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陌生女人的來信

陌生女人的來信

2023年4月20日早上8:00。

鐘巧茗已端着一杯咖啡,坐在書房的電腦前查看淩晨發布的新聞,以及助理每天早上七點前給她發的、記錄着有追蹤報導價值的時事新聞的郵件。

想緊跟時事的腳步,在瞬息萬變的每一天都獲得主動權,就必須要犧牲睡眠時間。上下班這種東西,在媒體人的世界裏是不存在的。她的其中一個助理張柔每天淩晨兩點睡,早上六點起,給她發完郵件再睡回籠覺,沒什麽事可以睡到九點,但如果有什麽大新聞的話,要随傳随到。

鐘巧茗看了十來分鐘,覺得除了一起在零點左右發生的命案之外,沒有太多需要關注的新聞。而這起命案似乎也不像是可以用來大做文章的。

“偷情的嗎……太俗氣了……”鐘巧茗看着電腦屏幕裏的裸身男女等字樣喃喃道。但還是得了解詳情,鐘巧茗給相熟的警官發出見面請求,并很快得到回複。

放下手機的一瞬,又傳來不斷的震動,鐘巧茗看了眼,拿起手機接通電話。

鐘巧茗的手機在她從報社離職後就沒開過鈴聲,正兒八經做了十年晚報記者,神經衰弱了八年,全是被手機鈴聲鬧的,她一聽到自己手機響起來就感到心慌并手腳發涼。

後來單幹了,可以自己的事自己決定了,鐘巧茗立刻将手機調成振動模式,頓時身心舒暢。

“喂?你好?”

聽筒裏傳來快遞員的聲音:“你有一份快遞,麻煩下樓拿一下,我在小區正門口這裏。”

“好的,我現在下去。”

鐘巧茗挂掉電話,打開購物APP,一整排物流信息,沒有一個是正在派送的。

鐘巧茗納悶了,不是她買的東西到了,那會是什麽?

正想着,她的另一個助理兼工作室的實習記者劉玲玲給她打電話。

鐘巧茗接通:“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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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玲玲直接說:“前天的未成年勒索案,被勒索那學生的家長答應接受我們采訪了。”

“哦,你稍等我兩秒。”

鐘巧茗擡頭朝着大開的書房門外喊了句:“凱凱!可以幫我下樓拿一份快遞嗎?我有個工作電話要聊!”

約莫是廚房的地方傳來一聲答應:“好。”

“謝謝啊!”

“沒事。”

鐘巧茗和男朋友廖凱同居,今年已經踏入第七個年頭。

鐘巧茗并不迷信七年之癢的說法,但畢竟聽得太多,她又是比尋常人對文字更敏感更容易受到影響的文字工作者,心裏隐隐約約有點疙瘩,在某些時刻會不自覺地盤算着要是廖凱在外面有小情人了,或是自己厭煩了廖凱、看上了哪位成功人士或是懵懂弟弟,那麽現在他們合租的這間房子應該讓誰繼續住下去比較好。

這間房子是她千挑萬選的,地段好,既靠近她的工作室又離廖凱的公司不太遠,布局合理,有書房和游戲間,他們兩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空間,租金也不算高,哪怕是他們中的一個獨自承擔也不算太吃力。

不知不覺就這麽多年了,時間過得很快。

剛開始同居時她和廖凱都是剛過而立之年沒多久,現在都快要進入不惑之年了。

古人對年齡的劃分必定是經過無數觀察之後得出的結論,鐘巧茗如今的确能夠對一些事情做到不惑,或者說她已經能夠在大多數繁雜紛亂的事情面前,毫不猶豫地迅速找到合适自己的道路。

鐘巧茗回過神,繼續和劉玲玲聊工作。

“玲玲,你說的是那個六班的小男孩的媽媽嗎?她為什麽突然同意接受采訪?”

“是她,她一大早就給我打電話,說了一個多小時才得出結論,她要勇敢面對,不能在她兒子面前太軟弱。”

鐘巧茗邊嘆邊笑:“辛苦你了。”

前天的未成年勒索案指的是發生在某小學裏的霸淩事件,三個高年級的學生對低年級學生進行恐吓、毆打、勒索錢財等事,相關的低年級學生多達十人,只有兩三個學生的家長有接受采訪的意願,而高年級學生的家長全都不曾露面,連電話也沒接過。

這在鐘巧茗眼中不算是大新聞,但校園霸淩是如今的熱點話題,在沒什麽大案子的時候,做一些熱點話題的專題報導,對維系她的名氣較有助益。

“篤篤”兩聲敲門聲響起,鐘巧茗擡頭,見廖凱站在門口,朝她晃晃手裏拿着一個快遞文件袋。

“約今天下午吧。”鐘巧茗同劉玲玲這麽說。

劉玲玲應了之後,鐘巧茗挂了電話。

廖凱走進書房,将文件袋交給鐘巧茗,問:“這麽早就有文件到?”

鐘巧茗也挺意外:“居然是文件呀,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沒有拜托誰給我寄東西。”

鐘巧茗拆文件袋時,廖凱已轉身走出書房。不打擾彼此的工作,是他們同居的其中一條規定,多年來兩人都認認真真遵守。

文件袋裏是孤零零的一封信。

不是文件,是很古樸的信件,白色信封,正面寫着“鐘巧茗女士收”,娟秀的字跡,有九成可能性是女生寫的。

翻過來,背面的信封口上貼着月季花造型的貼紙,鐘巧茗可以确定寫信者是一個女生了。

鐘巧茗小心地拆開信,盡量不讓貼紙的粘性将信封破壞。

她平時不是這麽小心翼翼的性子,拆快遞拆禮物從來都是大馬金刀的,但這一份孤零零的信,太過秀氣無辜,她忍不住要放輕動作善待它。

信封裏是一疊A5大小的紙,約莫有四張,折了兩下,折成一個厚厚的方塊。

鐘巧茗展開信紙,內容也是手寫的。

在人人都用電腦處理文字的今天,手寫的信件,如果不是為了表達親密情感,那麽就是不想在信息世界裏留下痕跡的內容。

這種謹慎是極其正确且必要的,鐘巧茗就不知多少次找人幫忙恢複某某案件相關人員删掉的電腦文件和手機照片。

鐘巧茗深谙一旦在信息世界中留痕就永遠抹不去的道理。

寫信人自稱“受害者”,鐘巧茗微微皺眉,往下看。

“我是4月19日晚上發生在碧綠花園小區1號樓1202房裏的情殺案的死者,林馨。”

鐘巧茗一愣,點開張柔給她發的郵件确認,昨晚的命案的确是發生在碧綠花園1號樓,但張柔沒有詳細寫是哪一戶,更沒有寫死者名字。

死者名字沒那麽快能公布,起碼要等今天早上警局的領導們都上班了,看過了要發布的聲明稿件之後,相關信息才會發出。

也不知道這封大清早就送到的信是惡作劇還是……

真的由死者寄出?

如果死者在死前寄出,同城的快遞應該可以指定第二天一早派送。

可是哪有人會提前知道自己要死的?又哪有人知道自己要被殺害還去送死的?

鐘巧茗狐疑地繼續看下去。

“我死在我自己家中,我的卧室裏。死因是頸動脈破裂而致的失血過多。

殺死我的人,是S高中的物理老師,蔣晨。

我和蔣晨是情人關系,這種關系始于十年前,但沒有一直維系着,中間斷過幾年。在去年的聖誕節,我們才重新聯系上。蔣晨并沒有忘記我,他在人前一直是最優秀的丈夫和父親,可他一直沒有忘記我。

他動了要殺死我的念頭,是因為不想讓我破壞他苦苦經營的優秀形象。

每次他來我家的之前和之後,他都必須要我徹底地打掃衛生,他不想沾染到關于我的任何東西,也不想我家裏留下他的任何痕跡。

他說他即将升任物理組的組長,關鍵時刻,所有事都必須萬無一失。

我很聽話地照着他的話去做,我以為這樣就能兩全其美,既能保住我們的關系,又能讓他擁有一個美好未來。

可他在我們親熱過後,陰森森地說他的太太已經知道了我們的事,并和他鬧,說要到學校揭穿他的真面目。我安慰他說我們可以暫時不聯系,讓他先穩住他的太太。他答應了,可是他的眼神說他并不信任我,或者說他不信任這是一種可以維持穩定的關系。

他一面對關乎面子與前途的事時,就會很偏激。

他是窮人家的小孩,從小受到的家庭教育和成長環境都很強硬地對他提出要求,他被那些要求所控制,将獲得社會意義上的成功看作是空氣與陽光,而婚姻以外的情人關系,被他視作是成功的某種延續,他就是一個沒有太多道德的扭曲又不堪的人。

不成功,他寧願死。

而我如果妨礙了他的成功,他就會毫不猶豫地讓我死。

他會在我們感情最好的時候,在我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将我殺死。

我借着上洗手間的機會報了警,以為可以拯救自己。

可惜我逃不過這一劫,我赤條條地來,也必将赤條條地死。

但我不會讓蔣晨好過,我的卧室裏有一個鐵藝擺件,是一個窈窕精致正在跳芭蕾舞的女生的造型,用來反抗最合适。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拿起它,敲在了蔣晨後腦勺上,将蔣晨敲暈。

我們一同倒在卧室裏,那間記錄過我們複雜情感的卧室。

鐘巧茗女士,我懇請你,幫我将我的遭遇說出去,将我想要說的話說出去。

懇請你,幫我将蔣晨的所作所為公之于衆。

那個人,不僅有我。他是一本郵集,其上貼滿了少女的照片。

若這次不能将他的僞裝撕下,不能将他從神壇扯落,受害者将無窮無盡。

為了我,為了她們,懇請你,幫我們做這件事。

後一張信紙上是我的身份證,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鐘巧茗眉頭緊鎖地拿起第三張信紙,露出第四張信紙。

最後一張信紙上是林馨身份證的掃描件。

正反面都有,黑白色的顆粒感很重的模糊人臉上,挂着柔和的微笑。

林馨是個挺漂亮的女生,也很年輕,還沒過28歲的生日。

鐘巧茗看着林馨的證件照,喃喃道:“這麽年輕就被殺了的話,的确是可惜。如果是因為感情問題被混賬男人殺了的話,更可惜。”

鐘巧茗看完了信,心中疑惑更大。

寫信人雖言辭懇切地拜托她做一件對她自己有利,或許也對別人有利的事,但她不可能憑着一封信就做事,誰都不可能這麽做。

寫信人為什麽會覺得用這種方式就能讓她行事?

如果寫信人的目的是揭穿那個男老師的真面目,或許收到信的不止她一個媒體人?

要和別人寫一樣內容的報導?

她不幹這種事。

快遞用的文件袋上貼着的快遞單沒有任何寄信人的信息。

鐘巧茗打電話去問,快遞那邊的人工客服還沒上班,全程都是機器人應答,聲音親切又無情,鐘巧茗略感煩躁,放下手機。

她不相信是死者預知到了自己的死亡才給她寫信,希望她替她伸冤,替她将冤情展現人前,讓兇手被口誅筆伐人人喊打。她只不過是個寫文章的媒體人,救不了誰的命,有生命危險的話,思維正常的人肯定是去找警察。

會找媒體人,目的大多是制造輿論。

鐘巧茗覺得寫信人不是死者,而是那位男老師的仇家,寫信人只想借助這次的事件将男老師扳倒。

可是一個外人,怎麽能知道那麽多昨晚将近零點才發生的命案的內幕呢?

連她都還沒來得及去了解的內幕。

鐘巧茗看了眼自己的日程安排。

早上十點,她約了陳警官,就是為了聊這起命案。

剛剛定下了行程,而後就收到了這封信。

鐘巧茗起身将信紙全塞進包包裏,走出書房吃點東西,打算吃完就去找陳警官。

陳警官全名叫陳國森,是鐘巧茗的初中同學,本來在初中畢業後就沒有聯系了,但某次鐘巧茗因工作需要去警局采訪,正好遇見陳警官,正好兩人的模樣都變化不大,一見面就認出了彼此。

陳警官接受了采訪,并在私底下拜托鐘巧茗在報導中宣傳一下他們支隊。

鐘巧茗照做,相關的報導一共寫了三篇,每一篇的最後都詳細描述支隊的警員們辦案的仔細和辛勞。

案子結得挺順利,鐘巧茗寫的報導也很有用,在網民們還在用貼吧和論壇的年代裏,支隊收獲了三個單獨帖子的贊美,以及隐藏在案件讨論帖中的零星贊美,陳警官很滿意。

陳警官所在的支隊本就是熱門支隊,又在鐘巧茗寫的報導的加持下聲勢更盛,于當年勇奪先進支隊稱號。

鐘巧茗當時不太知道那種稱號是有用的,陳國森正等着再拿點榮譽,在領導面前長點臉,好讓他再獲得更多前進一步的可能性。

鐘巧茗無心插柳,但也算是成功實現了她和陳警官的雙贏。

後來為了慶祝也為了答謝,鐘巧茗和陳國森吃了一次飯,确定他們之間的友誼和合作關系。

十年前陳國森就清楚地認識到,在媒體中留着一支筆,有多方便,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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