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曬了幾天,地面又變得堅實幹燥,除了山裏的背陰處還留有殘雪,別處早沒了。
腳下的枯葉十分脆弱,踩上去就碎成渣子,下過大雪,林子裏有不少被大雪壓斷的樹枝,要麽本來就枯朽了,稍微遇到點外力就直接斷掉。
顧蘭時背着麻繩和裴厭走近樹林,見地上有現成的樹枝,兩人放下麻繩,彎腰先把能用的樹枝撿到一起。
“沒了,我去那邊看看。”他把兩根樹枝扔過去,空地上已經堆了一堆。
“好,別走遠了。”裴厭挑好了一棵樹,将柴刀別在腰後,三兩下爬上樹,找個落腳點站好,抽出柴刀砍下合适的樹枝。
顧蘭時聽着砍柴的聲音往林子深處走,把能看見的枯枝都撿了,抱了一堆回來,哐當先扔在柴堆上,擡頭看一眼裴厭,叮囑道:“小心些,站穩了再揮刀。”
“知道了。”裴厭答應道。
見狀,顧蘭時又往旁邊去,地上還有幾根呢,都撿回來,弄一車明天好拉去鎮上賣。
一邊走一邊尋找,不知不覺,發現砍柴聲明顯變小後,他連忙轉了方向,不再往深處去,抱着木柴折返。
冬天進山,好處就是不怕踩到蛇,別的蟲子也少,都鑽進土洞裏過冬避寒了。
裴厭站在樹上,一手攀着主幹,在他走近後開口道:“正說沒看見你。”
顧蘭時笑着說:“走遠了一點。”
他把柴火扔在地上,見裴厭把柴刀扔下來,人從樹上滑下,他也過去撿砍落的樹枝。
撿完後,顧蘭時拍打身上木屑碎渣。
裴厭拾起地上竹筒,打開喝了幾口水,說道:“不太熱了,趕快喝完,再砍一些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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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顧蘭時接過竹筒,将剩下的溫水一飲而盡,他看看四周,最後坐在高處的一棵樹底下歇腳。
裴厭再次爬上去砍樹枝,山林空曠,砍柴的動靜帶了一點回音。
不遠處,高處的樹枝上落下六七只麻雀,冬天樹木凋零,樹幹光禿禿的,和麻雀褐色的羽毛十分相近。
顧蘭時眼睛好,坐下沒事幹就瞧它們在做什麽。
砍樹的動靜沒有驚走它們,在枝頭蹦跳着,時而啄啄羽毛,沒一會兒,便陸續飛下來,落在離人較遠的地上,小爪子在土裏刨來刨去,不時低頭啄兩口。
顧蘭時猜測,應該是在吃草籽,冬天除了這個,也沒什麽別的好吃。
在樹上時離得遠還看不太清,這會兒落在地上就十分明顯,幾只麻雀個個都肥嘟嘟的,也不知是過冬的羽毛太厚,還是秋天草木豐茂時吃的圓滾滾,瞧着有幾分讨喜,跟圓球兒似的。
砍下來的樹枝倏然掉落,砸下的聲響驚動了雀兒,六七只全都拍打翅膀飛遠了。
沒了麻雀看,顧蘭時撿起地上一根小樹枝,随手在旁邊地上劃來劃去。
看見裴厭撂了柴刀,從樹上下來後,他丢掉手裏穿了好幾片枯葉的樹枝,起來要撿柴。
裴厭制止了他,說:“不用,我再砍一些,等會兒一起撿。”
于是顧蘭時又坐回去,撿起剛才的樹枝,用另一頭去紮地上的枯葉,弄了厚厚一沓。
裴厭站在樹上朝下看一眼,見他獨自玩耍,跟小孩一樣,情不自禁笑了下,也沒打攪,依舊幹自己的活。
等砍完柴後,兩人用麻繩将樹枝捆好,裴厭還用柴刀削了一根長樹枝,當做扁擔,把兩大捆柴火挑起來。
今天弄的柴火不少,他挑的是大頭,顧蘭時用麻繩背了一捆,不算太沉重。
往山下走,裴厭看一眼天上太陽,說:“吃過晌午飯,我打彈弓上山,看能不能打到兔子。”
想着在家也沒事,顧蘭時問道:“我還跟你一起上來?”
裴厭笑着說:“我自己就行,人多動靜大,也要往深處走走,我随便轉轉,能打到最好,打不到就回去了。”
他趕路慣了,多跑幾趟不成問題,顧蘭時到底是個雙兒,不像漢子那樣常常在外奔波,今天早上進山撿柴火,就走得挺遠了,沒必要再上來。
聽他這樣說,顧蘭時點點頭:“好,那你記得別走太深,誰知道老林子裏有什麽,打不到咱們還有柴火賣。”
“嗯。”裴厭答應着,一手護着肩上樹枝穩穩走下山坡。
見遠處像是有幾個人影,顧蘭時一邊走一邊張望兩眼,近前後才發現是李梅一家子。
“叔,嬸子,也來打柴?”他還沒到跟前就出了聲,裴厭自然也跟着喊。
李河有點木讷,但別人都問話了,不答應一聲實在說不過去,他開口道:“你們來得早。”
“早起沒別的事。”裴厭答了一句。
顧蘭時看向李梅,說:“梅哥兒,近來沒什麽事的話,過來轉轉,咱倆也說說話。”
“好。”李梅點點頭答應,又推推弟弟讓喊人。
“蘭哥哥。”李保兒說完,又去看裴厭,他年紀小,眼裏明顯帶了畏懼,一聲哥哥怎麽也叫不出口,甚至往人後躲,弄的李梅和他娘方小枝有些尴尬。
“年紀小,認生,以後熟了就好了。”顧蘭時笑着開口,給了他一家臺階下。
“可不是。”方小枝連忙接了話,說:“這小子,平時在家裏還好,一出門就不愛說話。”
“時候也不早了,嬸子,我們先回去了。”顧蘭時說道。
“好好。”方小枝在他倆走之後,伸出一根指頭戳了戳保兒腦門,随後又嘆口氣,到底沒有責罵。
走遠之後,顧蘭時轉頭瞧了一眼裴厭臉色,開口道:“保兒其實挺乖的,可惜被他們隔壁趙家常常欺負,連孩子都不愛說話了,遇着長相稍冷硬的漢子,更不敢湊上前。”
裴厭笑了一聲,說:“我知道,又不是什麽大事。”
他頓一下,問道:“你是說,我長得兇?”
顧蘭時不愛扯謊,一聽這話,跨過腳下凸起的地方,才笑着開口:“是有一點兇。”
見裴厭眼神有點受傷,連薄唇都抿了下,他笑眯眯說:“可那是別人,我現在看你,一點都不兇。”
“而且……”他故意賣了個關子,見裴厭眼巴巴望過來,才彎了彎眼睛,小聲說:“你長得也好看。”
裴厭愣一下,擡手摸了摸自己左臉,臉上的長疤依舊在,受傷時劃得太深,愈合後傷疤就留了下來,這麽多年都沒有恢複,也再無恢複的可能。
顧蘭時看他摸疤痕,一下子急了:“哎呀,我又沒說那個,做什麽去摸它,別看那條疤,你本來就長得好,再說了,我看慣了,也不覺得醜,一條疤而已,有什麽要緊的。”
裴厭放下手,眼眸微垂,過了一會兒才笑着說:“嗯,沒什麽要緊的。”
不過一條傷疤而已,再難看,顧蘭時不嫌棄就好了。
見他笑了,臉上沒有任何勉強之色,顧蘭時這才放心,自己早就看慣了,有時甚至會直接忽略那條疤的存在。
平時他倆都不提這件事,沒想到今天就說岔了話。
山路崎岖,爬上一個坡又下一個坡,快到前山的時候,顧蘭時不放心,轉頭問道:“真不生氣?”
裴厭看向他,以前冷峻的眉宇全是柔和,笑着開口:“這有什麽好生氣的,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別人怎麽看那是他們的事,與咱們無關。”
如此豁達,果然沒生氣,顧蘭時一下子高興了,笑眯眯贊同:“嗯,咱倆過咱倆的日子,不理會就完了。”
因這條長疤的存在,背地裏有些閑話和指指點點,他倆其實知道一點,眼下想開了,心裏那點疙瘩也就散了,愛嚼舌根的他們也管不了,何必自尋煩惱。
兩人高高興興下了山。
一進門,大黑跑過來搖尾巴,只是兩個時辰沒見而已,它尾巴搖的十分歡快,不知道的,還以為多少天沒見了。
顧蘭時放下木柴,取了甩子站在院門外甩打身上灰塵,弄幹淨後,将布甩子遞給裴厭,他腳步加快,洗把手進竈房就開始忙碌。
晌午飯做的很簡單,炒一盆菘菜熱了幾個饅頭,吃飽後歇一歇,又要忙着喂牲口。
裴厭取了彈弓和麻繩,在窗沿上抓一把之前撿的小石塊,說道:“如今天短,我現在就上山轉轉。”
“好,你去,早點回來,別等太陽落山才往下走。”顧蘭時答應着,見大黑已經吃完了,他說道:“要不帶上狗,好給你做個伴,我在家裏,不怕有人來。”
“行。”裴厭說着,吹聲口哨,大黑耳朵一豎,立馬就跟他往外走。
“記得帶上籬笆門,我等會兒要去後院喂豬。”顧蘭時站在院門口叮囑道,聽見答應後,自己先把院門關上了。
後山即便來的人少,也得警惕些。
*
太陽往西邊走了,顧蘭時坐在院裏納鞋底,他開了院門,時不時擡頭看一眼。
籬笆門關着,沒有上門闩,裴厭回來的話推開就行。
差不多再有一個時辰,天就黑了,不知道裴厭有沒有打到兔子,沒打到也該往山下走了。
終于,聽到狗叫聲後,他放下鞋底,匆匆出門去看。
一打開籬笆門,就看見快出樹林的裴厭。
“我就說,也該回來了。”顧蘭時笑着開口,視線挪到裴厭右手上的東西,他一下子龇牙咧嘴的,有點驚訝也有點不适。
見他如此神色,裴厭笑出聲,看了眼自己手裏提着的一捆蛇說:“兔子沒找到,估計都縮起來了,看見有土洞,想碰碰運氣看是不是兔子洞,不想挖出來一看是蛇洞。”
“這有七八條吧。”顧蘭時看着花色不一的蛇糾纏在一起扭動身軀,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裴厭說道:“十條,都是毒蛇,有的毒性不烈。”
随着他靠近,顧蘭時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裴厭停住腳,笑着說:“沒事,都用石頭拍暈了,不會咬人,明天拿去藥鋪賣,有三條不小心拍死了,不過蛇膽肯定好着,說不定能賣個好價錢。”
他說完又問:“你吃不吃蛇肉?吃的話留兩條。”
窮人餓極了什麽都吃,尤其缺吃少穿的冬天。
村裏年年過冬時都有老少漢子上山挖蛇洞,掏出冬眠的蛇回家就能吃上點肉,要是毒蛇的話,賣給藥鋪能換點錢。
山上各種野獸蟲子很多,土洞樹洞很常見,沒經驗的人上山不一定能找到蛇洞,挖蛇也得看運氣和眼力。
裴厭不怕蛇,以前也捉過蛇吃,今天只能說是誤打誤撞,碰到這麽一窩。
這還算少的,有的蛇窩大,挖出來的土洞裏足足有幾十條,斑斓花色還都不同,看得眼睛都能花了,那扭動的場面才叫悚然。
顧蘭時以前在家的時候不缺吃的,再加上他爹有點怕蛇,所以家裏很少吃蛇肉,對這個東西也不怎麽感興趣,聞言連忙擺擺手,說:“不了不了,我不愛吃蛇肉。”
見裴厭還站在對面,他沒忍住,催促道:“你先進去,趕快找個麻袋裝起來。”
見他害怕,裴厭立馬進門,走了一段路後,回頭一看,顧蘭時還站在門外,探頭探腦看着他。
大黑不知道顧蘭時為什麽要在門外,十分忠心地陪着。
等裴厭進了院門後,他才喊上狗一起回來,關好籬笆門上了門闩,一步一操心往裏走。
直到看見裴厭把裝蛇的麻袋結結實實綁好後,他才跨進院門,隔着袖子摸摸自己胳膊,說:“還是把麻袋放在外面菜地,就算爬出來也不怕它們進門。”
裴厭自然照辦,提着麻袋從顧蘭時旁邊經過時,特地離遠了,麻袋也拎在另一只手裏。
關上院門後,顧蘭時才松一口氣,又連忙給他舀水,說:“快洗手,多洗兩遍。”
裴厭笑着蹲下,對夫郎的話沒有任何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