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情之一味
第二章情之一味
第二章情之一味
冬去春來,轉眼又是一年。
年初後宮發生了一件大事,皇後病了。
起先不過是小小的風寒,太醫言稱喝幾劑湯藥便能痊愈。不想一日比一日嚴重,竟發展到無法自行下榻的地步,一時将皇帝都驚動了。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找不到确切的病由,只能戰戰兢兢地回說大概是皇後喪子不久,心痛難挨,故此傷了鳳體。
如此又折騰了一段時日,皇後的病情反反複複。這日皇帝照例過來探望,皇後強撐起精神,卻道自己膝下無子,恐百年後無人祭拜,欲将皇七子收到自己名下。
皇帝道:“小七年幼頑劣,會驚擾了皇後養病。若皇後覺得長日寂寥,不若将二皇子歸入名下,視為朕之嫡子,也好讓皇兒長伴左右。”
皇後恨得簡直快吐出一口血,細聲細語地道:“二皇子乃賢貴妃所出,賢貴妃平日裏雖無功,但也無過,臣妾怎好平白無故奪了她的孩子?更何況二皇子早已成年,豈可常住後宮陪伴臣妾?臣妾近日已派人暗中觀察七皇子,覺得那孩子十分懂事明理,将來定是個孝順的。”
皇帝目有深意,遲遲不肯點頭,皇後已自顧自地令人帶皇七子進殿,又向皇帝哭訴沒娘的孩子有多可憐,聲音溫婉而哀切,令聞者無不動容,皇帝終究起了憐憫之心,勉強應下皇後的懇求。
李鈞重入殿後按早先皇後教的,向帝後一一跪拜行禮,待皇帝不甚高興地離開,李鈞重立刻向皇後端上一盞茶,恭謹道:“母後喝口茶潤潤喉,再好生歇着養病。”
皇後微笑道:“有皇兒在側,本宮的病自然不藥而愈。咱娘倆的路,往後還長着呢!之前本宮說的話,你可還記得?”
“母後教誨,兒臣一刻不敢忘!”
“如此……才是本宮的好兒子。”
皇後柔韌修長的指甲輕輕地劃過李鈞重白皙稚嫩的臉頰,令他感覺微微的疼,他卻一動不敢動,聽皇後柔柔地道:“去吧,本宮已為你準備好新的寝宮,趁着天色尚早,趕緊着人搬過來。”
“是,母後。”李鈞重規規矩矩地行禮,不敢有絲毫松懈。
是夜,李鈞重躺在柔軟溫暖的錦被裏,卻無端想念從前硬邦邦的不甚暖和的棉被。在寝殿無人注意的黑暗角落裏,影蘇安靜地盤腿打坐,耳聽得李鈞重久久未眠,她忍不住上前關切道:“殿下是睡不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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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成了皇後的兒子,我卻分外想念自己的母親。”李鈞重傷懷道。
影蘇緊張地四下張望,李鈞重見了不免苦笑道:“往後你我說話都不如從前自在了。”
“我知殿下從來不是自憐自艾之人。”影蘇幹脆趴到床沿邊,壓着聲音道:“不管殿下是誰的兒子,影蘇都會陪着殿下。”
大約夜色總能令人軟弱,李鈞重無精打采地道:“我不記得有誰抱過我,蘇,你比我年長,你抱抱我吧。”
“這……得罪了,殿下。”影蘇“依言”鑽入被窩,因着常年習武,力氣不小,單手便将李鈞重攬入懷中,邊認真地問:“殿下感覺好些了嗎?”
卻留李鈞重緊緊地貼着她的胸口呆了好半晌,思緒淩亂。
“蘇……蘇,我好像從來沒問過你多大了?”
“影蘇十一歲了,比殿下剛好大了五歲呢。”
李鈞重心道:男女七歲不同席,到底失了規矩。這般想着,卻片刻不願離了枕側的這份溫暖,甚至變本加厲地往女孩兒的懷裏鑽了鑽,聽她有力而規律的心跳聲。
“快睡吧,殿下。皇後說殿下自明日起便去南書房同衆皇子公主一道讀書,不可起晚了。”
“好。”李鈞重睡意朦胧地道:“蘇蘇要一直陪着我,永遠永遠地陪着我。”
“自然,影蘇會一直護着殿下、陪着殿下,永遠永遠……”
翌日天未亮李鈞重便被宮女們喊起床,皇後不顧病體,強撐着親自過來看顧他用早膳,并令人将其中一份圓子百合甜羹撤了下去。
皇後道:“往後七皇子的飲食中決不許出現甜食、甜點。本宮的皇兒是男子漢,不可養得像女娃娃一般的貪嘴。”又向李鈞重聲色嚴厲地道:“甜的吃食容易讓人軟弱,皇兒可記住了?”
李鈞重一絲不茍地行禮,“是,母後,兒子往後絕不貪嘴吃食。”
皇後方滿意地點頭。
時光匆匆地在這對養母子的母慈子孝中流逝,當影蘇不知第幾次為護衛李鈞重而受傷之時,已過了第十個年頭。
此次秋獵,李鈞重帶出來的兩隊侍衛盡皆身亡,唯有影蘇憑借絕頂的輕功帶着李鈞重殺出埋伏,終于在天黑下雨前找到一處勉強能容身的山洞。
山洞外暴雨驟至,一股股陰冷的山風裹挾着濕意從洞口灌入,直往人的身上鑽。李鈞重冷不防打了個哆嗦,氣惱道:“這該死的雨,眼下找不到幹燥的柴火,我們該如何生火?”
“殿下莫惱,暴雨可以沖刷幹淨我們的足跡和氣味,這場雨來得正及時。”影蘇以長劍拄地,漸感力竭,恍惚間聽李鈞重憂心忡忡地道:“可是蘇蘇你身上有傷,山間夜晚冷得很,沒有火,你就無法取暖……蘇蘇?!”
影蘇最後的意識停留在李鈞重驚懼交加的聲音裏,因着天黑,她看不清少年皇子的神色,只是想:這次傷得這麽重,肯定流了很多血,會不會吓到殿下?
再睜眼的那刻,山洞外已天光微熹,她竟昏睡了足足一整夜。
只見李鈞重幾乎撲到自己的懷裏,又念及她肋下的刀傷,生生地止了動作,略顯語無倫次:“蘇蘇,你醒了?!我幫你上了藥,我……我本想着男女有別,可是可是你流了好多血……蘇蘇,蘇蘇,你不要有事……你別抛下我。我只有你了……”
注視着少年皇子雙目中淌下的清淚,影蘇一時怔怔,聽他哽咽道:“你答應過我,會永遠永遠地陪着我。你不能食言!”
影蘇回過神,擡手為他拭淚,忍着痛意,盡量雲淡風輕地道:“殿下勿憂,我只是一時失血過多,修養些時日便好。”
好不容易等李鈞重止了淚,影蘇正要收回手,不防被他用力地握住。少年用臉頰輕輕地蹭着她滿是厚繭的手心,依戀至極,口中喃喃:“蘇蘇,你的身上有好多傷疤,都是為了我……都是為了我……”
“這回吓到殿下了,都是蘇蘇的不是。”影蘇努力忽視此刻古怪的氣氛,故作輕松地道:“殿下餓了嗎?我記得昨日出門前我随身攜帶了水囊和一些幹糧,只是不知這一路有沒有遺失。”
“……沒有,都在。你重傷在身,先起來用些吃食。”李鈞重悻悻地放開她的手,心頭無端升起些許失落——這失落來得突兀,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他對她這般掏心掏肺,何以她反應淡淡,他到底在期盼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