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第 17 章 *

她長長地吐了口氣,聽起來像是一種舒服的信號。

可是她皺起的眉頭,好像又不是很舒服。

邊野猶豫着,将手上的力道放輕些。

“唔?”岳靓不喜歡這個力道,“唔,再重點。”

盡管不想和他有身體上的接觸而發生一些男女之間的尴尬事,但不得不承認,對于穴位的理解,邊野實在精通。

他讓她好舒服。

就在岳靓舒服得想睡着的時候,後頸的手卻離開了。她也意識到,總不能這樣按一晚上。

适合而止。

她是不可能留他在這裏夜宿的。

“不按了。”岳靓說,“先弄點東西吃吧。”

她捂住他手掌餘溫未退的後脖子轉頭看他,他已經走進衛生間,背影冷漠。

似乎是在他手離開的那刻就過去的。

而不是聽她說不按才過去的。

他出來時手上的水還未幹,岳靓盤膝坐在床上目露審視。

“你嫌棄我。”她語氣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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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野微笑:“怎麽會。”

“不嫌棄我,你洗什麽手。”

空氣中還有青檸味的洗手液香氣,邊野自己都能聞到。

剛剛他的确洗了很長時間的手,否則和她肌膚相親的觸感會讓他變得貪婪。

不能貪婪,會壞事。

“開車都是細菌,剛給你按摩也沒洗手。”他半真半假地說,“你不覺得難受嗎?”

本來不覺得有什麽,被他這麽說倒真別扭起來,難受倒談不上。

岳靓還是覺得他奇怪。

如果她不洗的話,豈不是變相承認她喜歡他觸碰?

不可以。

這種誤會要杜絕。

衣櫃就在長沙發的旁邊,她找了身換洗的衣服,活動脖頸的時候內衣不小心掉到地上。

她腳踩上去才意識到內衣掉了。

邊野察覺她突兀地停在沙發扶手邊,側頭便看見掉在地上的內衣,以為她抱着衣服不方便撿,便順手撿起給她。

岳靓一把奪過,扔進牆邊的衣簍中。

“髒了。”嫌棄的字眼。

邊野顫了一下指尖,慢慢蜷縮起手指,微微低頭看手機,卻是一個字都瞧不進去。

他并不知道她說的髒是因為腳踩上,還以為是他的手碰過才髒。

他只知道,她對他的讨厭,好像不是無中生有的。

她的熱情也是,總給他一種若即若離的感覺。

不知道該如何幫助她。

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這麽做正不正确。

-

心理科的易主任五十歲,除了每個禮拜的五天在聖寧之外,禮拜六還會在自己個人的心理辦公室坐診。

邊野進門之時,易子林正在和患者進行收尾工作。

易子林指了指隔壁的催眠室。

他走進去,輕輕關上門,熟門熟路地點燃熏香,躺進遙控沙發裏閉上眼睛。

無需易子林引導,他只是想着初中那段糟糕的時光,就可以順利地進入睡眠。

是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态。

以第三視角開啓的夢境。

夢境從初中一直來到高一時一個夕陽西下的黃昏後。

那個總會把目光偷偷放在他身上的女孩,打開了垃圾桶裏他剛扔進去的紙團。

女孩的面上沒有震驚,沒有憐憫,沒有鄙夷,也沒有生氣,更沒有為他打抱不平。

而是很平靜的撕碎了那張紙,裝作一切無事發生。

是。

他以為女孩會和很多個目睹他遭受侮辱的同學一樣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但他錯了。

他發現她開始找徐招娣的麻煩。

小到一言一語一舉一動,大到學習、再瑣碎到日常。

她像惡靈似的纏住了徐招娣。雖然這個比喻不太貼切。但那時女孩在他眼中的形象是比徐招娣還兇惡的存在。

但他也錯了。

女孩是善良的。

女孩的兇惡只對徐招娣。

也因此讓徐招娣很多時候再無暇顧及他,他才有了喘息和躲起來自愈的機會。

徐招娣橫行霸道,可女孩總是有各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段和言詞對付她。

她那樣一個刁蠻跋扈的千金小姐,竟然拿這樣一個無權無勢的女孩毫無辦法。

這是他心裏的疑惑。

直到文理分班之後,徐招娣和徐永恒吵架,在徐永恒面前坦誠了對他的暴行。

他第一次看徐永恒發火,掐住徐招娣的脖子按在餐廳的承重柱牆壁上。

徐永恒說:“你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敢動我徐永恒的兒子。”

母親邊木蘭攔住了父親。

徐永恒願意給她機會:“你如果還想做我徐永恒的女兒,還想擁有你現在的一切,就老實點。你大姐二姐三姐和你不一樣,她們是我的親骨肉。你呢?我可不會對你手軟。”

徐招娣抓住徐永恒的褲腳。

他也是第一次目睹徐招娣像狗一樣可憐,哭着向徐永恒認錯:“我願意變成您心目中的女兒,可現在有人要曝光我。”

徐永恒很聰明:“什麽意思?”

“是哥哥認識的人。”徐招娣說。

他安靜坐在桌邊,整個過程未動半分,筷子還在手裏攥着。他察覺到徐招娣望過來的目光。

令他害怕。

是他骨子裏難以抹去的恐懼。

他慢慢的意識到了什麽,卻不敢相信。

女孩是怎麽知道的?

知道連他都不知道的事。

徐永恒冷笑:“被曝光還能怎麽辦,當然就那樣辦。你本來就不是我的種,我也只能讓你們父女相認。”

這之後徐招娣就乖乖去了國外。

他的噩夢就此消失了。

他開始嘗試和女同學交流說話,讨論學習。

或許是他以前的形象給人的感覺太好欺負,太過沉默寡言,以至于大家都能很快接受他的改變,和他友好的相處。

可女孩不是。

女孩是唯一一個在和他的對視中,始終避開目光的人。

他覺得女孩怕他。

但怎麽可能?

于是他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女孩身上觀察,有時候竟也和女孩一樣害怕地避開視線。

他終于意識到,這種基于喜愛的“害怕”和徐招娣給他的“害怕”不一樣。

他喜歡女孩。

女孩也喜歡他。

還有幾個月高考,同學們壓力都很重。女孩在長時間的刻苦學習中讓自己生病,發燒了。

他無法做到視而不見,提前買好退熱貼在樓梯間裏等。

制造一場偶遇。

他在那個意外的臉頰吻中聽到了自己和女孩的心跳。

如此鮮活。

連頻率都一樣。

仿佛讓他重生。

一道鈴聲鑽進耳中,像極了高中下課鈴聲,滲進他沉睡的大腦皮層将他喚醒。

邊野緩緩睜開眼睛,易子林按完響鈴坐進椅子裏,将準備好的紙巾給他。

他撫去眼角潮濕,撐着身子坐起來。

“舒服點了嗎?”易子林問。

“嗯。”邊野瞥見了小圓桌上的煙盒,“我可以抽一根嗎?”

“抽吧。”易子林打開空氣淨化器,見他叼着煙不動,便掏出打火機給他,開玩笑說,“打火機都沒帶?要戒煙了?”

煙在他指間點燃。他呼出煙霧後的面容上帶了點笑,說:“她不準我抽煙。”

易子林驚訝。

邊野脫單的截圖他是看到了的,也猜過是誰,排除楊和霜後,總覺得不太可能是醫院裏的人。

邊野點開靜音的手機發現岳靓半小時前發來的微信。

他随手回複了兩個字。

“女朋友?”易子林直覺。

“是。”邊野說。

“晚上和她有約了?”

邊野笑容淡了幾分:“不,晚上我要去趟徐家。”

易子林微微錯愕。

難怪時隔兩年突然來做催眠,聽說徐家小女兒徐招娣回國,竟然是真的?

易子林給他一瓶藥:“沒事嗎?要不我打電話給你爸爸,把你的情況說得嚴重點,你可以避免和她碰面的。”

“真不用。”邊野看了看藥,放回桌上,“這個也不用。她現在傷不了我。”

-

廚房傳來格外誘人的食物香氣,還有開着油煙機都能聞到的辣椒的嗆味。

岳靓趿上拖鞋,終于從客廳滾去了香味起源地,捏了一塊剛出鍋的幹煸豆角就往嘴裏放。

燙得她微仰着腦袋,舌頭和豆角瘋狂打架。

斯哈斯哈的連咀嚼都困難。

萬芳把鍋放回竈上:“我菜沒炒熟,你還要在嘴裏再炒一遍?”

岳靓将豆角艱難咽下肚,皺着五官說:“太好吃了,這就是六星大廚的手藝。”

“油嘴滑舌。”萬芳去揭另一個鍋蓋,“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适當進廚房學一學,不要整天抱着手機游手好閑。”

“不抱手機哪給你弄女婿?”

岳靓端菜上桌再進廚房,萬芳握着鍋鏟子怼了過來。

“是誰?做什麽的?多大了?什麽工作?家在哪裏?家裏有哪些人?長得帥不帥?”

岳靓小心翼翼推開鍋鏟,讪讪賠笑:“我要是男的和您女兒談,一準被您吓跑。”

萬芳白她一眼:“我就知道你騙我,哼。”

岳靓:“……”

怎麽會是騙呢。

的确有這麽個人啊。

只不過她現在和邊野還沒走到見家長那一步,也不知道努力下去能不能走到這一步。

“喊你爸吃飯。”萬芳說。

“老岳!吃飯啦!”岳靓就站在原地扭頭扯嗓子喊。

萬芳又氣又笑地打她胳膊。

下午三點多從外面回來後就搬個小馬紮坐在陽臺複盤棋局的老岳同志終于晃了過來。

桌上六菜一湯,還有他喜歡的下酒菜。

“芳兒,給我個酒杯。”岳明成樂滋滋說。

萬芳剛要動,被岳靓攔下。岳靓說:“不是我不讓您喝,是您自己身體不允許,等尿酸正常了再說。”

岳明成一臉頭疼:“你說你在醫院天天管病人管不夠是不是?”

“是啊。”岳靓理直氣壯。

“……”岳明成無言以對,擺了擺手說,“不讓喝酒,就多給我盛點飯,我餓了。”

“好嘞!準定管飽!”

岳靓往碗裏裝飯,和母親偷着笑,按照老岳的要求多盛點。

一勺一勺地往下壓。

她把三個飯碗一齊端出去。岳明成端起她送到面前的飯碗沉得他手掌一墜。

“你…”岳明成無語地拿筷子戳米飯試緊實度,氣問岳靓,“你怎麽不伸腳踩!”

岳靓笑着把自己飯只裝了底的碗遞過去:“給您分擔點,您可要記着我的好,以後多給我點嫁妝。”

岳明成一邊往她碗裏扒飯一邊吐槽說:“你這輩子還想嫁人啊?誰能看上你?”

“這話我不愛聽。”萬芳說。

“就得讓她看清自己,從小就是,在外人面前成熟穩重,私底下對着自家人原形畢露。”岳明成翻舊賬,“你大一那會兒和我們說談了個很帥的對象,為什麽分手,為什麽出國,為什麽無疾而終?是不是你在人家面前原形畢露了?”

這些年在國外,岳靓自認為改了很多。回來後,她也确信自己改掉很多。

不過在邊野面前,所有改掉的東西全滾回來了。

岳靓不服氣:“誰、誰說分手,我們明明還談着的。”

“編。”岳明成一眼看穿,笑着和萬芳說,“都結巴了。”

萬芳給她夾菜,安慰女兒受傷的心靈:“快吃吧,記住味道,以後叫你對象做給你吃。”

岳靓重重點頭,洗完澡窩進沙發裏看電視。

她給邊野發消息:【什麽時候把借給陸星辰的菜譜拿回來?】

邊boy:【?】

岳靓:【在做什麽?】

邊boy:【準備洗澡】

岳靓問:【菜譜上的菜你都會做了嗎?】

邊boy:【[驚訝]突然問這個做什麽?】

想起岳明成的話,岳靓斟酌了下說:【刺探一下未來老公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能力,不行嗎?】

夜風從敞開的窗子溜進,樓下院子靜悄悄的,游泳池裏映照着夜空中的月亮。

邊野背靠窗臺吹風,反複閱讀幾遍信息才問:【想和我結婚?】

崽崽:【你不想嗎?】

【想。】他嘴角彎着,又在這個字的前面加了一個“不”。

再發送。

崽崽:【你還當真了,我随便問問而已。】

他幾乎可以想象到她惱羞成怒而強顏冷笑的樣子。

這種問題也能随便嗎?

邊野:【不讨厭我了?】

崽崽:【你睡一覺醒了嗎?怎麽還在做夢?】

邊野笑着關窗,拉上窗簾,再看手機有新消息。

崽崽:【我剛看了個新聞,也想采訪你一下,作為男人,你對無性婚姻有什麽看法?】

邊野心裏突然咯噔一跳,她已經知道了?

不可能吧。

或許真的是一個新聞。

他臉色并不好看地走進浴室,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回複:【無性還結什麽婚。】

這七個字像詛咒一樣…岳靓氣個半死丢開手機,嘴裏嘟囔了幾遍“道不同不相為謀”之後,又把手機抓過來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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