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離婚吧(一)

離婚吧(一)

鐘巧茗在命案發生的第四天如常去工作室上班,一進門就被早到的張柔堵住。

張柔又找到了兩個被蔣晨誘捕的少女,且是沒多久前發生的事,那倆女孩現在還在念大學。張柔問鐘巧茗要不要約她們做采訪,她們都在外地,但可以做線上的采訪。

鐘巧茗睜着一雙倦意濃濃的眼,說:“采不動了,我真的不想再聽女孩們的受困之路了。”

張柔面對任性犯懶的老板,大無畏地提出反對意見:“那也得采呀,我好不容易找到她們的,而且這一系列報導在網上正火呢,趁着流量沒消下去再發兩篇,再多掙一點聲浪不好嗎?不能不采,茗姐你振作一點!”

鐘巧茗擺擺手,說:“你去找劉玲玲,你們兩個負責接下來的類似的采訪,報導你們也寫了吧。”

張柔沒言語,用臉上的表情表示:我這個苦命的打工人遇到了無良老板。

鐘巧茗當沒看見,說:“沒事了吧?沒事就去幹活。”

鐘巧茗往辦公室走,張柔跟在她身後。

張柔看鐘巧茗整體的氣場都蔫了,狐疑地問:“茗姐,你昨晚熬夜了嗎?”

鐘巧茗死氣沉沉地說:“沒有主動熬,但我睡不好。張柔啊,最近要思考的事情太多,我真的沒有偷懶,但也是真的采不動了,我再聽女孩們怎麽被蔣晨騙上床我就連飯都要吃不下,你體諒一下我一把年紀了,讓我緩緩,做點別的工作。”

張柔本人是體諒的,但作為金牌助理,不得不提醒鐘巧茗:“熱度已經開始下降了哦,下一集精彩內容不趕緊上的話,我們掙大錢的路會就此中斷哦。”

“我知道了,我今天會寫命案的詳細過程,先發這一篇。你和劉玲玲去采訪完那兩個女孩,下午出報導。這樣的安排可以了吧?”

張柔勉強答應:“可以。”

張柔正要往外走,手裏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張柔看了眼,發出怪聲:“咦?”

站定,解鎖手機細看,張柔喃喃道:“嗯?茗姐你好像有事要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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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巧茗剛打開電腦,沒聽清張柔的話,“什麽?”

張柔轉身回到鐘巧茗面前,說:“蔣晨的太太說可以接受采訪。”

一直處于斷聯狀态的兇手家屬居然願意接受采訪,鐘巧茗十分震驚:“真的?你确定?”

“她是這麽說的。”

張柔将微信聊天界面上伸到鐘巧茗眼前,鐘巧茗看見了對方發來的“可以”兩個字。

鐘巧茗歪頭呵呵地笑了兩聲,說:“蔣晨家屬昨天還給我發律師函了呢,我以為他的家人絕不會想見我來着。”

張柔猜測道:“可能是想澄清?”

鐘巧茗一聽這話就煩躁:“啧,最好不要這樣對我。其實他太太也是受害者呀。”

張柔聳肩:“誰知道那些當了別人太太的人是怎麽想的。”

正說着,鐘巧茗的電腦右下方彈出一個對話框,她點開一看,又收到律師函了。

鐘巧茗愣了幾秒,哭笑不得地同張柔說:“方卓那邊也給我們發律師函了,說我們亂寫報導來着。這一天一張律師函的,跟派傳單一樣。”

“又收到律師函?”張柔雙手撐在辦公桌上,湊近鐘巧茗問,“茗姐,說真的,你給劉玲玲的那些方卓想吃絕戶的信息,有證據的嗎?”

鐘巧茗幹淨利落地答:“沒有。”

張柔皺着臉往後縮:“……那萬一人家這回是真的要告呢?你砸的可是方卓的飯碗呀,方卓全家上下都等着這個吃飯的。”

鐘巧茗攤手道:“那也沒辦法,讓他告去吧,該賠錢就賠錢,反正肯定不會比我們掙的多,從整體上來說,我們是賺了。”

張柔斜眼看着鐘巧茗,臉上挂着意義不明的笑,喚道:“茗姐。”

“嗯?”

“我就喜歡你這麽不講道理的樣子。”

鐘巧茗嗤地笑一聲,佯怒道:“快去幹活。”

“好。那蔣晨的太太呢?”

“把她的微信推給我,我去見她。”

“行,我現在推給你。”

有一件事是迫在眉睫的。

鐘巧茗連命案報導都不寫了,直接出發去找蔣晨的太太。

在這之前,蔣晨的所有家屬都不肯接受任何采訪,各家媒體用各種方式,又是電話轟炸,又是上門問詢,又是定時蹲點,都沒辦法将他們請出來說話,鐘巧茗還以為他們打算在命案徹底淡出人們視線之前都不會吱一聲。

可這時候蔣晨的太太主動站出來了。

此舉意義非凡。

鐘巧茗意識到這位太太心裏生出了和其他家屬不一樣的想法。

想法如朝露,脆弱易逝,若是沒有得到妥善的對待,将自行散去。因此她必須要抓緊時機,不能讓這個寶貴的想法消失。

采訪的地點既沒有定在鐘巧茗工作室,也沒有定在蔣晨家裏,這兩個地方都不合适,會讓采訪者緊張,鐘巧茗特意在酒店裏訂了鐘點房,請蔣晨的太太過去。

這位太太将自己包成一個粽子,長衣長褲,戴帽子戴墨鏡戴口罩,生怕別人瞧見她一丁點皮膚。

鐘巧茗站在酒店大門邊上等着,一眼就看到她了,連忙朝她招手:“女士你好,這邊,我是鐘巧茗,請跟我來。”

鐘巧茗将不發一語跟着她行動的蔣太太帶到套房裏,終于能看見蔣太太的廬山真面目。

蔣晨的太太和前不久才見過的秦曉萱是一類長相,臉型線條和五官都清秀柔和,一看就是宜家宜室的完美太太。

鐘巧茗暗道蔣晨真是好眼光,總能找到願意被他物化的女性。

鐘巧茗又打了一次招呼:“你好,我是鐘巧茗,很榮幸能采訪你。我不想用蔣太太來稱呼你,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方萍珍。”方萍珍正在整理半長的頭發,微低着頭,聲音輕柔地說了自己的名字。

“好的,方女士,這是我在采訪時用的錄音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就開始吧。”

方萍珍點點頭。

鐘巧茗問:“方女士近來都是這樣生活嗎?将自己藏在帽子墨鏡之下?”

方萍珍似乎很害羞,不怎麽敢和鐘巧茗對視,但對鐘巧茗的問題是認真回答的:“是,怕被拍到照片,放到網上。有些媒體連我和蔣晨的結婚照都找到了,不停地來問我能不能發出去,我說當然不可以,要是他們發出去的話我就告他們侵犯肖像權。”

鐘巧茗不得已替同行們道個歉:“抱歉,我們這一行的人挖熱度就像挖金子,有時候太急躁,會顯得很粗暴,請多包涵。”又問,“孩子呢?你們有一個女孩吧?現在是念初中嗎?”

“是,我家孩子念初中,平時在學校宿舍住。出事後我拜托老師關照一下她,讓她留在學校裏,周末也不回家,需要什麽我會送過去。我們家樓下全是蹲點的媒體,每一次出門跟打突圍戰一樣。幸好我們小區有個常年不開的小門,我找物業拿了鑰匙,就從那個小門進出。”

不知道方萍珍原本就是這麽沒心眼的人,還是只在此刻做如此表現,方萍珍似乎挺信任她的,鐘巧茗想。

鐘巧茗将手放在頸側,無意義地輕搓着自己的脖子,試探着問:“會埋怨我嗎?因為我的報導才将蔣晨的事捅出去的。”

方萍珍低頭看着自己纏在一起的手指,沒說話。

鐘巧茗放下手,想了片刻,說:“你為什麽願意接受我的采訪?如果我不是在做夢的話,我昨天才收到你們給我發的律師函。”

方萍珍這下開口了:“那是我公公說要發的,我也勸過他不要鬧事了,可他不聽。請你放心,我公公就是不服氣,想用那張律師函吓吓你,他不會真的告。家裏現在一團糟,哪有空做這些事。”

“你呢?你希不希望我不要再報導那些事?”

方萍珍又低頭不說話。

鐘巧茗誠懇地說:“做錯事的是蔣晨,不是蔣晨的家人,所以如果你們因為我的報導而受到影響,我很抱歉,這不是我的原意,可這些無法避免。大概需要等這件事結束了,沒有熱度了,你們的生活才能恢複正常。”

方萍珍嗫嚅道:“沒有關系的……”

“我這幾天一直想請蔣晨家人出來接受采訪,主要是為了見你,想了解一下你是否知曉蔣晨做過的事。但現在,那已經不是我和你聊天的最大原因了,我只想說一件事,”鐘巧茗直截了當地言明自己的想法,“辦離婚吧,蔣晨不肯簽字就訴訟離婚。蔣晨出不來了,他很快要被移交檢察院。罪名成立的話,可能要坐十幾年牢。”

方萍珍擡眼,用兔子般的眼神飛快地看了一下鐘巧茗,又垂眸,整個人仿佛悶在椅子裏,安靜又無助。

鐘巧茗卻不肯給方萍珍悶不做聲的機會,她一定要将方萍珍挖出來。

鐘巧茗緊接着問:“不想離嗎?難道你居然是因為深愛着他才和他結婚的嗎?難道你還能像愛情故事裏寫的那樣,沒了那個人就活不下去,即将郁郁而終?”

方萍珍動了動,低聲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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