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昨晚天色就不好,早上醒來後果然是個陰天,天上陰雲較重,也起了風。

夜裏比前兩天涼快,加之地裏的活不是很要緊,他倆多睡了一會兒,起床比平時晚。

一時看不出來會不會下雨,澆菜地和柴豆地的事暫且放一放。

窗扇被吹的胡亂作響,顧蘭時在屋裏找布頭,聽見動靜大了,過去關好窗戶插上銷子,見窗戶外裴厭在院裏劈柴,心想風還挺大,關窗都費勁。

他找了幾塊零碎的布頭,拿了針線往西屋走。

西屋炕上鋪着竹席,是裴厭和他一起編的,手藝不太好,但足夠用了。

竹席邊沿處有點沒收好邊,卷成一卷抱出去時,偶爾會刺到,有些紮手,還是把紮人的地方用布包起來為好。

他坐在炕沿縫布,院裏劈柴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天一陰,早上又多睡了一會兒,顯得其他活都沒那麽要緊了。

收完線尾巴,他剪短麻線,看一眼放在西屋的各種麻袋,有裝麥粒稻谷豆子的,還有裝各種菜幹和野菜幹山貨的。

夏天還是多晴天,趁今天不幹別的,又不熱,上山多挖兩趟竹筍,等天晴了曬成筍幹放着,心裏才踏實。

別看如今攢了一些,一旦入了冬,再想找吃的就難了,若開春晚,過冬的糧吃完,容易續接不上。

村裏每年都有人家在剛開春時餓肚子,那個時節連野菜都只發出芽兒,更別說地裏的莊稼還沒到收獲的時候。

要是有富餘的親戚還能借一二度日,可鄉下人哪兒來那麽多餘糧,自家吃用還緊巴巴的,少有人敢把一家子口糧借出去。

借不到就得到處挖草根果腹,連樹皮都扒着吃。

縫完針線後,顧蘭時沒有立即起身離開,而是掰着手指算了一下,若從寒月算起,十月、十一月、臘月、一月、二月、三月,足足六個月,到四月份時野菜繁茂,才算不愁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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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十月有時候不會那麽冷,還有十月小陽春的說法呢,菘菜蘿蔔要是種的遲一點,那會兒才長成呢。

照這麽算,應該備足五個月的口糧,過冬就安穩了。

以前在家裏他從不操心這個,只管跟着爹娘幹活就好,如今自己成了家,頭一年過冬,不免有些憂心。

他拿起針線剪子往外走,朝院裏喊一聲:“裴厭。”

裴厭停下手裏的活,轉過頭詢問:“怎麽?”

顧蘭時說道:“趁這會兒有空,上山多砍些筍子,改明兒天氣好了多曬點筍幹。”

“好,我收拾收拾。”裴厭說着,順手把墩子上放好的一根木柴劈開。

兩人背上竹筐,一個拿柴刀一個拿小鋤頭,鎖了院門順着石子路往外走。

兩邊菜地如今越發綠了,半大的菜蔬長勢不錯,絲瓜菜瓜這邊都已經插上竹竿搭了架,藤蔓自會順着竹竿往上爬。

大黑跟着他倆一路走到籬笆門,知道要上鎖,它沒有出去,站在門裏搖搖尾巴。

裴厭鎖上籬笆門,将鑰匙揣好,同顧蘭時一起往西邊山坡走。

一旦開始幹活,心裏就變得踏實,不再那麽憂心忡忡,顧蘭時這會兒又笑了,說:“沒太陽就是好,幹活不曬。”

“嗯。”裴厭贊同道。

最近林子裏每天有人來,都走出路徑了,兩人下意識順着土路往前,沒有走野草叢生的地方。

看見旁邊有馬齒菜,顧蘭時說:“下午挖點野菜,挑嫩的,咱們蒸野菜馍馍吃。”

裴厭點點頭:“行。”

他看一眼高處枝頭飛過的鳥兒,說:“順便打兩只山雀,碰到野雞更好。”

“差點忘了這個。”顧蘭時笑眯眯的,邊走邊朝地上看,想給他找些趁手的小石子打彈弓使。

沿路撿了幾個,兩人就往山坡上走,他把石子遞過去,裴厭立即張開手掌接住。

山風涼爽,洗去好幾天的炎熱,顧蘭時長舒一口氣,只覺舒坦,說:“夏天雖然熱,可又有知了牛、金蟬吃,又能吃到野雞山雀,還是挺好的。”

聽他這麽說,裴厭心裏才有點踏實,起碼顧蘭時跟着他沒有餓肚子,他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問道:“想不想吃魚?”

山裏土裏的東西吃了,水裏的也不能缺。

不知是苦夏還是最近跟着他晚上去捉毒蟲太累,他總覺得顧蘭時瘦了,起碼,比成親前要瘦一點,夜裏抱着的時候就能摸出來身上肉不多。

顧蘭時想了一下,笑道:“要有工夫去捉,那就吃。”

裴厭說道:“離河邊又不遠,騰出手我下午去叉兩條。”

他倆日子過得不算差,沒餓肚子,但也不算太好,手裏的錢和米糧都得精打細算,不能大手大腳,成日裏琢磨的可不就是怎麽吃好點。

一路上了山,碰見好幾個同樣來找山貨的村裏人,問候兩句也就散開。

到竹林後顧蘭時放下竹筐,拿了鋤頭開始挖筍子,這片竹林的筍子口感稍差,但勝在筍子大一點,切成片焯水後能多曬一些。

犯懶很難把日子過好,尤其他們鄉下人,沒別的本事,只能靠山吃山,在土裏地裏刨着吃。

兩人手下都很利索,裴厭背的竹筐大,裝滿後沉甸甸的,幸而他力氣本就大,一點不見為難。

顧蘭時幹活的勁也挺大,背回家一趟後,覺得不累,又和裴厭上去挖了一回,跑了兩趟,背回家後竹筍在堂屋牆角裏堆了好大一堆。

不止有筍子,還有一只竹雞和兩只大山雀,大黑跟進堂屋,在地上禽鳥的屍體旁邊不斷嗅聞。

“去。”裴厭見它有張嘴啃咬的跡象,一聲輕喝将它趕出去。

大黑尾巴有點夾着,出去後在院裏轉幾圈,依舊惦記肉吃,不斷朝堂屋張望。

“我燒水做飯,等燒開了,你先舀一盆燙毛。”顧蘭時喝兩口水,差不多到飯時了,跑了兩趟山肚裏也饑餓,說完便往竈房走。

“你先點火,我去抱柴。”裴厭跟在他後面說道,順手拎起三只鳥放在竈房門口。

大黑畏懼裴厭,再饞都沒敢偷雞吃,只在旁邊滴口水。

等顧蘭時做好飯,裴厭把竹雞和山雀都拾掇幹淨了,內髒掏出來後,頭尾和心肺肝扔給狗吃,腸子一類的髒物并不多,不值得費事清洗打理,便丢掉了。

飯後,天依舊陰着,少了夏日那種燥熱,人也能精神點。

顧蘭時在家洗碗筷煮豬食喂雞鴨,裴厭拎起魚簍和之前削好的叉魚木棍出了門。

豬食煮好舀出來,趁晾溫的工夫,顧蘭時提着大竹籃出去掐野菜,馬齒菜有的長老了,他只挑嫩的一截掐下來。

掐了一籃子後,見離河邊不遠,他起身正要去找找裴厭,不想還沒走幾步,就看見不遠處人過來了。

“這麽快。”他在原地等着,笑着朝那邊喊。

裴厭拍拍腰間魚簍,邊走邊說:“抓了三條,足夠這兩天吃了。”

“夠了夠了。”顧蘭時答應一聲,等人到跟前後一起往家裏走。

裴厭看了一會兒天色,遠處放白了,沒有陰雲,于是說道:“不像要下雨的樣子,過會兒去地裏看看,要是地幹就得澆水。”

“好。”顧蘭時點頭道,先一步上去開鎖。

進門後兩人又各忙各的,一個喂豬掃圈,夏天每天要鏟兩三次糞,是不能懈怠的活,另一個殺魚刮鱗,掏出來的魚髒剁碎了喂給雞鴨。

在家裏忙完,地裏的活還等着,忙忙碌碌重複,即便如此,裴厭也沒忘了晚上去捉毒蟲。

*

申時過半,太陽被雲遮住,總算沒那麽曬了。

裴厭去賣蠍子,顧蘭時在家喂完牲口,他一個人有些無聊,心想這幾天忙得都沒看見他爹娘,幹脆鎖了門回娘家閑轉。

樹林裏有人在挖野菜,他沒放在心上,還想着怎麽沒看出來是誰,到跟前再喊人不遲。

誰知走近了一看卻是形容枯槁衰敗的葉金蓉,明明比他娘還小幾歲,這會兒瞧着竟有幾分蒼老,頭發都夾白了。

這模樣與從前實在不同,連他自己都恍然大悟,怪不得沒認出來。

顧蘭時沒言語,默不作聲從旁邊過去。

快走出樹林時,他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葉金蓉依舊蹲在那裏,低着頭挖野菜,再沒以前的利索和厲害,瞧着有幾分可憐。

他心下煩惱起來,覺得自己為對方感到可憐實在不合時宜。

裴厭平時是不愛說話,可相處這麽久了,有時候睡覺前兩人說說話,聊着聊着就問到以前的事。

裴厭沒有瞞着,他問一句答一句,從只言片語中得出小時候的裴厭過得一點都不好,而源頭就是那對狠心爹娘。

葉金蓉這會兒老了可憐了,可當初怎麽就不知道心軟一點,心又狠又毒,也不知道為了什麽這麽恨親兒子。

一想到裴厭小時候吃不飽飯還要挨打,臉上那條疤那麽深,也都是兩口子作弄出來的,他立馬清醒過來,對葉金蓉再無半分同情。

尤其那條疤,他心中十分惋惜,裴厭其實長得很好看,要不是被長疤破了相,不至于以前村裏人提起來的時候都說長得猙獰醜惡。

“蘭時哥哥。”

剛進院門還沒瞅見人呢,就聽見竹哥兒喊他,顧蘭時定睛一看,原是在葫蘆架下。

“來得正好,這幾個葫蘆你拿回去炒菜。”竹哥兒一邊摘葫蘆一邊說。

見着弟弟後,顧蘭時心情好了些,笑道:“行,娘不在?”

竹哥兒站在凳子上,見他走過來,把手裏的一個葫蘆瓜遞下去,說:“在呢,在隔壁桂花嬸子家串門,我剛才還聽見娘在隔壁笑。”

顧蘭時把葫蘆放在籃子裏,說道:“我路過時沒往裏面看。”

正說着,他娘和劉桂花的大笑聲從隔壁院子裏傳來,也不知是講了什麽笑話。

他心想自己只是回家閑轉,就沒喊他娘回來,只和竹哥兒說說話幹幹活,倒也自在,沒一會兒又回去了。

傍晚,飯做好了,顧蘭時正打算出門張望,就聽見大黑汪汪叫,一看是裴厭回來了,他笑着迎上去,接過兩個空竹筐,問道:“餓不餓?”

裴厭很高興,從懷裏拿出小荷包,說:“正好十斤,一共賣了八錢,都在裏邊了。”

這回什麽都沒買,八錢自然一文不少。

顧蘭時接過荷包,高興得都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開口道:“抓毒蟲雖險,卻比別的賺錢。”

“可不是。”裴厭露出個笑容,說:“再賣兩三回,就能去買毛驢了。”

“嗯。”顧蘭時重重點頭,說道:“今晚咱們再去。”

“好。”裴厭答應着,見他這麽高興,沒忍住摸了摸自己夫郎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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