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種一棵樹

種一棵樹

窗外豔陽高照,有幾個小鳥站在樹上。

白暄洗完頭發,肩膀上披着毛巾。她坐在陽臺,曬頭發,享受暖洋洋的日光。

西曲市四季不分明,會有很大的雨,但不會有雪。

所以白暄格外喜歡北方的大雪,但她又害怕冷,只能在手機上過過瘾,看別人打雪仗、堆雪人。

頭發半幹半濕,白暄用一個夾子夾起來,兩邊留些碎發。

她算好了時間,再有一星期過年,這個時候給媽媽打電話說因為工作繁忙不回家過年,不會被懷疑。

電話嘟嘟嘟幾聲一直沒有接通,白暄挂斷。

過了大概十分鐘,媽媽打過來視頻,白暄接通後,先喊了一聲“媽媽。”

“打電話有事嗎?”

一句話讓白暄失去了溝通的勇氣,她只想趕緊把不回家的事情通知給媽媽,至于同不同意,那就再說。

白暄:“我們最近工作挺忙的,所以.......過年不放假,不能回家。”

視頻裏的人一陣沉默,暴雨前的寧靜。

媽媽:“你不回家,你年年不回家,看你在外邊待傻了,心也瘋了,是不是認識人了?”

白暄沒想到媽媽竟然會這樣想自己,怎麽說也是親生女兒,卻以最壞的想法揣測。

她已經能想到接下來的交流不會太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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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暄:“都說了是工作忙。”

媽媽聲調提高,白暄不得不調小聲音:“工作再忙,哪有過年都不放假的,既然公司不放假就請假回來,你把你們老板的電話給我,我給他打電話。”

白暄無語:“公司請假扣工資。”

媽媽:“扣就扣,你幹脆辭職算了,收拾你的東西趕緊回洛昌,你舅舅最近升了,讓他給你找個工作。”

白暄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再和媽媽交流下去。

她上了那麽多年的學不是為了待在洛昌,好好地上班,好好地在家相夫教子,好好地成為家庭煮婦。

她應該去遠方看看,看看從未見過的山山水水。

雖然工作這麽多年,白暄也從來沒有實現過那些願望,但那也不代表她一定要回去,接受爸爸媽媽的安排。

白暄聲音變小:“我工作挺好的。”

但白暄自以為的退步、忍讓,也并沒有換取媽媽的共情,她說:“工作挺好的,過年不放假,天天加班,還離我們那麽遠。”

白暄:“我能照顧好自己。”

媽媽:“你那麽大當然能照顧好自己,但是我們呢?”

你們?

白暄頓時失語。

媽媽:“我和你爸爸老了怎麽辦?誰來照顧我們,你工作那麽遠,我死了你都見不到我最後一面。”

白暄不太敢頂嘴,她一直都是沒什麽脾氣,從小到大都是聽話的乖孩子,媽媽說不能做的,她絕對不會碰。

她讨厭被人說老實、不愛說話,這在她心裏是罵人的話。

因為爸爸媽媽很讨厭白暄不愛說話,見到親戚也不打招呼,見到熟人一聲不吭。

每次白暄總能聽到他們說:孩子上學上傻了,平時都不愛搭理人,一回家就憋在屋裏。

白暄無法辯解,也無法改變。

如果有一天她變得外向,那真正的白暄已經從世界上消失了,可惜他們不會懂。

媽媽:“你過年不回來也要回來,挂了。”

對方毫不猶豫,白暄盯着和媽媽的聊天界面,上次聯系還是在餐廳和衛晞明吃飯的時候。

白暄手腳冰涼,感受不到一絲人間的溫度,她蜷縮在躺椅上,緊緊地抱着自己,把腦袋埋進腿裏。

她一直想自己怎麽會變得這麽無動于衷。

是不是太過冷血?

是不是太過無情?

可是不是這樣的啊!

白暄在夏天看到辛苦打掃衛生的環衛工,會給她買瓶水,看到路邊乞讨的人,會特意跑到超市兌換現金,跑回來遞給對方。

時間改變了白暄,也重新塑造了白暄。

她不再期待某些情感的存在,只是一個人大步地往前走。

但總有一個無形的手,在她即将到達游樂園的時候,把她拉回起點,讓她重新陷入痛苦。

她不能抱怨,因為他們給予自己生命。

就這樣一直坐着,一直想着,直到夜幕降臨,屬于白暄的黑夜到來,她張開雙臂,願意把自己投進無限的深淵。

黑暗未必不是好的。

白暄拉上窗簾,也不打算吃完飯,直接躺在床上,用厚重的被子維持自己的體溫。

又有一通電話打過來,她沒打算接。

可對方卻并不想輕易放棄,連打了三個沒人接,他改發語音。好幾條語音發過來,手機連續震動。

白暄覺得煩,打開手機,想調成靜音模式,一個文字信息跳出來。

衛晞明:[睡了嗎?]

衛晞明:[我在你家樓下。]

白暄想都沒想直接回複:[不在家。]

衛晞明:[這樣啊,那你在哪,我去接你。]

白暄本來手機已經放下,屏幕閃了好幾下,她只好再次打開回複:[有事嗎?]

衛晞明:[聽說龍崗湖那邊放煙花,想帶你去看看。]

白暄:[我有事。]

衛晞明:[很忙嗎?我可以等你。]

白暄:[十二點可能才能結束。]

衛晞明:[你是不是不想去?]

白暄手指放在鍵盤上,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她沒什麽心情去看那破煙花,只想好好一個人待着。

衛晞明:[不想去也沒關系,我自己一個人去看,然後給你拍煙花秀的視頻。]

裝可憐,白暄一眼看穿,但她又吃這一套。

衛晞明擁有強大的內核,為人張揚,從不表露出脆弱,只是偶爾在白暄面前展現出幼稚的一面,但本質上還是熱烈的人。

白暄:[等我一下。]

白暄掀開被子,趿拉着拖鞋到衣櫃前。她拿出大衣外套穿上,到玄關處換上鞋子,又帶了黑色漁夫帽。

樓下冷冷清清,只有一兩個孩子在玩跳繩。白暄雙手插兜,面無表情朝着小區門口走去。

她一眼看到衛晞明的車,還沒等衛晞明看到,打開車門坐進去。

衛晞明笑着:“你來啦。”

“不是說看煙花,走吧,”白暄裹緊衣服,沒看衛晞明。

“冷嗎?”

“不冷,別開暖氣,”白暄直接拒絕,她不習慣聞車裏暖氣的味道,聞了以後頭暈。

“沒開,你要是冷後面有毯子,”衛晞明叮囑道。

“今晚沒有表演?”白暄只想說點兒什麽,讓自己不胡思亂想。她不會主動說起自己的近況,只能問衛晞明。

“也不是每天都有,”衛晞明說:“最多一個星期三次,但是表演的時間都很短。”

“你們表演有錢嗎?”

“大部分都有,小部分賴賬,”衛晞明想起每次表演後要工資的情景,自己都覺得好笑。

“如果最後沒領到一分錢,表演值得嗎?”

“說值得可能太過片面,原本我們在學校表演的四年也只沒有一分錢,但還是很快樂,”衛晞明語氣深沉:“現在我們出來以後,要完全靠着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如果沒有那些演出費,當然不能生活,可就算沒有,我們也還是會去表演。”

“辦法總比苦難多,要是沒有錢,還以做些其它的工作,夢想不能獨立行走,它必須建立在基本需求之上。”

白暄:“可是一邊唱歌一邊工作不會很累?”

“累是有的,先苦後甜嘛,”衛晞明十分樂觀。

他要是沒有留在西曲,回到家鄉,生活一馬平川,不會有坎坷,但他早就已經做好迎接一切磨難的準備,所以才會選擇這條路。

“希望你夢想成真。”

“希望你沒有煩惱。”

白暄和衛晞明都戴着帽子,兩人半張臉隐藏在陰影下,看上去像兩個完全陌生人。

但在剛才他們說中了彼此心中最想達成的願望。

你不得不承認,有一個人就是為了遇到一個人才來到這個世界。

他們從未有交集,但一見如故。

等衛晞明開車到龍崗湖後,看到人群往外走,他還以為煙花已經放完了。

他下車随便抓了一位路人問:“這煙花結束了?”

“哪有煙花啊,沒有,”路人搖搖頭。

“沒有煙花?”衛晞明自言自語,他第一反應不是自己被騙,是白暄可能會失望。

他說過帶她來看煙花,可最後卻白跑一趟。

“怎麽了?”白暄下車問。

“沒有煙花,”衛晞明盡量掩蓋自己的失落。

“沒有就沒有,”白暄語氣輕松:“反正來都來了,就随便轉轉也不錯啊。”

衛晞明眉頭舒展開:“那就轉轉吧。”

兩人并肩前行,始終保持着不遠也不近的距離。

衛晞明靠近,白暄就會往旁邊移動,白暄靠近,衛晞明會向旁邊移動。

走了一段距離,衛晞明說:“你什麽時候回家,我送你到機場。”

白暄:“不用,我打車去很方便。”

衛晞明沒有繼續堅持,他知道白暄在面對有些事的時候,想法固執,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改變她的決定。

白暄低頭看着路,衛晞明側臉,目光閃爍,凝視她:“那就提前祝您新年快樂,你有什麽新年願望嗎?”

“新年願望啊,”白暄停頓後說:“想不出來,沒什麽新年願望。”

她這麽多年來每次給自己定下的目标都沒有完成過,慢慢地就不在給自己制定計劃。

如果是真的想做的事情,馬上就做了,不會等。

衛晞明接着問:“比如說完成某件事,買某個東西?沒有嗎?”

“沒有。”

白暄及時把問題抛給衛晞明:“你的新年願望是什麽?”

“我新年願望太多了,給十一換一把新的電吉他,他的那把用了好多年。給筷子買他喜歡的樂高,他不怎麽愛出門,在家可以打發時間。給阿吉發好多獎金,他可以給丁雯買訂婚戒指。”

衛晞明一想到這些人,嘴角上揚:“抽空多回家看看爸爸媽媽,他們一直支持我的夢想,給我鼓勵。”

白暄:“那你呢?”

“我啊,我沒什麽願望,”衛晞明和白暄視線對視:“我有好朋友,有喜歡的人,有愛我的爸爸媽媽,我很幸福。”

衛晞明還有一個和白暄的願望沒有說出來,他覺得那或許不應該算是願望,願望一般比較難以實現。

那個和白暄的願望更像是承諾,他會在新的一年繼續愛她。

衛晞明生活在有愛的大家庭,他沒有太多的顧慮和煩惱,做自己就是爸爸媽媽對他的要求。

白暄想着衛晞明的話,擁有這些确實值得幸福,活在這世界上不就是為了友情、愛情、親情。

話題轉回到放煙花。

白暄問:“你怎麽知道今天晚上放煙花?”

“阿吉說的啊,”衛晞明說:“下午我們在休息,他說晚上要帶着丁雯去看煙花,所以希望早點結束訓練。”

“然後你就來了?”

“誰知道來了沒有煙花,”衛晞明小聲地回答。

此時在電影院和丁雯約會的劉已吉打了一個噴嚏,龍崗湖根本沒有煙花秀,是他為了早下班說的謊話。

他沒想到衛晞明會相信,更沒想到衛晞明會和白暄大老遠的跑去看。

白暄不會主動告訴衛晞明,煙花沒什麽好看的,轉瞬即逝,最重要的和誰一起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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