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同類相吸(二)
同類相吸(二)
看着擠了好幾張笑臉的屏幕,鐘巧茗想起一件往事,先自己笑了幾下,再同廖凱說:“你知道我有一次去某個前任男友家裏時發生什麽事嗎?”
她和廖凱都沒怎麽說過前任的事,在一起的時候年紀不算小,知道彼此過去的經歷挺多,懶得掰着手指頭細數。
廖凱扭頭看笑得開懷的鐘巧茗,問:“什麽事?”
“那天吃完飯,聊天聊到最後,他突然聲情并茂跟他媽媽說平日裏媽媽做家務辛苦了,又很不要臉地大手一揮讓我去好好表現一下,叫我幫他媽媽洗碗。”
廖凱一聽也笑了:“你肯定不會這麽聽話。”
“當然不會啊,我坐着不動,大聲問他既然他那麽心疼他媽媽,為什麽平日裏不幫他媽媽洗碗?為什麽有時間表現一下不是他去表現?又問他我為什麽要好好表現?表現給誰看?我是保姆他們是雇主嗎?又不給我發薪水又沒有給我提供發展空間,我憑什麽要在他們面前表現?為什麽他心疼他媽媽要我來表現?我難道是他心疼媽媽花錢請來的?”
廖凱捂着嘴低頭笑,邊笑邊說:“的确是很多被寵壞的男孩是那麽想的,但凡有關家裏的事,無論出發點是什麽,都不可能自己親自動手做,要麽就是媽媽負責,要麽就是以後的媳婦負責。你前男友在你面前說那種話,算是踢到鐵板了。”
“那可不,我這塊鐵板不僅硬,還會反擊。他聽了我的問話不服氣,張嘴就嚷着什麽我也應該孝順他媽媽之類的狗屁不通的話,我繼續問他憑什麽,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爸媽都在,就開始勸我們不要吵架。我騰地站起來,很大聲說像他那種沒長大的小屁孩應該去找奶媽談戀愛,不要找我這種有獨立人格的正常人。
“最後我還說了他媽媽幾句,我說阿姨,可憐你辛辛苦苦養出了個廢物,這個廢物的手泡在洗潔精的水裏會融掉,因為他從來沒有接觸過洗潔精,又說阿姨你教育小孩太失敗了,言語的巨人行動的矮子,連想要孝順你都要假手于人,像個主子一樣支使別人幹活,也不願意親自為你做點什麽,你還是別讓他找女朋友了,先好好長長腦子再說吧。我說完,拎包就走。”
廖凱扶額笑得渾身都在抖:“鐘巧茗,你真的不怕被打嗎?人家要是惱羞成怒了怎麽辦?”
鐘巧茗也笑得燦爛,說:“那時候生氣嘛,顧不上那麽多了,就想陰陽怪氣地罵人。再說,我雖然打不過,但是我會逃跑,我跑得還挺快的。”
電影放完了,跑字幕的時候廖凱問:“還要看什麽嗎?”
“不看了。”
鐘巧茗拿過醒酒壺,将裏面的酒全倒在她和廖凱的杯子裏:“喝完就洗洗睡了吧,累了,想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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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杯子輕輕相碰,鐘巧茗喝了一口酒。此刻沒有電影情節佐酒,理性的話語又剛剛說完,只剩下感性。
鐘巧茗說:“廖凱,我挺喜歡你的。電影裏演的那種喜歡到骨子裏的感覺,我曾經對你有過,我曾經覺得這個男人真是好啊,如果能一直和他待在一起就好了。”
廖凱伸手摟着鐘巧茗,與她肩靠肩頭挨頭,輕聲說:“我也是啊,我一看到你就很喜歡你,一直到現在,也還是喜歡你。如果不把愛的定義規定在死去活來那種程度的話,也可以說我愛你。”
“是愛過還是依舊愛着?”
“那種想和你在一起的迫切感肯定會随着時間的流逝慢慢變淡,但我依舊想和你在一起,應該可以說是依舊愛着吧。”
鐘巧茗玩笑道:“不會想和別的姑娘濃情蜜意一下嗎?”
“不會,我這輩子沒産生過那種需求。你不也不想嗎?”
“那可是很難說的,萬一哪天我和誰幹柴烈火了呢。”
廖凱無比了解鐘巧茗,立馬拆穿她:“你要是對感情能有這種心思,我們的關系大概也保持不到今天了。”
鐘巧茗笑道:“你說得我倆都像性冷淡。”
廖凱笑得更歡:“哈,雖然實際上不是,可在別人眼裏,我們的形象大概就是那樣。”
“食色性也啊廖凱,我們違背了自己的天性嗎?”
“文明社會的建立本來就是要違背天性的,不然要文明幹嘛?如果只是想肆意地将所謂天性發揚光大,那我們重回山裏當猴子好了,我們風餐露宿茹毛飲血,憑着天性快樂又艱難地活過幾十年算了,當有思想的人幹嘛?這麽累,不就是因為想讓自己的生命和山林裏的動物的生命有所區別嗎?”
鐘巧茗愣了一下,覺得廖凱的話似曾相識,狐疑地問:“這話是不是我說過的?”
“是呀,你忘了你在我們公司樓下的那番演講嗎?”
鐘巧茗了然:“哦,是那會兒說的呀?你現在還記得?”
“記得,至今如雷貫耳。”
“哎呀,我那時年輕,火氣大,憋不住一句話,什麽心裏話都得砸人臉上才算舒坦。”
當時鐘巧茗因一起職場性騷擾的案件去采訪涉事公司相關人員,那公司正好和廖凱的公司在同一棟商務大樓裏。
鐘巧茗和涉事公司的某員工從樓上吵到樓下,正好到了午休的點,一樓大堂裏行人較多,廖凱是其中之一。
對性騷擾一案,涉事公司員工的想法主要分成兩類,一是覺得事關重大應該嚴肅處理,一是覺得提告的女性大驚小怪小事化大,和鐘巧茗吵架的就是持後一類想法的人。
原本也不關那個人的事,鐘巧茗要采訪不是他,而是公司的幾個小領導。可那個人非得在鐘巧茗面前一副痞子模樣嚷嚷“摸她那是看得起她,她以為自己是什麽貨色”、“那叫騷擾嗎,那就是正常的身體接觸,她是被害妄想症”、“碰一下她都不行,她以為自己是誰呀,英國女皇嗎”等等話語,鐘巧茗忍不住,沖到那人面前就和他吵架。
鐘巧茗一頓批判那人不尊重女性的流氓行為,那人說不過鐘巧茗,就扯出類似“男人就是比女人強,這個社會肯定是由男人主導”的強詞奪理之言,鐘巧茗就更不會放過他了,又是一場激烈的辯論。
因着要趕去進行下一場采訪,必須要走了,鐘巧茗一把扯着那人的衣領,一路将那人扯到電梯裏又扯到一樓大堂,并一直據理力争。
到廖凱聽見的部分,鐘巧茗已經在評判那人的希特勒式思想了。
鐘巧茗死死揪着那人的衣領,在大堂保安的勸說聲中,倔強地發表她的演說:“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你在文明社會裏吃香的喝辣的,還妄圖摧毀我們的文明?!我們不是猴子,不是大猩猩,我們是人,你如果那麽推崇弱肉強食的原始法則,那麽喜歡做無聊的假設,那你就回到森林裏去生活,去當原始人,去茹毛飲血,不要浪費社會資源……
“我們的先輩辛辛苦苦建立的文明社會,是保護弱者的社會,是讓每個生命都可以擁有光芒的社會,不是欺壓弱者的社會,不是在你眼中被貼上弱者标簽的群體就該受你的欺淩,你這種應該被社會驅逐的人渣……
“何況你憑什麽說男人‘就是’比女人強?什麽就是?哪裏的邏輯?你是不是穿越來的?還是你是個食古不化的僵屍?要不你把頭發編個辮子當清朝人吧?你憑什麽将女人看作是弱者?……
“在科技發達可以制造出殺傷性極大的武器的今天,在二戰才過去了幾十年的今天,一個将戰争挂在嘴邊以顯示自己無聊自尊的人,都是潛在的希特勒!你這個草菅人命的畜生!你這個妄圖摧毀現代文明的恐怖分子!……
“男女生而不同,那并不是強弱的不同,你不要揣着明白裝糊塗,偷換概念,人生不是一場掰手腕比賽,不會因為一個人在年輕時力壯就贏得尊敬,那算個屁!你不比我強,你只是比我更卑劣……”
那會兒廖凱也上前去勸架了,并因此認識了鐘巧茗。
鐘巧茗逐漸想起了那時的事,說:“你是不是趁亂把我拖走來着?我話都還沒講完,轉眼人就在室外了,還被你帶上你的車,感覺像是被拐了一樣。”
廖凱為自己澄清:“什麽被拐,我是怕你被打啊,才會急忙把你帶離現場,那個人氣得青筋都冒出來了,多危險。”
鐘巧茗想了一下,又說:“我那天明明自己開了車過去的。”
廖凱笑道:“可是你忘了呀,我将你送到下一個目的地時你還在罵罵咧咧的,完全沒有記起你的車。”
“我好像是第二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才想起來我有車……”
第二天,鐘巧茗又收到一封信,寫信人依舊是林馨,寄信人依舊不詳。
這次的信沒有揭露什麽事情,只是很簡單地向鐘巧茗講述了某些經歷,像一封正常的信。
信件寄來的時間是經過仔細思量的,基本上将想要揭露的事情放在了輿論高峰期中,而高峰期過了之後,就該談點不算刺激卻有深度的話題。雖然這與鐘巧茗一貫的工作步調不算一致,讓鐘巧茗有被牽着鼻子走的不适感覺,但對寫信人希望達到的目的沒有任何影響。
鐘巧茗認真讀了信,覺得林馨仿佛拿她當可以讨論問題的朋友,又立刻想到林馨已經被殺了,心裏難過。
如果她早點認識林馨,她們或許真的可以當朋友,面對面地說這些事。
“在看了鐘女士寫的文章後,我受到很大觸動……
在那個年紀的我總是要去喜歡些什麽的,我還無法擁有太多能力做選擇并創造屬于我的人生的時候,總是要去喜歡些什麽的,否則我的生活就太蒼白了,這是在遵循我的本能,這是一個還沒有全然意識到并修剪完自己的棱角的小孩,某種背叛文明的渴望……
我們連自己的本能都不知道該怎麽應對,想來也是一種悲哀。
他們把我們關在了這裏,然後走開了,給了許多個模具讓我們自己去适應,讓我們往自己身上套,可是我們根本不知道自身與模具之間的差距應該怎麽填滿,不知道塞不進模具裏的那部分是否應該消除掉……
鐘女士,你說得很對,我們都錯過了某種極其重要的成長,我們都是一些未完成品而已……”
鐘巧茗回想了一下,記起了林馨提及的她很久以前寫下的那篇文章。
不禁心中戚然。
林馨和別的受害者不同,她一直都想找尋悲劇的源頭,從她自己身上去找,也從她身處的環境中去找。
然而這種找尋不能使林馨獲得拯救,只會使她越來越失望。
悲劇仿佛是注定的,她逃不開。
要她死的,仿佛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