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姐姐林安(一)
姐姐林安(一)
晚上發布的第二篇報導引起了更大的輿論聲量。
它喚起了很多人的回憶,也戳中了很多人的擔憂,頗有一石激起千層浪的效果,鐘巧茗對此比較滿意。
鐘巧茗在看完第二封信時就明白林馨的意思了,林馨就是想将自己擺到臺面上。
林馨希望鐘巧茗不用憐惜她死後的名聲。
但鐘巧茗還是不樂意讓林馨成為衆矢之的,報導裏寫的主要是蔣晨誘捕少女的手段,沒怎麽提到林馨。
“蔣晨是我念高二和高三時的物理老師。
我們确定戀愛關系是在高三的第一學期,那時我還沒有成年。
但發生關系是在成年後,蔣晨是個很謹慎的人,不想被抓到把柄。
而且他身邊不僅僅有我一個,他想做那些事,有的是人和他做。我那時是他霸占好的還沒有品嘗的獵物。
最初,是我先喜歡他的。
他當了十多年的高中老師,他比誰都了解十幾歲的女孩心裏在期盼什麽。女孩們渴望一段美輪美奂的愛情,渴望被好好守護,渴望坐在一個高個子的肩膀上看向世界,渴望自己的美好被妥善對待,他就是利用了這些渴望。
蔣晨有一副天生文雅又經後天全方位細心打理的皮囊,……
沒有确定好女孩對他的好感的深淺程度,他不會輕易出擊。
我大概是班級裏最向往他的女學生,他看出來了,所以每次來上物理課都會對我露出笑容,又會在課下将我叫到辦公室去,表面是說功課的問題,實際上是借着指導功課的名目将他的私人號碼告訴我,讓我主動聯系他。
我幾乎每天下晚自習回到宿舍之後都會跑到角落裏給他打電話,先問功課,再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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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不知道,以為他很忙,後來才知道,原來每次占線都是因為他要哄別的女孩。
整個世界都被上學念書占據了的學生,一直被強調師長的無上地位的學生,對老師投向自己的青睐是會不自覺做出矯飾的,偏愛像是一種神聖的賞賜。
我在蔣晨的偏愛裏,只會不斷向他靠近,不斷遠離正常的人生道路。
成年後,他以送生日禮物之名将我約去度假溫泉村游玩,一連三天,每天他都與我發生關系,他徹底地把玩了我的身體,……
他将每一段電話都錄音,将每一條約會的信息都保留,以防有一天我會反告他。
我意識到自己被引誘進一場騙局,曾試過寫信舉報他,寫了三封,都石沉大海。
我覺得奇怪,打探了許久,終于在一次偶然的飯局上得知我們學校的教務處主任是教育局某位領導的女兒,……
鐘巧茗女士,請不要愛惜我的名聲,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請将我的遭遇完完整整向外界訴說,為此,我無論受到怎樣的評價都沒關系。
我已經死了,我什麽都聽不到看不到了。
最後,若鐘女士有聯絡我的家人的意向,可否麻煩鐘女士幫我和他們說一句話?
我想說,若是他們為我的死感到不值,請他們破費為我請一名好律師,請他們一定為我尋求法律上的公道,關于別人對我的評價,罵我蠢也好,罵我賤也好,請他們不要看,不要傷心,也不要反駁,我這個不在世的人,什麽罵聲都認了。”
第二封信,足足有七頁紙。
越是回憶林馨寫給她的信,鐘巧茗就越能意識到自己正在接觸一個牽連甚廣的案件。
不是一起命案這麽簡單明了,命案背後是盤根錯節的大樹。
蔣晨至今在職起碼二十年,算他一年勾搭兩個學生,那也是四十個學生的大案了。
而且蔣晨沒有犯法,他和林馨以及其他學生之間的事嚴格來說只到有傷風化的程度,林馨不可能找警察幫她處理這些事。
林馨只能找鐘巧茗,這個靠輿論吃飯的媒體人。
只有通過她的筆,才能從社會輿論層面瓦解蔣晨的人生。
鐘巧茗仰頭靠在椅背上,揉揉她快要炸開的太陽穴,不經意間擡眼看到後視鏡裏有個袋子,扭頭往後一瞥,看見了被她遺忘了的酒。
鐘巧茗回到家時已是晚上快十一點,進門将鑰匙挂在玄關的挂鈎上,聽見動靜的廖凱走過來,摟了一下一看就很疲倦的鐘巧茗。
“今天弄得這麽晚?”廖凱關心道。
“你沒看我的賬號嗎?我有一起命案要跟。”
廖凱接過鐘巧茗手裏提着的袋子,往裏看了眼,是兩瓶紅酒,“看了,但覺得案情并不複雜,以為是不用怎麽實時跟進的案子。你還去買酒了?大晚上的。”
“是之前買了放在車裏的,放在後座兩天了,今晚終于記得拿上來。”
那是鐘巧茗和廖凱都喜歡喝的一款紅酒,家裏的庫存如果喝完了,誰順路誰就去酒莊提兩瓶回來。
鐘巧茗換好拖鞋,繼續說:“這案子沒你現在看到的那麽簡單。”
“你是說兇手和死者關系複雜嗎?”
“嗯,有這一方面,并且命案本身也……”鐘巧茗停下往屋裏走的腳步。
“什麽?”
“有一種說不清的怪異。”
“哪裏怪?”
“現在我還說不上來,反正就好像是哪裏都怪,從命案發生之前,到發生,到發生之後,給我的感覺都和別的命案不一樣。”
“陳警官怎麽說?”
“陳國森也覺得有點怪,但還在偵查中,他也不會說什麽判斷性的話。開一瓶酒吧,我喝兩口再睡。”
“好,我也喝點。”
鐘巧茗躺到床上時已是十二點半,馬不停蹄的一天終于可以結束,鐘巧茗用兩分鐘快速浏覽了一下她的賬號,看深夜中依舊不斷增長的讨論數,暗道網民們真是有活力,便将手機放在床頭櫃上,和廖凱交換一個晚安吻,閉上疲倦得酸脹的雙眼,很快進入夢鄉。
擁有良好的睡眠質量這一點,鐘巧茗一直覺得是她在職場致勝的關鍵之一,她可以通過不算長時間的睡眠,迅速恢複精力。
再加上睡前一點紅酒的加持,她必定可以眼睛一閉一睜,一晚上就過去了。
可是鐘巧茗第一次睜開眼時,床頭的夜光時鐘顯示是淩晨三點。
鐘巧茗在黑暗中煩躁地翻個身,面對着睡相很好的男朋友,伸手想抱着他睡,又改變主意,只給他拉了一下被子。鐘巧茗收回手,抱着一團被子合上眼睛。
大概花了半個小時才入睡,鐘巧茗其實沒有想任何亂七八糟的事,但各種念頭硬生生地擠進她的腦子裏,将她的腦子攪成一團漿糊。
第二天早上七點四十五分,鐘巧茗的手機鬧鈴開始發瘋狂叫。
鐘巧茗睜開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抓過手機摁下停止鍵。
鐘巧茗頭昏腦漲地坐起身,緩了兩分鐘。她每天早上都以鋼鐵般的意志克服賴床的沖動,她說這是她的人生修行的一種。
稍微精神了些,鐘巧茗扭頭看還在睡的廖凱一眼,伸手拍拍他的肩,問:“今天要早起嗎?”
廖凱睡得又黏又啞的聲音光是啓動時間就要半分鐘:“要,九點半要去客戶的公司談事。”
“那就起了吧。”
“嗯,馬上。”
廖凱是要賴床的,賴十五分鐘左右就會乖乖起來,也不用擔心他會再睡過去,他是那種醒了就睡不着的體質。
鐘巧茗捏捏廖凱的臉,掀開被子下床洗漱。
八點,鐘巧茗準時端着咖啡走進書房,打開電腦,進入工作狀态。
八點半,張柔給鐘巧茗打電話,說死者林馨的姐姐林安願意接受采訪,大概九點半林安會直接到工作室。
這麽幹脆就接受媒體采訪的死者家屬倒是不常見。
一般來說,命案還沒發生幾天,死者最親近的那些家人們要麽忙着痛哭,要麽忙着在各個政府部門打轉辦理各種手續,要麽忙着和另一些關系稍遠的親朋好友沒完沒了地商量和回憶,總之除了将采訪的麥克風伸到他們家裏、伸進他們嘴裏之外,很難采訪到他們。
鐘巧茗喜歡到處搜刮寫報導的資料,為此幾乎無所不用其極,但唯獨強行采訪受害者的親屬這一點,她不怎麽愛做,那實在是将自己的職業貶得太低的行為了。
沒想到命案發生還不到48小時,死者的家屬就肯親自到她的工作室裏接受采訪。
鐘巧茗帶着驚訝确認道:“來我們工作室?不是要我們去哪裏靜候她的大駕?”
張柔答:“是呀,她問了我地址,然後就說會直接過來。我也沒想到她這麽幹脆,聽她跟我說話的語氣,似乎不怎麽傷心,我都懷疑那是不是死者的親生姐姐。”
“不傷心嗎?才二十幾歲的妹妹在她自己家裏被殺死,我們這些陌生人都覺得可惜,如果是姐姐的話,應該會更加震驚,更加傷心才對……”鐘巧茗猛地抖了一下,她忽然有一個想法。
鐘巧茗穩住心神,同張柔說:“知道了,我會早點回工作室,你今早郵件上寫的物業和住戶鬧矛盾的事,你去跟一下吧,別的不管了,沒什麽可寫的。”
“好。”
鐘巧茗放下手機,食指和中指交替在桌子上輕敲,沉着臉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的猜測很有道理——她想死者的姐姐大概是幫助死者寄信的人。
所以林安才這麽主動地要來接受采訪,林安就是想直接告訴她一些信息,一些死者來不及寫進信裏的信息。
鐘巧茗猛地站起身,眼前頓現一種耀眼的光芒,她看見了光!她在一團亂麻似的事情裏理出了一點頭緒!
……不對,好像不是這樣。
鐘巧茗又坐下,一手無意識地抓着桌沿,想如果林馨和家裏人關系那樣親密無間,連這種事都能拜托姐姐去做,又何必在信裏讓她一個外人帶話給家人,直接告訴姐姐不就好了嗎?
鐘巧茗洩氣地揉揉太陽穴,聽見廖凱招呼她吃早餐的聲音,鐘巧茗應了聲,抓着手機走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