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畫像
畫像
莫澤的玄青色大氅,也不知是什麽毛皮所制,裏襯十分毛絨和軟,一陣寒風吹來,領子和袖口的毛領随風搖曳,深陷大氅裏的魏惜,仍覺着熱烘烘的。
也許是大氅太過保暖,又或者氅衣裏莫澤的氣息迷惑了心神,魏惜差點生出了想繼續穿着的心思。
她嘆了口氣,看着呆愣的朝顏一眼,出聲道,“換成鬥篷。”
*
臨近歲馀,禦花園裏的顏色暗淡下來,宮牆上的雕梁畫棟平添了蕭肅之意。
魏惜穿過禦花園來到最西側的萬春亭,魏慎正在亭中看畫。
“見過陛下。”魏惜身子直挺挺地上前請安,魏慎見她來了,連忙放下手裏的畫像,上前迎她。
“皇姐來了,不必多禮。”魏慎的手虛拖着她的雙臂,魏惜就着他的手進了亭中。
“陛下今日與北漠太子商談,怎地匆匆叫我來了。”魏惜攏緊了身上的鬥篷,目光淡淡掃過四面透風的亭子。
她本就體虛,每逢冬日又易得風寒,魏慎選這麽個地方見面,巴不得她又病倒,來不了才好。
“朕見過了,他剛走,皇姐沒碰上?”魏慎從小身強體壯,雖在冷風裏吹着,面上仍是紅潤,并沒覺得冷。
“沒有,大概是錯過了。”魏惜語氣平淡,絲毫不提剛剛宮門口的插曲。
“這亭子裏,怎麽這麽多畫像?”魏惜環顧一下四周。
萬春亭中央擺了一張長桌,桌子上擺了數卷畫軸,亭子左右兩邊各站了兩個小太監,小太監們低着頭舉着手裏的畫像。
“陛下何時珍藏了這麽多美人圖?”魏惜踱步上前看了看畫軸上的圖,一個個皆是妙齡女子的畫像。
Advertisement
魏惜心中隐隐猜到了他要做什麽,揣着明白裝糊塗。
“皇姐慣會是打趣朕的。”魏慎走到長桌前,将一副半打開的畫像展開。
“皇姐瞧瞧可認識嗎?”
畫卷上是一個容姿妍麗的姑娘站在桃樹下,言笑晏晏,很是俏皮可愛。
魏惜盯着畫像的女子,聲音冷冽道,“陶二姑娘?”
“朕知道皇姐鮮少與京中閨秀來往,所以認不出這些貴女也正常,只是這陶二姑娘,皇姐肯定是能認出來的。”魏慎拿起畫像,笑得一臉坦然。
魏惜不動聲色地挪開了目光,聲音平淡,“本宮守寡後,與陶二姑娘往來也少了。”
“也不知這位陶二姑娘品行如何,”魏慎看着手裏的畫像,語氣帶有疑惑,轉瞬欣然道,“不過,皇姐的手帕交肯定錯不了。”
見他說得這麽明顯了,魏惜不得不順着開口道,“陛下這是打算……”
魏慎把畫像放回桌子上,鄭重其事道,“朕已加冠,後宮仍無人打理,是時候迎娶一位皇後了。”
“陛下的意思是要選後?”
大魏皇子一般年滿十五即可選妃,即便不正式冊選妃子,身邊也會放幾個伺候的宮女知人事。魏慎情況特殊,一直在她的嚴
苛教導下,到了十五歲時,身邊一個莺莺燕燕也沒有。
倒也不是她不讓,單純是魏慎怕她說他尚未獨當一面,就沉溺于美色,便強撐着沒有找人伺候。
直到魏惜成婚離宮,他身邊才有了幾個伺候的妃子,但都位份都不高,也沒有子嗣出生。
“是啊,所以找皇姐替朕相看一番。”
“陛下看中了哪家的貴女?”魏惜在亭子中邊走邊問道。
“朕覺得陶二姑娘不錯。”魏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假裝相看貴女畫像的魏惜停下了腳步。
陶國公府嫡出的二姑娘陶桃,祖父陶國公是太子太師,父親是正三品翰林大學士,就連長兄陶值也以二甲第一名任職朝中。
嘉定侯盧氏代表朝中武官一派,陶太師便是朝中文官所向。魏惜的身後有嘉定侯,魏慎想娶陶桃的含義,就不言而喻了。
“我還以為陛下是想選許三姑娘呢。”魏惜轉了一圈,故意問道,“怎麽沒見到許三姑娘的畫像?”
許三姑娘許雲和,其父吏部尚書許之忌是魏慎的親舅舅,她是魏慎的親表妹。
魏惜得了消息,安王妃進宮後便把侄女許雲和接進了宮,魏慎也很喜歡這個表妹,二人甚至同吃同住。許家居然不想做皇後,還是讓她有點意外的。
“雲兒已進宮多日,不需要畫像朕也認得。”魏慎頓了頓,“況且,已經封雲兒為嫔了。”魏慎雲淡風輕說道。
“封嫔?什麽時候?”魏惜不免驚訝道。
雖然她很少進宮,但封嫔這麽大的事她不應該一點消息都沒聽到。
“昨日宴會後,朕去了雲兒宮中,便直接下旨冊封了。”魏慎一副理應如此的樣子。
“陛下怎麽這麽急匆匆封許氏為嫔?”
就算要封嫔,理應交由禮部操辦,先去許家下旨,再派人從許家接許雲和進宮,許家是正經官宦人家,又是魏慎親母族,這麽草率辦了,有些不符規矩。
“昨日皇姐說了,‘皇宮是朕的皇宮,朕想接哪家臣女進宮就接哪家,一切都由朕做主’,朕回去想了想,皇姐說得确實有理,便做主封了雲兒為嫔。”
魏惜:……
“朕最聽皇姐的話了。”魏慎一臉乖巧的對她笑着。
魏惜的臉色變了又變,在心裏無語暗罵道。
讓你聽話也不至于這麽聽話的,要是真這麽聽話,也不會草率封許氏為嫔,日後朝臣問起,怕是會說是她做主封許氏為嫔的。
反正她這個長公主專橫獨斷慣了。
魏慎指着陶桃的畫像說:“皇姐覺得,陶二姑娘可當得起皇後之位?”
陶桃秉性純良,端莊大方,做皇後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問題是,究竟是誰想讓她做皇後。
“陛下怎麽突然就想起選後了?”魏惜不答反問。
“也不是突然,皇姐不上朝不清楚,朝臣們自兩年前就催着朕封後好充盈後宮,當時朕想着皇姐沉浸在驸馬去世的悲傷中,朕做弟弟的怎好在這時大婚封後。”
“如今朕已加冠,自當成家立業,況且北漠太子親來求親,皇姐的後半輩子有所依,朕也放心了,選後之事就提上行程了。”
魏惜臉上的笑容又淡了幾分,心裏暗道。
原來又想借着她的婚事解決自己的婚事,卻說的冠冕堂皇的。
北漠太子前腳剛從宮裏出去,後腳就把她叫來相看皇後,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陛下,陶二姑娘與我手帕之交,為人自是不必多說,但陛下既托了我相看後位,我就多說一句。”魏惜上前将陶桃的畫像合上,轉身道。
“陶二姑娘已滿十八,京中女子大都及笄便待嫁閨中,再不濟十六也要嫁人了,二姑娘這個年紀不嫁人,怕是心中有人了。”魏惜換上嚴肅的面孔說道,“父皇與母後是兩心相悅,我與驸馬亦是如此,我做皇姐的,也希望未來的皇後與陛下同心同德。”
“皇姐的意思是,陶二姑娘不适合做皇後?”魏慎端起臉來,有些不悅。
他好不容易拒絕安王妃立許氏女為後,又下定決心要選最有益的陶氏為後,結果被魏惜三言兩語說回原點。
這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嘛。
“陛下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也該問問陶二姑娘願不願意進宮為後,畢竟帝後一心,才是社稷之福。”
“皇姐不是才說陶二姑娘心裏有人了,她又怎會想入宮?”魏慎依舊不滿。
“陛下忘了嗎,你幼時曾出入陶國公府跟随陶老太師學習,也遠遠見過二姑娘幾面,陛下一直沒封後,二姑娘至今未嫁也許就是在等陛下。”
魏慎似乎被說動了,點點頭,“朕聽皇姐的。”
*
翌日,公主府。
陶桃接到魏惜邀她入府一聚的帖子時,有些意外。大概有三年,她沒來公主府了。
她與魏惜,魏慎算是一起長大的。
作為先帝獨女,魏惜得到了先帝所有的偏愛。所以即便魏惜只是個公主,也得到了太子太師的全心教導。在魏慎還沒進宮當太子時,魏惜便是陶太師唯一的學生。
魏惜五歲入太學,天資聰穎,陶太師常常帶她入府游玩。陶桃便在那時與她相熟起來,後來魏慎做了太子,魏惜便和魏慎一起來國公府聽課,只是男女有別,陶桃與魏慎雖遠遠見過幾面,但并沒有交談過。
“陶二姑娘,這邊請,公主等您好久了。”陶桃一進公主府,夕顏便上前迎接道,陶桃見夕顏眼生,開口問,“你是公主身邊的新女使?”
夕顏大方回道,“是,奴婢是新來的夕顏,公主身邊是朝顏。”
陶桃點點頭,沉默着跟着夕顏走進內院。
“公主。”陶桃進了內室,就見魏惜正在練字,見她來了,魏惜也放下筆,擡頭看她,“阿桃來了。”
陶桃坐到靠近魏惜的椅子上,開口道,“公主好久沒見臣女了。”
魏惜喪夫之後,放言閉門守寡,她也曾上門安慰魏惜,卻也被拒之門外。
“是我的不是,這不是孝期滿了,便請你入府一聚了。”魏惜從桌案前繞到她面前,坐到她對面的椅子上說。
陶桃見她雲淡風輕的樣子,确實像從喪夫之痛裏走出了,準備好的關切的話也用不上了,便直接問道,“公主今日找我,是
有什麽事要說嗎?”
陶桃的祖父父親是整個大魏最有才略之人,她自然一眼就看出魏惜急着見她,定是有事要說。
魏惜放下手中的茶盞,知道她是個聰明人,面色凝重道,“阿桃,嘉定侯與陛下,你更中意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