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兄
阿兄
青姑之所以這麽驚訝,是因為嘉定侯已經五年未回京了。
“今日是初十,就算快馬加鞭送信估計也來不及,還是走天機閣密道加急,務必讓他在年前回京。”魏惜叮囑青姑道。
“公主何事這麽急?是朝中出事了嗎?”
“等他回來,确實要有大事發生了。”
*
公主府密道剛送出信,信封上的香味還未散,就到了莫澤的手裏。
他緊盯着信封上魏惜的字跡——“阿兄嘉定侯親啓”,信封都被他攥皺了,還是忍住沒拆開信。
再在她眼皮底下偷梁換柱,怕是真的要引起她的注意了。
“吩咐下去,盡快送達。”莫澤将信遞給站在下方的臨風吩咐道。
臨風走後,莫澤面前的棋盤上,緩緩落下一子。
嘉定侯盧定逾,和他淵源頗深。
日子一晃到了臘月二十八,嘉定侯盧定逾率軍回京,許是趕路匆忙,此次回京他只帶了兩支小隊。
盧定逾到了江州城,并不着急進宮面聖,直奔嘉定侯府。嘉定侯府一門忠良,人丁稀少,子孫均都戰死沙場,偌大的侯府伫立在長街上,顯得有些凄涼。
盧定逾身配長劍,盔甲未除,步履匆匆邁進侯府。一路上偶爾有幾個小厮駐步問安,他穿過前院,還沒走進內院,就聽見一個日思夜想的聲音輕喚:“阿兄。”
盧定逾步伐稍滞,腰間的配劍和盔甲碰撞出铮鳴的聲音,迅速轉過身看向聲音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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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惜身披藕荷色鬥篷,雪白的雲狐毛領随風微動,挽着寬松的單螺髻,鬓邊墜着蝴蝶點翠纏絲步搖,站在花廊下眉眼含笑,宛若冬日裏盛開的丁香花。
她知道他今日回京,便早早地來了侯府等他。
“公主。”盧定逾錯過她看過來的視線,冷聲拱手向她行禮。
魏惜上前扶住他行禮,眼睛裏劃過一絲受傷,略有委屈道,“阿兄還在怪我嗎?”
她身上的淡淡梅香味萦繞在他的鼻尖,盧定逾一時恍惚,終究是不忍心與她賭氣,聲音柔和了下來:“我并未怪你。”
見他态度緩和,魏惜又退回原位,露出個清淡的笑容:“那就好,阿兄一走就是五年,外祖母與我都很擔心你。”
捕捉到“擔心”二字,他的眼神瞬間變得炙熱起來,熱情道:“我也很想你。”
冬日的陽光不帶溫度的灑在他們身上,魏惜擡起頭看向被籠在光影下的他,神情變得疏離起來:“阿兄,我正與外祖母說起,這次你回來,要定下你和阿桃的婚事……”
“魏惜!”他提高聲音打斷她,“我說,我很想你……”
花廊下的朝顏夕顏被他陡然拔高的聲音吓到,連忙想上前看看怎麽回事,又遠遠聽見他後面的話,躊躇在原地,不知該不該上前。
“嗯,所以才要盡早給阿兄定下婚事。”魏惜神色未變,這樣的情景她仿佛早有預料。
盧定逾見她态度疏離,想上前一步說話,魏惜随即往後退一步。他無奈站在原地,語氣裏帶着悲痛:“你總是這樣……五年前這樣,三年前也是這樣,我以為這次你叫我回來,會有些不同……”
盧定逾身高八尺,高大的身軀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塌,像是被抛棄的幼狼,無措不安。
“五年前我成婚前夜,你選擇遠赴邊城,我以為你已經做過選擇了。”魏惜冰涼的聲音随風傳來。
“是,五年前我走了,那是因為你選擇了莫長恩那個窮書生,難道要我留在江州看你嫁給旁人嗎?我做不到……”
“三年前,我也給過你答複了。”魏惜面如死水,鬥篷下的手指忍不住顫抖。
她害怕露出一點憐惜,就會給他不該有的希望。
“三年前,那個人死了,我問你,我可以回來嗎,你說要替他守孝不見我,好,那我就再等三年。”
“三年過去,我以為這次你終于選擇了我,所以你急着叫我回來,你卻告訴我,要定下我和別人的婚事……”
他在戰場上浴血奮戰,面對呼嘯的北風,無盡的大雪,身影都不晃動一下,卻被魏惜寥寥數語,打擊的搖搖欲墜。
“阿兄,且不說我和你之間沒有可能,我對你,從始至終只有兄妹之情……”
“阿惜,我可以等,可以等到有可能那天,但是你為什麽要這麽狠心,非要把我推給旁人?”盧定逾目眦盡裂,聲音顫抖。
魏惜往前走了一步,盯着他的臉,緩緩開口:“因為你姓盧,出身嘉定侯盧氏,是先皇後的母家,身為外戚卻掌大魏兵權,就注定了只能站在我身後,無法站在我身邊。你我二人尚未結親,就已有诟病長公主撼動國本之言,要是結了親,怕是那群老頑固就要跳起來吃了我。”
盧定逾握住了腰間的長劍,淩然道,“你何時怕了那些人,有我在,有盧家軍在,沒有人能撼動你分毫。”
魏惜垂下眼眸,伸出手将他握住配劍的手撥開,淡然道,“我不怕他們,我只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既做了這大魏的長公主,又得了攝政之權,那麽我就要輔佐好天子,造福百姓。為兒女私情,兵戎相見,不值得。”
“可你當初逼着莫長恩做驸馬時,不是這樣說的……”盧定逾的眼睛裏閃着光,掙紮着說道。
“為了一己私欲,已害得他丢了性命,難道還不夠嗎?”魏惜昂起頭和他對視,聲音悲切。
這時一個藍衣女使從後院走來,福了福身子道:“見過長公主,太夫人聽聞侯爺回來了,請公主和侯爺移步鏡遠堂。”
魏惜看了一眼情緒不穩的盧定逾,點點頭回道:“知道了,你去回外祖母,我和阿兄說完話就去。”
女使得了回話福福身子就離開了,見她走遠,魏惜接着說:“去換身衣服吧,我和你一起去見外祖母。”
*
嘉定侯府人丁凋零,盧定逾又常年不再京中,太夫人親自打理整個侯府,到底年過七十,身子骨精神力已跟不上,外表風光無限的侯府,夜裏其實是一座空宅。
盧定逾換了身家常衣服去拜見祖母,見祖母院中被郁郁蔥蔥的竹林包圍着,只覺寧靜有餘,易生憂思。
太夫人伍氏坐在鏡遠堂中央,看見魏惜和盧定逾并肩走了進來,眼睛一下子濕潤了。
“孫兒給祖母請安。”
“阿惜見過外祖母。”
見他二人齊聲問安,太夫人上前扶起他們,一時間又哭又笑,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好好好,祖母見到你們,心裏說不出的開心。”
魏惜扶着太夫人坐回位子上,安慰道,“現下阿兄回來了,等敲定了他的婚事,府裏以後會更加熱鬧的。”
“對對。”太夫人擦拭了眼角的淚痕,轉頭對剛坐下的盧定逾說:“還是公主貼心,時不時還來看看我這個老婆子,哪像你這小子,一走就是五年,一年到頭也不見寄封信回來,哪天我死在這深宅大院裏,你都不知道回來看我一眼!”
盧定逾自知理虧,辯解道:“孫兒掌管盧家軍,自然以守好邊城為己任……”
“罷罷,這些好聽的話你留着說給陛下聽,別想拿來糊弄我,你以為我不就知道,你那心思既不在盧家軍,也不在邊城,是早飛到公主府去了。”太夫人也是習武之人,講究直來直去,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
魏惜此前已和外祖母通過氣,聞言面上仍是淡淡的,倒是盧定逾被戳穿心思,變得拘謹起來:“我……”
太夫人明白孫子的心思,她何嘗不想成全他親上加親呢,只是嘉定侯府擔上了外戚之名,兵權在握,葬送了多少性命。她的丈夫,兒子兒媳,甚至女兒皆死于權力的漩渦,若再将僅剩的孫子和外孫女綁在一起,船沉了,她一個也救不了。
“公主和我說,陶國公府的二姑娘中意你,那丫頭知根知底,我瞧着是不錯的,等年後選個好日子,将你二人的婚事定下……”太夫人不顧他的神情,自顧自地說着。
“祖母,我不想娶親!”盧定逾出聲打斷。
“那你想做什麽?”太夫人脾氣暴躁地拍了拍桌子,“你也年紀不小了,你父親在你這個年紀你都會下地跑了,而你的婚事至今沒有着落,你到底想做什麽?”
“祖母既明白孫兒心思,又何必再問。”
太夫人看了眼坐在對面一言不發的魏惜,苦口婆心道:“你與公主是不可能的,別說公主不肯嫁你,我也不同意這門親事。”
“為什麽?”
他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人都不看好他,明明,他是最愛阿惜的人,也是他最先遇到的阿惜。
“以前公主有驸馬輪不上你,現在北漠太子前來求娶和親,兩國聯姻這樣的大事,哪裏輪到你!”
一旁看戲的魏惜見提到莫澤,本想說自己還沒同意和親,但又想到自家阿兄的性子,只好繼續一言不發。
盧定逾見她沒有反駁,着急忙問道:“北漠太子是誰?”
此時,外院小厮前來通報:“府外北漠太子前來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