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陸行淵從來沒有那一次像現在這般想從夢中清醒過來。

謝陵的夢很跳躍,上一刻還是英雄救美,深情對望,下一刻他們就是亡命鴛鴦,被人追的上跳下竄。

夢裏的一切沒有什麽邏輯可言,謝陵也沒有陸行淵第一次見到他那般清醒,他完全沉寂在這個夢中,無意識地編織,填補。他是仗劍江湖的逍遙客,陸行淵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美人,夢裏江湖豪情,婉轉纏綿。

在經歷被搶,被謝陵救,再被搶,再被謝陵救,中途還順帶絆倒接住轉圈圈等一系列的惡俗橋段後,陸行淵走的很安詳。

謝陵是夢境的主導,陸行淵不敢貿然點破。他不說是他一個人尴尬,他要是說出來就是他和謝陵一起尴尬,搞不好謝陵直接遁走,他再想入夢就難了。

而且不管怎麽看,他都覺得謝陵這會兒很開心。

哪怕設想的局面裏,他因為陸行淵被追殺,他也是笑着的,一副為了陸行淵甘之如饴的樣子。

夢境是虛幻,也只有在這不真實的世界裏,他才敢肆意妄為。

陸行淵有些心軟,陪着他胡鬧到最後。

追殺者的屠刀已經近在咫尺,謝陵後背空虛,他要牽制要護人,有些捉襟見肘,陸行淵想到上一次在他夢境裏真實的痛感,明知這是一場夢,也不忍他受傷。

陸行淵從背後握住謝陵的手,帶着他揮動手中的劍,他只是在謝陵的夢裏手無縛雞之力,不是他真的手無縛雞之力。劍術早已和陸行淵融為一體,熟悉的劍法讓謝陵一怔恍惚,夢境來不及反應,陷入混亂。

陸行淵壓着謝陵的手,斟酌道:‘小狼,我想你了。’

有句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謝陵能在夢境裏編織英雄救美的戲碼,可見他心裏對陸行淵有所思念,在這樣的情況下,陸行淵的這句話并不突兀。

只是有些刺|激。

夢裏的故事到了尾聲,加上陸行淵的推波助瀾,夢境光怪陸離,很快陸行淵就感覺到熟悉的失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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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床上醒來,桌上的靈犀香早已燃盡,窗外墜兔收光,萬籁俱寂。

他沉默兩息,後知後覺,翻身把頭埋進被褥間。

夢之蜜糖,好吃,就是有點費理智。

另一邊,在遙遠的妖族,謝陵從睡夢中驚醒,半個身體懸在床榻外面,一個不留神就從床上摔下來。

他背着地,腰磕在腳踏上,腿還搭在床沿邊緣。

謝陵沒有急着起身,而是就這個姿勢盯着頭頂雕花的房梁,想起夢裏的種種,面紅耳赤。

隔日,謝陵起了個大早。他到妖族也有些時日,妖王有意收他為徒,卻被他婉拒。在他心裏,這輩子只有陸行淵這個師尊。其他人再厲害,也不能取代。

妖王嘴上說不強求,但心裏有些不悅。之後就把謝陵丢給了帶他前來的墨流光,而不是放在狼族。

墨流光在妖族地位不低,他和謝陵有交易在先,自然不會虧待謝陵。為了方便謝陵熟悉妖族的環境,墨流光還把自己的貼身護衛妙妙借給他。

妙妙那日在天衍宗圍觀了謝陵和陸行淵、陸行淵和天衍宗之間的愛恨情仇,對謝陵是充滿了興趣。

她盡心盡力,盡忠職守,做到随叫随到,不叫也到。

謝陵此刻正在院子裏處理一些無用的東西,妙妙化作小青蛇飛檐走壁,她倒挂在院中的大樹上,圓溜溜的眼睛盯着樹下的謝陵,越看越覺得謝陵丢棄的東西有些眼熟。

那不是她見謝陵煩悶,借給謝陵解悶的話本子嗎?

“謝陵,你在做什麽?”

女孩子清脆的聲音響起,謝陵習以為常地擡頭,對上樹上垂下來的蛇頭,把手上的書往旁邊一放,道:“我夢見我師尊了。”

妙妙眼神一亮:“這是好事呀,你都夢見什麽了?”

謝陵咬唇,狼耳朵輕抿,夢裏的故事太過孟浪,他沒開口。

妙妙歪了歪腦袋,順着樹幹垂下來,關切道:“是不是我之前給你的話本子不行,所以又做噩夢了?沒關系,我還有別的。”

小青蛇靈活地從自己的儲物戒裏叼出新的話本子,丢到謝陵面前的桌子上。話本子在桌面攤開,朗朗乾坤下,封面上的字跡十分清晰。

《霸道師尊俏徒弟》,《我的病美人師尊又在撒嬌》,《孽徒和師尊不得不說的二三事》。

妙妙就像是在獻寶一般,道:“有我在,故事管夠。你要是還不喜歡,你可以說說你的要求,我給你寫。”

妙妙幻化出人身,坐在樹枝上,掏出筆和紙,笑的兩眼彎彎:“本姑娘包君滿意。”

謝陵心虛不假,可是看着熱心又八卦的妙妙,不自覺地笑了笑。他翻動她給的那些光看名字就顯得離譜的話本子,一時無言,腦海裏閃過的是荒唐的夢境。

“我有些想他了。”謝陵輕聲低語。

妙妙露出為難的神情,用筆撓了撓頭道:“那需要我幫你畫出來嗎?破厄劍尊修為高深,我畫他可能有些吃力。”

謝陵搖頭:“我閉上眼,滿腦子都是他的樣子,就算沒有畫像,我也不會忘記。”

妙妙似懂非懂,她會寫故事,會畫畫,會描繪感情,卻依舊難以理解感情的深奧。

陸行淵在魔族修養了兩日,身上的傷勢好的差不多。在這期間,除了玄弋和梅洛雪外,他沒見過任何的魔族。

本以為梅洛雪是想循序漸進,給他一個适應的機會,結果卻是他大好後,直接召集魔族高層,讓他們速來參拜。

不算明亮的屋子裏擠滿了魔族的各方巨頭,他們有男有女,修為皆在歸墟以上,其中還有兩人和梅洛雪旗鼓相當。

陸行淵被梅洛雪強行壓在首座,做為屋子裏唯一沒有長出魔角的人,在衆人探究質疑的視線裏,他淡定道:“依着輩分,諸位都是我的長輩,今日無酒,就以薄茶一杯拜見諸位。”

陸行淵沒有拿喬擺譜,也沒有做小伏低。他是陸晚夜之子,就算魔族現在不認可他,他也不能墜了陸晚夜的名聲。

座下的魔族還在盯着他,一個個看的入了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梅洛雪輕咳一聲,道:“都傻了嗎?少主敬你們茶,你們的表示呢?”

大魔們如夢初醒,紛紛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

“少主真客氣,早知道我就帶上幾壇好酒,痛痛快快地喝一次。”族裏出名的老酒鬼回味着寡淡的茶水,懊惱不能和陸行淵喝上幾杯。

“少主真好看,像魔君,要是魔君也能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該有多好。”秀麗斯文的女魔靠着梅洛雪,說着說着就傷感起來。

“聽說少主這些年在人族受了氣?那群王八羔子真就欺負我們魔族不知道情況。等這次出去,我一定鬧他個雞犬不寧,好好給少主出出氣!”

身材魁梧高大的魔族勇士摩拳擦掌,陸行淵的事梅洛雪之前已經知會過,他們心裏有數,本來已經壓下去的怒氣瞧見陸行淵消瘦的身影又忍不住冒出來。

陸行淵有些詫異,因為身份的問題,他在天衍宗受過師無為不少言語上的羞辱。所以在見其他魔族之前,他做好了不被待見、被刁難的準備。

可是魔族沒有,陸行淵能感受到他們真切的情意,他們是真正的擔心他,接納他,而不是口頭上虛情假意,兩面三刀。

對于他的到來,魔族有過議論和猜忌,但知道他的遭遇後,那些非議逐漸消失。

魔族的族群規模一直以來都不如人族和妖族,他們內部就算有矛盾,也是關起門來自己的矛盾,需要一致對外時,一定會擰成一股繩。

魔族格外在乎自己的族人,在他們的眼裏,陸行淵是流落在外的孩子,兩百年來沒有親族,沒有後盾,受盡刁難,這讓他們又心疼又憤怒。

“好在你已經回來了,以後沒有人再敢欺負你。”倚靠着梅洛雪的女魔溫聲道:“你有什麽需要,別和我們客氣。”

女魔看上去年輕貌美,卻和陸晚夜同輩。她同梅洛雪關系要好,是個溫柔又多愁善感的人。

陸晚夜走的早,剩下這一個孩子,不過兩百來歲,她越看越母性大發,生出護犢子的心思。

其他魔族也差不多是這樣,在他們眼裏,陸行淵沒有他們那麽彪悍,他身上有幾分屬于人族的精致,沒有魔角襯托,那種小輩的感覺就更明顯了。

他們愛心大發,忽略了眼前的陸行淵是渡劫期的大能,在人族也是赫赫有名的破厄劍尊。他早已獨立成長為參天大樹,衆人卻只想着化身巨人,把他看成小樹苗,精心呵護。

遲來的親族情分讓陸行淵五味雜陳,原來這才是一個‘孩子’該有的成長。

可他早已不是孩子,他的童年結束在被天衍宗帶走之時。狼王死去,狼兄弟也因他而亡。

梅洛雪察覺到陸行淵的異樣,放下茶碗道:“行了,你們人也看了,茶也喝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別杵在這兒了。”

屋子裏擠滿了魔族,有些不通風,梅洛雪不客氣地趕人道:“又不是只給你們看這一眼。”

陸行淵是回家,不是走親訪友,以後多得是見面的機會。衆人沒有反駁,戀戀不舍地離開。

陸行淵想要起身相送,卻被梅洛雪一把按在椅子上。

等衆人走光了,梅洛雪端起自己的那杯茶,輕抿一口道:“大家對你的記憶還停留在小時候,難免會把你當成孩子。你也不用在意,你多出去走走,過個三五日他們就沒這樣的想法了。”

陸行淵輕嗯一聲:“我明白。”

梅洛雪擡眸掃了他一眼,嚴肅道:“你不明白,你不僅回家了,還得繼承魔君的位置。孩子怎麽能登上君王的位置?”

陸行淵神色一凝,這是他從未設想過的事。陸晚夜之後,梅洛雪是魔族的當家人,魔族并非群龍無首。魔君這個位置是能者而居,不是世襲。

梅洛雪會說出這句話,就是要把魔君的位置讓給他。

陸行淵不解道:“小姑這是何意?”

梅洛雪看他一眼,沒有回答。

她從儲物戒裏取出一樣東西鄭重地交給陸行淵,道:“這東西我替你保管了兩百多年,是時候還給你了。他是你爹留給你的最後一件遺物,雖然有點晚,但這是他的一番心意,你收好。”

陸行淵接過東西一看,眼眶微熱,那是一塊精雕細琢的長命鎖,耗費了陸晚夜近一年的心血,是陸晚夜對他最樸素簡單又飽含愛意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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