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和他的重逢

我和他的重逢

2022年12月25日,我給蔣晨打了一個電話。

他的號碼一直沒有換,工作以外的專門用來聯系我們這些人的號碼。

許久沒有聽見他的聲音,他以前和我說話時會特意壓着嗓子,能顯得嗓音厚重些,符合我的審美。現在他不會那樣做了,哪怕知道說話的對象是我之後,他也賴得裝腔作勢。

他有點咳嗽。

這是他當了老師之後的職業病,喉嚨不是在發炎就是準備要發炎,時常紅腫發癢,他說話時總是要咳嗽幾下才舒服。

“找我幹嘛?”蔣晨問。

我說:“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還是很想你,可不可以見你?”

我猜蔣晨一定覺得我是戀愛游戲沒玩夠,覺得我白長了年歲,心智卻半分不長,覺得我依舊是那個可以随便他騙的傻子。他一定會在電話那頭露出嘲諷的表情,就像我從前因秦曉萱的事去質問他的時候那樣。

“不太方便吧,你是知道的,我已經結婚了。”蔣晨語氣冷淡地回絕。

我在畢業離校之後,一切都變得困難,我知道的。

“我知道,幾年前決定和你在一起時我就知道了。可是我想見你,這跟你結不結婚有什麽關系?你難道會因為結了婚就為老婆孩子守身如玉嗎?”我以為我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會想吐,我在打腹稿時就吐了兩回。

可真的說出口了,又發現其實面具可以連心也戴上,我從裏到外地成為一個不要臉的傻子。我投入到我自己寫好的劇本裏,從這種時刻來看,我應該能算是一個好演員。

蔣晨沉默了一會兒。

我繼續說:“你沒有想起過我嗎?你不想看看現在的我是什麽模樣嗎?大家都說我比念高中時更漂亮了,我長高了點,身材也比從前更好,你都不想看看嗎?老師。”

蔣晨受不了我叫他老師,尤其是在床上的時候,我一撒着嬌叫他老師,他的動作就會變得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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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蔣晨輕輕地嘆了一下,問道:“你在S城?”

“在,我大學畢業之後就回來了。”

“現在做什麽工作?”

“我爸爸給我開了一家咖啡館,讓我先經營着。”

蔣晨又沉默了。

我索性直接約他:“我們在咖啡館裏見面吧,我會早點打烊關門,你從後門進來,沒有人會看見我們。”

“你的咖啡館?”蔣晨想要妥協了。

“是,我的咖啡館,我将地址發給你,你直接繞到背後,從那裏的小門進來就行,我給你留門。明天好不好?今天是聖誕節,你要陪太太和女兒過,明天晚上陪我好不好?”

蔣晨考慮了半分鐘,說:“行吧,明晚八點過後,我過去找你。”

“好,明晚見。”

“明晚見。”

打算挂電話了,我忽然加了一句計劃中沒有的話:“老師,聖誕快樂。”

蔣晨輕輕笑了一下,“嗯,你也聖誕快樂。”

他一定覺得我還是當初那個乖巧的女學生,老師學生的游戲真真假假地玩,沒完沒了。

我知道他對我很滿意,從前我絕望地和他分手時,他還試過挽留我,擁有一茬又一茬新鮮嫩苗的他,居然會挽留一個已然高中畢業了的女孩,後來回想起,真是受寵若驚。

而這通相隔了幾年的電話,讓我意識到蔣晨幾乎沒有改變。

他和從前一樣,一樣無恥,一樣挑剔。

他對高中畢業了的女孩開始挑剔,對大學畢業了的女生沒有興趣。

再沒有比這更常見的物化一個人的方式了,用年齡将人分成三六九等。

對蔣晨而言,女孩一過18歲生日就會瞬間綻放,少女一過23歲生日就會瞬間枯萎,女性一過30歲就會瞬間死亡。剩下的,只不過是歸屬于某個家庭的、披着女性特征人皮的某種生物罷了。

他對這些生物不感興趣。

最惡心的就是他沒有變。

他為什麽不改變呢?

他為什麽能這樣有恃無恐?

在我之後,他還要和幾個女孩玩戀愛游戲?

還要用那種虛妄的東西摧毀多少人的人生?

酸水從喉嚨翻湧而出,我迅速沖到衛生間,對着馬桶劇烈嘔吐。

胃裏的東西不多,吐的一半都是水。

我索性在衛生間裏沖了個澡,讓自己冷靜下來。

想幸好我是在30歲前決定再次聯系他,不然他可能連出來見我一面都不肯。

我在兩個月前決定好要找他,并為了他的到來做了大量準備工作。

主要是關于我自己的工作。

蔣晨很容易就能找到,S高中的物理老師,在S高中的官方網頁裏有他的簡介和聯系電話,我的手機裏也有他的聯系方式,手機和微信,還有各種社交平臺上的賬號,都有。

他這麽一個在社會上有光鮮亮麗的身份和光明正大的地位的人,我不需要因為要與他重逢而特意去搜尋他。

我需要準備好的是我自己的心。

我要徹底揭開我人生最大的污點,那不是一段情,那是蔣晨的罪孽,蔣晨用他自己的罪孽污染了我,我必須反擊。

從污濁裏将把蔣晨揪出來的前提,是我也浸泡在污濁裏,我整個人都要與惡臭為伍,和着泥與血,死死地抓住蔣晨,用我已經僵硬的身體箍住他,用我的牙齒咬住他,用我的骨骼刺入他的身體,用我的死亡在他身上烙下不滅的印記。

我不能疼惜自己,我的心不可以回護我自己,我要盡力反抗我的所有本能。

如果我沒有心,如果我無知無覺,那就太完美了。

蔣晨在夜色中走進只開了兩盞小燈的昏暗咖啡館,像個風塵仆仆的旅人。

他很注重管理自己的外表。

蔣晨本就是五官端正,再戴一副銀色細框眼鏡,一眼看過去就是一張儒雅斯文的臉。

他每個月去一次發型屋,請相熟的發型師幫他維持發型,而他自己也會每天早上都認真打理發型,幾乎一絲不茍。

平日裏飲食節制,不讓自己發胖,偶爾慢跑,保持身上薄薄的肌肉。

不抽煙,噴香水,讓自己身上永遠帶着淡淡的香味。

每天穿的衣服都是經過精心搭配的,參考了時尚雜志上的穿搭,也考慮了他自己的實際身材。

他的皮鞋永遠擦得锃亮,從前街邊有擦鞋匠時,他兩三天就去擦一次,後來擦鞋匠越來越少了,就由他的太太每晚幫他擦。

他站在講臺上講課時的姿态是設計過的,口中講着對高中生來說十分深奧的專業知識,身體卻放松又潇灑,仿佛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手到擒來,帶着笑意的雙眼不斷地看向他的獵物,乖巧坐在教室裏的、對他投向仰慕的目光的獵物。

因為他知道外表是魚餌。

用來引誘無辜的魚兒,魚離了水就失去了反抗能力,他将本不屬于他的世界的少女強行帶入,從生存的層面将反抗盡數去掉。

該說他是足夠清醒嗎?他和那些自以為是的中年男人不同,他的金錢和權勢都不足以讓年輕少女低頭,所以他要投少女所好,用帶着點夢幻色彩的外型,用能夠滿足少女愛情幻想的種種表現,搭建一個虛假的愛情小屋,讓她們脫掉衣服走進去。

我曾懷疑過他是不是有性瘾,久了之後發現他其實是征服成瘾。

希特勒要清洗民族,占領土地,蔣晨要清洗童貞,占領少女。

征服對他們來說,就是生命,他們的血液由貪欲組成,他們的大腦由欲望構成,他們活着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不斷傾軋別人。

這類危害人類團結的人就不該被允許生存才對。

如何要用無辜的人們的血去哺育他們呢?

蔣晨老了些,眼尾紋和法令紋都挺明顯了,嘴唇似乎變薄了點,斯文的臉上多了一種不協調的刻薄,也沒有以前的神采,身材瘦削,目光帶着倦意和防備,安靜地站在離我三五米遠的地方,不發一語。

這樣的他是否還能引誘少女?

……大概可以的吧。

有時候少女的心思也是難猜,莫名其妙地相信某個愛情故事,莫名其妙地喜歡某一類人,莫名其妙地對着什麽人傾注她們的情感。

少女們無處安放的愛戀,是她們的人生裏多麽可怕的漏洞。

對蔣晨投懷送抱是我曾經做過許多次的事,不用過腦子,我大步走向他,伸手摟着他的腰,将自己埋在他的懷裏。

現在做這個動作有點難,我比以前高,以前能将臉埋在他的肩窩裏,現在只能将臉倚在他的肩上,但大差不差,反正就是這麽些動作。

在昏暗的燈光中我用手親昵地摸索着他的臉,閉上眼,踮起腳親吻他。

他還是保持着不抽煙的習慣,且吃過東西後一定會含一顆口香糖,他的嘴親起來的味道永遠是薄荷味,我很熟悉這種味道。

蔣晨好像笑了,含糊地說:“你好像沒怎麽變。”

他的手在我的背上移動着,往下移動,最終在我的腰間輕揉。

我不禁要仰起頭來喘氣,才能纾解一下胸中憋悶的滋味。

“是嗎?我還以為我變老了,老師就不喜歡我了。”

他的手又往下移,嘴唇也往下探索,說:“不會,你和以前一樣。”

我很熟悉蔣晨此刻的表現意味着什麽,我的手也往下探,去到蔣晨很喜歡被撫弄的地方。

我說:“老師是對我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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