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舊夢

舊夢

內室燃着安眠的香,煙霧朦胧間,魏惜睡得極不安穩,夢裏光怪陸離,一個接着一個場景讓她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長公主已年滿十八,應當早日擇選驸馬,成婚立府,為社稷添福。”

“常言女子十五而嫁,乃适人之道,公主大齡不婚,于理不合,更于社稷無益。”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長公主做皇姐的成婚了,陛下才好廣開後宮,延綿子嗣,方彰顯長幼有序。”

“本宮的婚事,倒讓你們做臣子的天天挂念着,既如此,凡勸谏者,本宮皆賜一房美妾,讓你們好好享受那齊人之樂!”

勸谏的老臣們皆年逾六十,且家有悍妒老妻,跪在大殿之上連連叩首。

“臣等惶恐……”

*

“一甲第三名,探花郎莫長恩,梧州人士,時年二十一。”

新科殿試,大太監宣讀名次,坐位上的魏惜直勾勾盯着新科探花郎莫長恩。

他面若冠玉,目若朗星,粗布長袍也掩蓋不了他的出衆容顏。

“莫長恩,三甲及第,任戶部侍郎……”

撲通撲通的心跳聲要在她的胸腔裏震耳欲聾。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傳來。

“且慢,本宮有話問探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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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莫長恩,你可願做本宮的驸馬?”

金殿之上,莫長恩跪直了身子身子擡起頭,望向高位上的她。

半響,她聽見他說。

“臣,願意。”

“你可想好了,尚公主就做不成戶部侍郎了。”

“公主肯下嫁,是臣之榮幸。”

*

金榜題名時,新婚花燭夜。

魏惜嫁衣似火,點亮整個內室,一杆金稱,挑下龍鳳蓋頭。她雙頰羞紅,眉眼如絲,一臉小女兒嬌态。

“公主。”莫長恩一身喜袍配上修直挺拔的身姿,比登科及第那日還讓人挪不開眼。

他眉眼含笑,琥珀般的瞳孔裏倒映出她的身影,棱角分明的輪廓隐在跳動的燭火中,風光霁月,氣質如華,大抵就是如此了。

不愧是蠱惑她的一張臉。

“驸馬,你真好看。”她看呆了,不自覺說出了心聲。

悶悶的笑聲從他胸腔裏傳來,他端起合卺酒的葫蘆盞,坐到她身側,明亮的眸子裏只有她,“不及公主美貌半分。”

*

又是一年春,莫長恩閑居在府,手裏翻閱着書籍。

“驸馬,這書當真有這麽好看嗎?”魏惜無聊着想要捉弄他。

“好看。”他從書裏擡頭看了她一眼,翻了一頁書說道。

“哪裏好看?”她存了心要刁難他。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莫長恩合上手裏的書,一臉溫柔看向她。

“如今,我既住黃金屋,又有顏如玉相伴,皆從這書裏所得,這書自然是好看的。”他說的一臉真誠,仿佛這一切都是上天所賜。

饒是魏惜在朝堂上與老臣争執不休時,臉也不曾紅過半分,卻在他缱绻的目光裏,她面上的羞色比天邊的晚霞還要豔上幾分。

*

“今日是阿弟的生辰,我必須進宮一趟。”魏惜額頭滾燙,明豔的面容上透着灼熱之氣,病恹恹躺在床上。

“公主心系陛下,也不能不顧惜自己的身子,就算殿下不心疼自己,也不讓旁人心疼嗎?”莫長恩的大手撫在她高熱不退的額頭,絲絲清涼之意傳入身體。

“可是,自阿弟入宮後,每個生辰都是我陪他過的……”魏惜掙紮着想起身。

“公主,”莫長恩将她按在被子裏,輕聲勸道,“阿惜,還有我,我替你去……”

魏惜伸出手來撫平他擔憂而皺的眉頭,最終同意了,“好。”

莫長恩起身離開的時候,她依依不舍拉住了他的手,“長恩,你不是旁人。”

莫長恩知道她的意思,露出的寬慰笑容,“你我夫妻一體,我自然不是旁人。”

皇帝的生辰宴從正午開到了晚上,魏惜剛退了燒,正打算去宮中接莫長恩回來,太監總管小呂子帶着一行人浩浩蕩蕩闖進了公主府。

“公主殿下請節哀,驸馬他...”

小呂子話還沒說完,魏惜瞥見他身後的白布,剛退燒的身子一下軟了下來,女使想要上前扶她,卻被她一把推開。

她拖着踉跄的身子奔向白布,手顫抖着掀起——那是一具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屍體上的衣服被火燎成一片一片的,與烏黑的血漬黏在一起。

尤其是那張臉,被火燒的完全分辨不出五官。

她目光呆滞的看了看屍體,轉頭望向小呂子,扯出一個幹巴巴的笑,“這是誰啊?”

小呂子瞧她有些瘋癫,磕磕絆絆的回道,“長樂宮走水,宮人們滅了火才發現驸馬在裏面...”

“胡說!這怎麽會是驸馬!”魏惜憤怒地甩了甩袖子,不小心碰到了白布下的手。

被燒破的衣袖裏露出一截熏黑的手腕,手腕上沒有傷痕,上面赫然系着一根松散的紅繩。

那是她親手系上的,同心結。

“怎麽會——”

她再也堅持不住了,撲倒在屍體上,眼淚一時間幹涸住,連聲音都發不出,只能無聲的呼喊着,“長恩,長恩……”

“長恩……長恩——”

“公主,公主……”青姑的聲音将魏惜從夢中拉出。

她的眼角殘留着淚痕,雙目無神的盯着床頂的牡丹花紋。

“姑姑,”她聲音如夢中般嘶啞幹澀。

“我夢見長恩了。”

“公主。”青姑上前扶起魏惜,意外的發現她雖深陷夢魇,卻無盜汗之症。

“公主哭出來也好,心中的郁結消了,身子才會好。”青姑寬慰她道。

魏惜沒有再言,就着青姑的手起了身。

翠玉屏風外,朝顏和夕顏正在擺膳。

精致的豆腐皮包子,小巧的蓬蓮糕,松軟的豆沙饅頭,金黃酥脆的炸糖糕,軟糯香甜的八寶素粥,并上幾碟子腌菜冷食,擺滿了整個桌案。

魏惜情緒低落,坐在桌前攪動着碗裏的勺子,半天也沒吃幾口。

“沒胃口,撤了吧。”魏惜放下勺子說道。

青姑見她又沒動幾口,對朝顏夕顏使了個眼色。

夕顏最先反應過來,從桌下拿出一個食盒,端出一碗清香撲鼻的梅花粥。

“公主,這是奴婢做的的梅花粥,采了落英山莊的新梅,配上今冬第一場雪水細細熬煮,清淡不失素雅,不知公主可願嘗嘗。”

甜白釉高腳碗裏綿密白粥配上紅英點點,宛若雪中紅梅盛開之景。淡淡的花香夾雜着米香,讓魏惜生出了幾分興趣來。

她最愛梅花,常以梅花入食,陪嫁的落英山莊裏更是植了數畝梅花。往年冬日,她與驸馬都要住去那裏住上數月,看雪賞梅。

魏惜舀起一勺梅花粥,味道清甜回甘,不覺多食了幾口。

“你倒是有心,還去了落英山莊采梅。”

“奴婢之前在落英山莊聽訓,恰逢入冬梅花盛開,奴婢不忍花落入泥,就将花瓣曬幹收了起來,聽聞公主食欲不振,才鬥膽做了梅花粥進獻給殿下。”

魏惜吃了小半碗梅花粥,滿意地開口,“梅花粥我很喜歡,你做得很好。”

“以後,本宮的膳食就由你負責了。”

朝顏夕顏雖為公主一等女使,到底伺候時間不長,青姑只讓她二人做些內室雜事,待日後二人上手後再将公主起居事務分派給她二人。

如今夕顏才伺候兩天,就得公主親自指派,負責的還是入口的膳食,可見器重她。

“謝公主,奴婢必将盡心侍候公主飲食。”夕顏欣喜的福了福身子,說完還不忘瞥了旁邊木讷的朝顏一眼。

她與朝顏一同被選中入府,朝顏個個方面都比她強,如今她先得了公主青眼,心中不免得意起來。

朝顏仍站在一旁安靜的笑着,似乎也在替夕顏高興。

用過早膳,魏惜帶着青姑進了書房。

“奴婢瞧着夕顏确實機靈,難怪公主喜歡她。”青姑扶着魏惜的手說道。

“機靈尚且談不上,別有用心倒是有幾分。”魏惜語氣淡淡。

“公主是說……”青姑壓低了聲音,“這新來的朝顏夕顏是奴婢三年前就挑選好放在各莊子裏教導,沒想到還是讓有心之人鑽了空。”

“公主既察覺她別有用心,為何還重用她?”青姑有些不解。

“我只說她別有用心,又沒說她別有二心,她肯花心思引起我注意,自然要給她個表現的機會。”

“要不然她背後的人怎麽表演。”魏惜坐到桌案前,胸有成竹地說道。

“可是膳食是最要緊的……”青姑顧慮道。

“放心,聰明人都明白放長線,才能釣大魚,不管是她還是她背後的人,沒得到想要的,不會急着動手的。”

“公主。”青姑還是擔心。

“這不還有姑姑你呢,宮裏多少腌臜手段都沒逃過你的法眼,一個小女使,姑姑自然有法子應對的,是吧。”魏惜眼睛亮亮的,握了握青姑的手。

“有奴婢在,定然不會讓公主受半分傷害的。”青姑毅然道。

魏惜點了點頭,又開口問道,“昨夜的信送出去了嗎?”

青姑從袖口拿出一封信,遞給她,“送出去了,公主晨起時,就收到回信了。”

魏惜接過信,“天機閣的動作倒是快。”

天機閣乃是獨立于各國之間最大的密探組織。大到各國宮廷朝堂,小到尋常百姓街頭都有他們的身影。

這個神秘的組織只做情報生意,不摻和各方勢力,才能數百年屹立不倒。

但天機閣還有不為外人所知的另一重身份,那就是大魏的暗衛組織。

百年前,大魏皇室先祖曾救了當時的天機閣閣主一命,閣主為報救命之恩,立下十世服務大魏皇室之令。

到魏惜這一代,正好是第十世。

先帝魏定臨終時,顧及魏惜孤女輔佐新帝登基,身邊少不了刺殺,又怕她無法服衆,将原本應傳于天子的天機令留給了魏惜。

魏惜有了天機令,身邊有暗衛相護,加上掌握各種情報,才真正穩定了大魏朝局,成為人人畏懼的攝政長公主。

魏惜展開天機閣回信,紙上寥寥數字。

“北漠太子莫澤,生母是北漠齊貴妃,外祖是北漠丞相齊崖。莫澤乃漠皇第六子,自出生起體弱多病,久養于深宮,病愈後被封太子。”

“莫長恩大魏梧州人士,少時父母俱亡,幸得同村村民善助,入村學讀書,鄉試會試連中第一,為大魏定康五年一甲第三名。棄任進士,尚大魏長公主魏惜。定康七年,亡于大魏皇宮。”

“啪——”

魏惜一把将信紙拍到書案上,怒道,“天機閣是越來越敷衍了,這些随便打聽到的事,我用得着讓他們特地傳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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