邊剪鞋底,笑道:“我等會兒把褥單和被子換了,夜裏睡覺更舒坦。”
“嗯。”裴厭點點頭,從頭到腳洗幹淨後,心情也變好了。
顧蘭時把最後一層鞋樣子剪完,揉揉脖子說:“我改天回家拿些菜種子,種點青瓜、薄荷還有豇豆,天熱後有瓜菜吃,這會兒種冬瓜南瓜有點遲,不過不打緊,先種下去再說,指不定能出來呢。”
他看一眼前院菜地,說:“正是種黃花菜的時候,多弄幾行,能收好幾年呢,我娘種的那些,先弄一些分根回來,不夠的話咱們自己播點種子,多等兩三年而已,辣子、茄子還有蒿菜也種一些,兩個人吃飯,不能太對付,多種幾樣好換着吃。”
裴厭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菜地,心裏盤算着這麽多樣數,明天要翻一翻地,多墾一片出來。
忙活這些天,地種了,還掙了一點錢,總算能歇歇,兩人少有的都在家裏,即便這樣,打草喂牲口都是活,說閑也閑不下來。
直到夜幕降臨,顧蘭時盥洗過後坐在屋裏燙腳,一點月色從窗外透進來,連油燈都不用點。
他擦幹腳要去倒水,不想裴厭比他快,端着木盆出去了。
顧蘭時露出一點笑意,放下中衣褲管先上炕。
等裴厭躺上來後,能聞到對方身上的淡淡野澡珠香氣,是一種幹淨的味道,聞着很舒服。
也不知是不是裴厭身上太熱,連帶着香氣似乎也有點熱意,他往炕裏縮了縮,莫名覺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