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遇
初遇
球場一側面朝公園,一側則是郁郁蔥蔥的小樹林。
百米開外的高聳鐘樓上,時針緩緩落向七點整,仿佛昭示夜晚正式降臨,頃刻間四面八方的街燈整齊點亮,懸挂于球場頭頂的數盞熾白大燈投擲而下,将周遭都照出了仿若回到白晝的錯覺。
唯有通往小樹林的一角依舊昏暗。
路炀托着滑板站在光與暗之間的分界線,方才在下頭沒注意,眼下距離近了,他才發現眼前這位單反相機主人居然比他高出半個頭有餘。
少年肩膀寬闊,身材挺拔,後腦勺黑發被修剪出好幾節層次,最下邊一撮甚至淹過頸椎,垂至肩膀。
晚風不知從何刮來,林間樹葉沙沙作響,将發梢吹得揚起;落下時,尾端卻毫無征兆搔刮過路炀那情急之下拽住領口的指尖——
其實那幅度很輕,應該是感覺不到的。
但不知怎的,路炀莫名感覺到一陣難以忽視的癢意由下而上的湧起,幾乎是條件反射松開了手。
他收回手,習慣性地壓低帽檐,旋即在明暗交界線中略略後退一步。
正欲再開口,面前的單反陡然原地轉過身。
“不好意思,”
少年半身披着熾白熒光,半身沒入深色陰影,将本就俊美的面龐分出兩種不同味道,一半淡漠疏離,一半禮貌客氣。
只聽他嗓音喑啞,一字一頓淺聲道:
“——我不接受搭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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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有瞬間的凝滞。
路炀那含在齒縫,還沒來得及吐出的後半句硬是被生生堵了回來。
他像是如墜夢中,整個人都被這句堪稱莫名其妙的拒絕打愣在原地,靜默了足足十來秒,才聽見自己如夢似幻地吐出一句:
“……什麽東西?”
“雖然你的确很不錯,但不好意思,我未到法定結婚年齡,暫時不考慮談戀愛,也對Alpha沒什麽興趣,”
單反頓了頓,像是在思考怎麽說才能把拒絕的傷害降低到最小,但僅過半秒便迅速放棄,微笑着繼續補刀道:
“所以留個微信號之類的聯系方式就算了吧——那麽先告辭一步。”
說罷,他禮貌一颔首,轉身面朝小樹林就要走。
結果前腳剛邁出去,腳跟尚未落地,就覺後領口再次被人用力一拽,緊接着是路炀冰冷至極的聲音:
“——誰他媽要搭讪你了?”
路炀毫不客氣地把人朝後一拽,滑板咣的聲砸落在地。
只見他踩着翹端身形一轉,硬是在眨眼間将兩人站位調了個頭,擋住了通往小樹林的路。
等單反回過神時,路炀已然與自己平視,帽檐下那雙眼睛漂亮又冰冷,甚至眼底還閃爍着一絲難得的敵意:
“你剛剛拍照時是不是把我拍進去了?”
“把你?”
單反略微一愣,反應過來了:“你是說你剛剛豚跳空中轉體的時候?”
豚跳是滑板動作的專業用語,也是剛剛路炀從臺階跳下時的基礎動作名稱。
路炀沒料到這人居然還懂,眼中不由閃過一抹意外之色。
單反卻像是看出他的意料之外,輕笑道:
“稍微接觸過一些玩這個的人,不過也就知道這麽一點而已,你正好一次性都用了,四舍五入下……也算是一種緣分?”
路炀:“……”
緣個屁分。
下方球場嘈雜萬分,等來隊友的健将們正拍着球呼朋喚友,孩童尖銳的喊叫與廣場舞嗨至翻天的街頭流行樂此起彼伏相得益彰。
誰也沒注意到林間入口的角落處,正進行着一場無聲對峙。
路炀暗暗吸了口氣,摁住狂跳不止的額角,跳過那見鬼的緣分二字,強行轉回話鋒,說:“那個照片如果拍到我了,麻煩你把它删了。”
“唔,”只見單反眉梢一擡:“那這就有點過于麻煩了。”
路炀不由眯眼看他:“為什麽?”
單反沒說話,而是舉起相機調出照片——
他顯然是在這兒待了有一段時間了,照片從天穹湛藍一路變化成深紅晚霞,最後一張恰好定格在夕陽下墜至地平線的最後時分;
滿目霞光延綿而上,迎風而過的層疊雲朵被染成淡粉,整座城市仿佛被鍍上一層天然濾鏡,安靜祥和。
偏偏就在這高飽和的靜谧中央,突兀地闖入了一道躍動的身影。
少年身姿如燕,腳踏弓箭以臂為翅,他逆着光飛馳而來,帽檐下的雙目煜煜生輝;
他就這麽毫無征兆躍進這副本該以靜為主調的畫面,不由分說地奪走了所有焦點,讓天地顏色都成了他的陪襯。
路炀想過也許會拍的不錯,但沒想到會拍的這麽好,一時間也不由愣了愣。
“我在這兒蹲了一禮拜,就為了拍這瞬間的落日,結果今天好不容易抓到,你就突然從那頭——”
單反擡起空着的那只手一指球場對岸,那是方才路炀豚跳的起始地,只見他指尖上拉,在空中劃出一道半弧線,最終定格在球場上方中央處。
他望向路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說:
“——呼!的一下,就跳進了我精挑細選的鏡頭中央,我能怎麽辦呢?”
路炀:“……”
“等你落地後我也想再拍一張,但老天爺不給面子,後面再拍的就沒那瞬間好了,”單反說着又往後翻了幾張,果真都不如路炀誤闖的那張好看。
他收回相機,無辜地聳肩一攤手:“你看,我也很絕望呀。”
路炀:“…………”
天可憐見,路炀方才那一跳純粹是心血來潮,他已經太久沒有碰滑板了,上一次還是開學前暑假結束那會兒,因為練這個動作從高處落下,不小心崴了腳,別說玩滑板了,跑步都費勁兒,直到這些天才好了七七八八。
因此剛剛陡然碰見這麽個合适的場地,合适的時機,才一時之間情難自禁沒克制住,痛快地過了把瘾。
——鬼知道對面竟然杵了個蹲晚霞的攝影師。
單反看着路炀那張凍得快能結霜的臉,莫名感覺很有趣,忍不住問:“我要是把你拍醜了你想讓我删掉,我還能理解,但這不是挺帥的麽?”
——事實上路炀那張臉根本不存在會拍醜了的情況,單反自認自己的技術也不可能會拍出那種照片,所以前半句約等于廢話。
只見路炀收回視線,聲音冷淡道:“不喜歡被人随便拍而已。”
單反挑眉:“為什麽?”
“哪兒那麽多為什麽,”路炀耐心耗空,凍着臉轉移話題道:“既然不能删,那你後面如果要發出去,把我的臉塗了。”
單反饒有興致:“怎麽塗?”
路炀木着臉:“馬賽克。”
“哦——”單反又問:“馬賽克怎麽塗?”
“……”
路炀冷飕飕地瞟他:“用手塗。”
單反:“……”
倆人四目相對瞪視半晌,單反終于沒忍住笑出聲來。他指着又調回去的照片說:“你确定這照片塗了馬賽克還能看嗎?”
“那不然怎麽辦,”路炀只覺眉心狂跳,“你給我摳出來?”
“那有點難,”單反分外有趣地看他,“我只是喜歡拍照,不是修圖大師。”
話已至此,還能說個屁呢。
路炀凍着臉沉默着,只覺今兒是犯了太歲。
再說下去也是浪費時間,路炀果斷一蹬滑板,準備轉身走人。
誰知單反又叫住他:“這就走了?”
“不然?”路炀回頭冷冷道:“留着手把手教你怎麽塗馬賽克嗎?”
單反面露難色地微妙道:“不好吧,剛見面就去對方家裏,這會不會太快了?”
路炀:“……”
艹。
哪裏來的神經病。
眼見路炀臉色風雲變幻,頗有下一秒就要抄起滑板給他一板底的趨勢,單反終于收起了調侃之心,挑着嘴角轉移話鋒道:
“你就是不想照片發出去後被人看到臉,對麽?”
路炀停住動作,黑色背包被他随意地斜垮在肩上,夜風帶着溫熱卷過他帽檐下的發梢,銀色耳扣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冷而平淡:
“不行?”
單反眉梢略略揚起。
他生了一雙标準的桃花眼,雙眼皮很深一道,從路炀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一直處于面帶微笑的狀态,仿佛上帝雕刻他時筆尖失了控,給唇角劃了道深埋于骨的上翹弧度。
但直到此時此刻,那雙桃花眼才終于有了變化,彎出道細不可見的弧度,淺淡的笑意在眼底緩慢蘊開。
只見他收了相機,說:
“照片我不會删,但既然你不喜歡,那我就不發出去,存相機裏做個硬盤照,這樣可以麽?”
路炀不由一頓。
“要不信,你可以加我微信,”單方說着便往兜裏去摸手機,全然忘了方才不等人開口,便率先回絕的事,“我不屏蔽朋友圈。”
路炀瞥他,半晌轉過臉:“不了。”
他頓了頓,又低聲補充了句,“謝謝。”
單反頗為意外怔了下。
然而只見路炀踩在地面上的那只腳輕輕一蹬,下一秒人已經在兩米開外的位置。
天已經徹底暗下來,小樹林前方藏着條通向深處的鵝卵石小道,蜿蜒曲折的兩側擺着長椅,上頭坐滿黏黏糊糊的情侶們。
誰也沒注意到這一角的短暫交談。
路炀拽着包滑出去沒多遠,剛準備拐彎朝公園轉,身後的單反卻在若有所思片刻後,突然拔聲問道:
“所以你真的不是來跟我搭讪的嗎?”
路炀:“……”
“滾,你才搭讪,”路炀忍住了大庭廣衆下沖他豎中指的不雅沖動,壓着怒意冷冷道:“我也對談戀愛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