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魔族和妖族的壽元遠高于人族,但陸行淵是混血,小時候道骨和魔魂不兼容,他體弱多病,狀态很差。

陸晚夜為他鍛造這塊長命鎖,耗時長久,願他年少平安喜樂。可人間世事無常,隔了兩百多年,父親的祈願才真切地落在他手心。

他有好好地長大,雖然中間有不少波折,但起碼現在無災無病,健健康康。他有回到族人身邊,被親人關切。

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做到了陸晚夜打造長命鎖的初衷。

小小的一塊鎖不過嬰兒拳頭大小,整體銀白,款式和花紋還是和人間流行的樣式有細微的差別。一面刻着山川海域,深淵溝|壑,天地風貌盡在其中,一面寫着天地同壽,意寓平平安安。

鎖上用的紅繩是少見的雪蠶絲,光澤細膩。

陸晚夜打造長命鎖時,陸行淵還小,如果是那個時候戴着剛剛好,但現在這鎖對于陸行淵而言就有點不太合适。

夜裏躺在床上,陸行淵舉着鎖陷入回憶。

他年幼時總是藥不離身,但那兩年父母恩愛健在,是為數不多屬于家的回憶。雲棠會衣不解帶地照顧他,為他傷心流淚,而不是冷冰冰的一張臉,對他的喜怒哀樂全無反應。

可惜快樂短暫,離別成了常态。

陸行淵心生感慨,手指無意識地摩|擦長命鎖。他能從鎖上摸出山川的走向,想象海域的起伏。

“嘶……”手指一陣劇痛,陸行淵游神在外的意識被拉回來。他的拇指不知道被鎖上的什麽東西劃了一下,鮮血長流。

陸行淵連忙坐起身,想要把長命鎖上的血跡擦幹淨,可是他定睛一看,一縷縷鮮血順着鎖上的雕刻流動,不一會兒就填滿了所有的紋路。

山川海域浸潤了鮮血,鎖上爆發出一陣耀眼的白光,陸行淵還沒反應過來,眼前一黑,有種熟悉的鬥轉星移感。

那個狀态并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空間挪移的感覺就消失了,四周一片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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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黑暗消散,陸行淵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目之所及,草浪如濤,群山連綿起伏。潺潺流水從山間流淌而出,穿過草地,彙聚成一個七彩的湖泊。

湖泊之上有一間小木屋,帶着一個種了海棠的院子,海棠樹高大,枝丫伸出院落,海棠花花開不敗,粉白相間,煞是可愛。院子的圍牆上爬滿了藤蔓,上面開滿了白色的小花,遠遠看去像是身在花叢中,春意盎然,美不勝收。

陸行淵此刻正站在一條通往小院的青石小道上,四周靜谧清幽,恍若世外桃源。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陸行淵全無印象。他下意識地去檢查長命鎖,卻發現手上空空如也,只有拇指的傷痕清晰可見。

長命鎖不見了!

陸行淵心裏一沉,腦海裏閃過很多的念頭。梅洛雪不會害他,她可能并不知道這鎖上的蹊跷。

長命鎖是沾了他的血才觸發異樣,看起來更像是他爹在上面動了手腳,把他傳送到這個特定的地點。

陸行淵四下環顧,除了眼前的小院有點人氣外,這裏更像是山間荒野,遠離紅塵是非,荒無人煙。

陸行淵定了定神,朝着小院走去。

這個院落不大,走進近了陸行淵才發現牆上的藤蔓是生長在魔族的靈植,其他地方根本就見不到。

這也暗示了此地和魔族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陸行淵心裏有了底,他走到小院門口,青石臺階上落了灰,枯葉和殘花堆積,可見已經很久沒有人在此走動。

他正欲擡腳往上,眼前的院門咯吱一聲,緩緩被人推開。

一道高大的身影從院門後面走出來。他體态勻稱修長而不失力量的爆發感,深色的廣袖長袍沉穩內斂。眉目深邃俊朗,鬓若刀裁,面部輪廓清晰流暢,發簪半束的長發間,一對漂亮的魔角格外引人注目。

他往門下一站,仿佛這裏不是荒野山間,而是金碧輝煌的殿堂。

世人該仰目而視,俯首稱臣。

陸行淵的視線和他撞了個正着,瞳孔驟縮,渾身僵直,難以置信地看着對方那張熟悉的臉。

他喉嚨發緊,因為太過吃驚,聲音有些沙啞發顫:“爹?”

站在陸行淵面前的人,長着一張和他記憶中的陸晚夜一模一樣的臉,就連氣質神态也毫無差別。

可是陸行淵沒有忘記,他親眼見證了陸晚夜的死亡,那致命的一劍是雲棠親手刺進去。

陸晚夜不可能還活着。

陸行淵撲滅了心中的幻想,壓下心頭的震撼,略帶戒備。

門下的魔族看見陸行淵也是一愣,他驚訝而遲疑:“行淵?”

這話帶了幾分不确定,因為眼前的局面超出了陸晚夜的預料。

陸行淵心頭一緊,颔首應了一聲。

陸晚夜臉上的笑意僵住,他神情複雜地看着陸行淵,一時說不出是心疼還是遺憾。

按照他的計劃,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應該是只有三四歲的陸行淵,而不是一個和他有着五六分相似,和他差不多高的青年。

“你……今年多大了?”陸晚夜回過神來,這話問的底氣不足,聽的人一陣心酸。

他就像是一個常年不在孩子身邊的父親,突然見到了自己的孩子,可孩子已經不是記憶中那個騎在他肩上的頑童,而是獨當一面的翩翩公子。

陸行淵心裏的堅定有了動搖,如果眼前這是幻境,也太過真實。

“我今年二百二十二歲。”陸行淵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盡量表現的平靜。

陸晚夜聽了這話,明顯一愣,竟有兩分手足無措:“你都長那麽大了……”

陸晚夜看着陸行淵,心裏百感交集。

陸行淵二百二十二歲,也就意味着他已經死了二百二十年,身軀早已化為黃土,不複存在。

他缺失了孩子漫長的人生,讓他孤零零地長大。無人為他遮擋風雨,無人對他噓寒問暖。

陸晚夜有點難受,苦中作樂道:“還好我當初改了主意,不是只給你留下一段意識,不然這會兒你只能面對一個幼稚的父親,絮絮叨叨地教你怎麽成長。”

陸行淵一怔,陸晚夜這句話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站在他面前的當然不是活生生的陸晚夜,他只是看起來和常人無異。

父子二人不可能一直站在院子門口敘舊,陸晚夜帶着陸行淵進屋。這處院子雖小,卻格外雅致,頗有山水閑适之感。

海棠樹下,樹蔭成片,是個乘涼的好地方。

陸晚夜煮了泉水,沖泡了一壺清茶。他動作娴熟,行雲流水,不驕不躁,讓旁人的心情跟着他的動作平靜下來。

陸行淵正襟危坐,環顧四下。他到魔族的時間雖短,對荒域的了解卻不少,此地山清水秀,和荒域大相徑庭,明顯相隔很遠。

傳送陣的布置很講究,以長命鎖這樣的物件,能傳送的範圍有限,這明顯不合常理。

“這是哪兒?”陸行淵直接開口詢問。

陸晚夜給他倒了一杯茶,詫異他有此一問,但轉念一想又明白了,解釋道:“這是長命鎖內的小世界,你第一次進來,難免會覺得奇怪。”

陸晚夜說的是小世界,而不是空間,這兩個詞有着本質上的天差地別。小世界能夠自行孕育活物,但空間不行,就算有人有這個能力,也不能無中生有。

陸行淵很是驚訝,他以為只是一塊寄托着父親關懷的長命鎖,內裏卻別有乾坤。難怪以陸晚夜的修為和鍛造術,需要鍛造整整一年。

“我的能力還不足以開天辟地。”陸晚夜看穿陸行淵心中所想,道:“這東西是我無意間得來的,你是我的孩子,我當然要把最好的東西都留給你。”

長命鎖自帶小世界,陸晚夜只是在外形上稍加更改,讓它變得不起眼又合理。

陸行淵聞言,擡頭看向陸晚夜,他總覺得有些異樣,但一時又說不上來。

陸晚夜見他困惑卻沒有給他解答,反而問道:“這些年在天衍宗過的還好嗎?”

陸行淵的思索被這句話打斷,他從進來到現在,沒有提及天衍宗半個字,陸晚夜卻問的肯定。

“看來是過的不好。”不等陸行淵回答,陸晚夜就下了結論。他端茶輕抿,态度随意散漫,卻又不失風度。舉手投足間,帶着上位者的威嚴。

短短兩句話,他自問自答,便像是早已縱觀全局。

陸行淵只能想到一個合理的解釋,道:“你能感知到外面的情況?”

陸晚夜搖頭:“你此刻看見的只是我的一抹殘魂,原是特意留在這裏等你前來,盡為人父的責任。可人算不如天算,你沒有和阿雪他們一起回到荒域,反而流落人間。”

陸晚夜遺憾而惋惜,當年他縱觀全局,猜到了人族和妖族的打算,于是有了長命鎖。他本以為只要殘魂在此,還是能好好照顧陸行淵,看着他長大,可誰曾想……

陸行淵呼吸一窒,比起開始的不确定,此刻陸晚夜的一句殘魂更讓他觸動,萦繞在心頭的不真實感随着心髒的劇痛煙消雲散。

悲傷的情緒後知後覺地湧上來,陸行淵紅了眼眶。

“我這些年過的很好。”陸行淵撒了謊,視線下移,落在面前的杯子上。

能夠再次看見陸晚夜,他已經很開心了,又何必拿過去那些不開心的事讓他擔憂?

陸晚夜心疼道:“在我面前又何必勉強?我雖然陷入沉睡,但這思緒還沒有僵硬。”

陸晚夜嘆了口氣,他之所以篤定陸行淵不在魔族,而是在天衍宗,是因為他們碰面的時間不對。

他當年鍛造好長命鎖,分出一抹神魂封印在內,把它交給梅洛雪保管。他告訴梅洛雪,要等回到荒域才能把長命鎖交給陸行淵。

屆時,他放置在長命鎖上的陣法會自動吸取陸行淵的血液,從而打開他設置的封印,把陸行淵帶入小世界,他留下的神魂就能教導陸行淵成長。

可陸行淵來晚了,這其中的曲折就不難猜了。

陸晚夜開啓傳送陣時的場面很是混亂,陸行淵說不定就是在那個時候走丢了。

他身懷道骨魔魂,天衍宗參與狩天計劃的那些人不會無動于衷,任由他流落在外,野蠻生長,他們肯定會把他找回去。

陸晚夜注意到陸行淵修為不錯,可見在天衍宗還是有合适的修行環境,但似乎也僅限于此。

他這個當父親的,雖然遲了那麽多年,但還是能夠看出陸行淵在外過的好不好。

陸行淵眼裏蒙上一層水霧,他深吸口氣,把自己的情緒壓下去,道:“我當時太小了,以為魔族沒了,舉目無親,被一頭野狼王養到十二歲……天衍宗想要道骨,知道我沒死,就派人把我抓回去。”

陸行淵用的是抓,而不是找,可見天衍宗對他的态度。

陸晚夜目光微沉,道:“你娘……”

他只是說了兩個字,對上陸行淵冰冷的視線,心中了然。

他頓了頓,目光把陸行淵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道:“你的神魂看起來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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