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節目錄
撐腰
衛浴間燈光照過玻璃臺的花束,淺淺陰影落在洗漱臺面。
陳嶼站定環顧四周仔細檢查着,沒什麽異樣,偏頭向浴缸未動的泡泡花瓣水看去,連腳墊和浴巾都是幹的,沒動過。
他靜默了下,随即出了衛浴間。
此刻林妧仍覺得羞赧,躲到陽臺旁邊的小沙發。
陳嶼沒到陽臺,只面朝她縮在小沙發的背影,站定問着: “裏面沒攝像頭,很晚了,你洗澡睡覺吧。”
她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問: “你還走嗎我有點害怕……”
畢竟這是金三角,罪惡橫生的地方。
陳嶼神情平靜如舊,好像跟在淮京沒什麽區別,從容提醒她: “你跟坤沙說了是我妻子,我和你分房睡,不是等于不打自招撒謊了嗎。”
也對。
她點頭: “那……我先洗,然後換你。”
“嗯。”
陳嶼應完,剛解開襯衣的扣子脫下,還沒來得及從衣櫃拿酒店準備的睡衣,衛浴間門再次響動。
進去沒幾秒的林妧又從衛浴間出來了。
他就光着上半身,看過去。
她怔怔多瞧了兩眼,伴随着一陣曾經厮磨記憶的心跳,用理智挪開視線,臉熱耷着眼睫說: “還有幾個來參加慈善活動的女藝人也都被那個将軍抓了,能不能……麻煩你把人弄出來”
陳嶼聽出她話裏的好心,回: “那幾個暫時都沒事,我已經跟坤沙談好了。”
他拿出睡衣,穿在身上,邊補充: “這不能久留,等簽證補下來,辦完事,我們就離開這。”
“哦,好。”
林妧這才放下擔心,呼出口氣,轉身回到衛浴間洗澡。
手機被坤沙那邊的人扣下了,應該不會還回來。
她心裏卻暗自慶幸。
慶幸已經習慣生活在鏡頭下,不會輕易戴着意義特別的那條紅繩手鏈,否則經過這麽輾轉波折,沒準已經掉落在途中,再也找不到了。
當初在醫院院裏,摘掉手鏈挂在枯花枝,本想着就留它在那兒,一別兩寬。
可林妧終究舍不得。
在就要邁出醫院大門時,她心裏起了波瀾,瞬間掀起她這半年來對他的所有感覺。利用,被吸引,到很喜歡。
她清楚記得當初和他在一起後,她美滋滋覺得,這是個名副其實的情侶款,他陰差陽錯屬于了她,由衷對上天有種的感謝。
林妧那天,回了頭,把挂在花枝的紅手鏈重新取回來,小心翼翼保管起來。
哪怕不再佩戴,藏在她梳妝臺的角落裏,也算種安慰。
那時她想的是,相同繩結的手鏈,算是她對他最後一點放縱的貪念了。
五年前,她提了分手,甚至語言惡毒。
如今她有了危險,他竟然也依然在護着她,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從國內趕來這裏。
林妧現在有了種真實感覺,就是他在和自己的這段感情裏,始終都是真心實意,也是付出更多的那一方。不像她,一股腦做了決定,連重逢後正視對他的感情都不敢。
無力以後怎樣,陳嶼救了自己,再折騰她也沒理由生氣了。
一邊泡在浴缸裏,林妧的腦袋一邊默默想着這些。
潮濕的睫毛眨了眨,褪去以往的抵觸,多了些柔軟。
從浴缸出來,她沒有可替換的衣服,便臨時穿着酒店提供的白色睡袍,将有味道的裙子放在洗手臺自己用香皂搓了許久,用衣架挂在銀鈎瀝幹。
等她收拾妥當出來發現床邊空無一人,再側眸往陽臺方向去看,那人背對着房間,濕熱的夜風襲來,微微吹起睡衣的邊緣。
林妧心裏瞬間一緊,不由站住了腳,朝他所在的位置定定看着,月色下身影尤為寂寥,安靜且孤清清的就站在那兒,指間卻夾着根快要燃盡的香煙,灰燼掩蓋猩紅點點紅光,添了幾分頹然的沉郁。
印象中曾經的陳嶼大多是意氣風發,幹淨冷然的模樣,什麽時候出現這種頹敗的感覺好像是從那場大火後,被提完分手開始。期間分別五年,沒想到,這種感覺沒消退,反而變得更深了。
那場大火,她愚蠢的指路。
林妧垂下了眼,偏過頭,自責愧疚默默前往床邊。
這雖然是套房,但好像蜜月夫妻套房似的,只有一間卧室,床自然也有一張,被子夠大,屬于雙人被分不開。
陳嶼大老遠來救她,總不能讓他睡別的地方。
所以,她主動抱起臨近的枕頭,來到客廳的長沙發。
正巧碰見抽完煙從陽臺回來的陳嶼,他瞥了眼她懷裏的枕頭就明白是怎麽回事,唇角無畏扯了下,将打火機扔在沙發旁的茶幾上。
好心似的,他前往衛浴間,順便提醒了句:
“這天氣濕熱,蛇蟲很多,就算頂樓,也能從窗戶,或者電梯順着溜進來,出現在桌椅還是沙發,都不一定,你确定敢自己在這睡就行。”
林妧剛想放下去的枕頭被重新抱回懷裏。
蟲子就挺可怕的了。
蛇……更不敢面對。
當晚,她跟陳嶼楚漢兩界各占一邊睡在一張床。
好在是大床,并不擁擠。
迷迷糊糊入睡前,她還僥幸的想着,自己睡相應該挺好,老實躺着不會招惹到陳嶼。
但是半夜,睡熟的某人就毫無拘束的滾到了陳嶼那邊。
像是把陳嶼當成了卷起來的被子,她腿養成習慣般,極其随意就搭在陳嶼身上。
惹得本就睡眠很淺的那人驀地睜開眼。
随後,她的手抱過來,先是越過胸膛到手臂,又不太舒服似的,轉而徐徐往下直奔胯骨位置。
天作證,這真的是睡着後手無意識亂動。
跟她純不純潔,沒有一點關系。
眼看就要落在他不可言明的部位。
昏暗中,一只骨筋分明的大手,及時握住那柔荑似的纖手。
陳嶼側目看了眼呼吸均勻的林妧。
夢裏還能這樣撩撥男人。
果然,就是小狐貍。
他本想阻止她動作的手成了完全的包裹,默片刻,終是沒松開,就這樣緩緩阖眼。
手不許她肆意亂碰,只是腿還任她舒舒服服的搭着。
陳嶼在收購韓娛分公司前,只能從電視看到林妧,看她元氣滿滿在舞臺表演,璀璨動人,他不止一次的想,她私下的性子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對某件事喜歡了才會熱烈,一旦變味,立刻就沒心沒肺抛下走人。
可憑什麽難忘痛苦的人只有他
她從來沒眷戀過他,連說殘忍惡毒的話分手離開,也沒有回過一次頭。
陳嶼之所以收購簽了她的公司,就是想看她氣呼呼妄圖擺脫他,卻又擺脫不掉的樣子。
哪怕吵架,他去烏郊,停了劇組的拍攝。
他卻清楚記得自己再在烏郊看到她的當時心情,她來找自己,哪怕是為了劇組示弱,他心底也是愉悅的。
因為不管如何,她都願意承認是她做錯了。
原本,他還可以用理智勉強控制自己的念頭,但這次她被綁來金三角的危險發生,讓壓抑着的暗湧感情再也沒了遮擋,呼嘯而出。
林妧可以是白眼狼,可以沒心沒肺,可以毫無愧疚。
做不到忘卻,無法不在意的,始終是陳嶼。
金三角氣候潮濕多雨,前半夜月朗星稀,後半夜就下了一陣子中雨,敲到闊葉植物,隔着開着的窗戶,輕微不絕的傳來,讓睡着的人更踏實香甜。
第二天清晨,殘存的雨滴從搖搖晃晃的葉尖落在地上,很快滲入綠植區的泥土裏消失不見。
陳嶼跟坤沙約好了有事要解決,清早出門時她仍靜靜躺在床上酣睡。
雙人床有昨晚兩人睡覺留下的褶皺,是他和她,明明很不值得一提的事,卻無端讓陳嶼情緒好了些。
他一路開車到達坤沙的大本營,士兵豎着槍站崗,有人提前等在木屋閣樓下,本身就瘦,偏喜歡穿寬松的短袖,像根竹竿頂着塊布,是坤沙的翻譯: “霍宏那老家夥太貪心,以為坤沙将軍是紙老虎,想私走大批貨,這麽壞規矩,淩晨就被阿頌他們綁着送來了。”
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這句話用在金三角,同樣極為合适。
當初霍宏眼饞黑金三角的一本萬利,特意花錢找人攀關系,跟當地幾個武裝勢力包括坤沙在內的将軍稱兄道弟。不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嘗到甜頭後的霍宏試圖繞過坤沙和另幾個将軍,打算獨吞某些貨。
昨晚陳嶼從淮京趕來這裏時,在出境口遇到了帶着保镖的霍宏。
雖然對方和幾個保镖一樣,都戴着帽子穿了花襯衫仿佛度假游客的打扮,但陳嶼能肯定中間那人就是霍宏。
這種源自于長期印象的加深。
但凡恨到骨頭裏的仇人,就算那人死了,面目全非,也能憑借體态身形一眼認出來。
霍宏入股黑金地區毒品的事,在金三角待過有人脈的陳嶼自然知曉,只是老狐貍活動在境外違法,又有土将軍們的武裝保護,不好找到證據。
這次來接林妧,歪打正着,發現霍宏上了一個白人的車去了遍布工廠的西北方向,可見不是來見坤沙他們,而且有另外目的。
霍宏最愛甩掉同盟的夥伴,十幾年前就是如此,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也很容易猜到是哪種可能。
說起來,坤沙能發現自己被神不知鬼不覺踢出局,全靠陳嶼旁敲側擊。
金三角的氣候濕熱,才上午陽光就格外刺眼起來。陳嶼唇角微勾往樓梯上走,覺得今天只算明媚,并不毒辣。
屋子裏血腥味襲來,一只斷手就被丢在門口,旁邊不遠的地上還有串佛珠。
翻譯轉達坤沙将軍的意思: “将軍問,依陳兄弟看該怎麽處理這種背叛朋友的人”
陳嶼看了眼已經被剁手的霍宏,頭發淩亂,滿臉傷痕,像砧板的獵物,根本再無逃脫的可能。
而霍宏向來無欲無求的僞裝已經被血腥受傷徹底撕下來,似乎還被打斷了腿,身體趴在地上,使勁擡着脖子看着陳嶼,乞讨卑微: “幫我跟坤沙将軍求求情,求你了,陳嶼,當年我也沒殺你,給你留了一命啊。你不能見死不救,你救救我,救救我——”
在淮京混那麽多年,商界算計過的大佬自己都數不過來,臨到老了居然要求一個一直想弄死的陳家小輩,但情況緊急別無選擇。霍宏強忍屈辱感,因為知道坤沙想折磨要了自己的命。
“霍宏伯伯太看得起我這個小輩了,我只是一個客人,做不了主的。”
陳嶼溫着聲跟他解釋,好像和以往酒宴活動場合遇見時一樣,斯文有禮又不着痕跡冷漠。
他偏頭看了眼門口斷手旁,那串上好的檀木佛珠在陽光下散着潤澤。
陳嶼走過去撿起來,就拿在手中,将沾染的灰塵輕緩緩吹拂幹淨,然後回到地上那人跟前,從脖領擱到衣服裏,笑了: “霍宏伯伯,收好了,還指望它保佑你走出金三角,好長命百歲呢。”
笑裏藏刀,不過就是眼前這樣了。
做完最後的告別,他這才懶得再看霍宏,朝坤沙說: “将軍随意。”
而後,坤沙下了命令,用當地語言說了幾句,語氣狠厲又暢快。
處理完這件事,作為回報,坤沙言出必行,吩咐手下送那些女藝人回到當初迷暈的酒店。
林妧得跟陳嶼同行,簽證已經下來,趕夜路不安全,定在明天一早離開這裏。
知道了這個消息,她原本的擔心被新的憂思取代,坐在沙發看着對面走出衛浴間的人: “說實話吧,陳嶼,你是不是跟那個坤沙将軍合作幹了什麽壞事”
陳嶼覺得好笑,漆黑的眸子染着點點光亮: “這是在懷疑我販/毒”
“坤沙不會無緣無故答應你放那麽多人,他又不是慈善家。”
“我不做違法的買賣,而且也最讨厭涉毒。”
陳嶼語氣雖淡,但神情端正,不至于撒謊。
“你沒有做那些就好,畢竟沾上毒/品挺招人恨的,不止是跟那個坤沙将軍,整個金三角的人和事還是少接觸的好。”
她的神情很真摯,繼續說: “這是為你着想。我不想看到你走歪路。”
陳嶼站在沙發前,盯着她看了兩秒: “不過,你為什麽這麽關心我”
外面又下起了雨。
雨聲從他遮擋了陽臺方向的身後傳來,淅淅瀝瀝,在屋內散射出去的燈光中顯出斷斷續續直線。
“你不計前嫌救了我,我很感謝你。”
林妧坐在沙發,微仰臉直視他。
她的眼眸因為迎光,幾乎比琥珀還要純粹通透,下了決心似的斟酌說着每一句話:
“還有,你放心,我明白你是出于好心幫了我,陳太太這個身份如果從金三角傳回國內,我立刻找機會親自澄清,也保證,會跟你保持距離,離你遠遠的,反正絕對不會給你造成緋聞影響。”
陳嶼的表情晦暗下來。
“……”
她怔了怔,以為他是不耐煩聽這些,便趕緊識趣閉嘴,而後起身準備離開,打算去衛浴間洗了澡老實睡覺。
就連陳嶼自己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她轉身腳步響起的那一瞬間,他的表情看起來就像胸口致命的潰爛傷口被再次狠戳了一樣。
她又說離他遠遠的,又是毅然決然的腳步。
他閉眼,胸口深呼吸。
這次卻是徒勞。
陳嶼睜開眼,眸色很陰沉,幾步走過去,然後伸長了手臂扯住手腕就把她大力拽過來禁锢懷中。
真就親密無間的愛人一樣。
她有些懵,就忽然被他緊緊抱住,感受陳嶼有些涼的唇埋在自己頸間,蹭着發絲。看似溫柔,實則每一處都在用力,弄得林妧有點疼。
“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麽熬過來的嗎爺爺死了,你也走了,我覺得自己就剩個空殼,渾渾噩噩過了五年。”
陳嶼埋在她脖頸的聲音悶悶的,如此近的距離,清楚感受到他壓抑的情緒,甚至連氣息的熱度都透過肌膚鑽進她的血裏。她好像感受到了他內心努力隐藏的脆弱和陰郁。
可有些事她從來都沒勇氣對他坦白,又要怎麽待在他身邊
愚蠢已經讓她失去了待在他身邊的資格,逃離的這五年,也并不能讓她抹消掉心底裏對陳嶼爺爺和他的抱歉,這種深深自責的愧疚感和怕再會害他陷入危險的不安感,讓她選擇了自以為成全與保護的分手。
兩人都是初戀,沒人及時給出實用的建議,全憑各自的性子做出選擇,橫沖直撞,所以都落得滿身傷。
短暫的猶豫後,她忽視雙臂被他禁锢的疼感,用溫柔的輕擁回抱了他。
“我一直沒告訴你,當初那個賈鵬,他之所以知道你家,是他問路問到了我,我不光告訴他陳家在哪,還說了你和爺爺都在家……如果不是我,或許就不會發生……”她很難過,聲音都帶了哽咽,但沒落淚,因為覺得自己沒資格。
陳嶼壓抑的粗重呼吸,漸漸慢下來,變得緩慢趨近平常。手卻依然圈着她的腰,就在自己的懷裏。
他困惑: “你在自責這件事”
好像跟他想的不一樣,林妧也是痛苦的。
并非他猜想中的潇灑快活。
林妧吸了吸鼻子,眼底有些熱。
她最終點點頭,承認了這個讓自己始終過不去的愧疚與心結。
陳嶼很快明白過來。
他愛的姑娘不是沒心沒肺,那場火災發生後,她在愧疚,她在害怕。
她惶惶不安。
過去這麽多年,還痛苦沒放下。
陳嶼突然笑一聲,覺得這個隐瞞實在算不上什麽隐瞞: “放火的人不是你,就算你沒指路給賈鵬,他也會從別人那裏打聽出來,這又不是什麽機密,很容易。”
陳嶼微錯開半邊臉的距離,眼神執拗,唇在她耳邊,聲音隔着毫厘說出真相: “你以為我不知道我五年前就知道了。所以你沒必要覺得虧欠爺爺,你虧欠的人,”
頓了頓,他着重說:
“只有我。”
說只愛他的臉,帶疤的臉惡心。
他怆然一身,幾乎被徹底摧毀。
大概對周圍同齡人分手司空見慣,過段時間就能好,所以林妧想當然,那時的她不知道,他用情多深,被她傷得多狠。
林妧身子明顯一僵。
他的話讓她背脊發麻,驚愕不已以至于倒吸口氣。
原來他早就知道。
即便他知道,卻還是會說這不怪她,還是會抛下淮京的一切來這救她,她也終于意識到一件事——
那就是陳嶼心裏還有她。
逐漸大的雨聲從陽臺傳來,像無數雨滴全落在她假裝冰封的心裏,不斷摔碎,撞擊,不知疲憊,不死不休,滂沱砸開裂縫後,那些暗湧的波瀾便再也藏不住。
她回過神,是因為陳嶼苦笑嘆息,自嘲般喃喃低語。
他說:
“林妧,我就算是條狗,被你遺棄這麽多年還念着你,你也該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