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何俊蛟越來越神經了,胡蝶蘭是這樣想的,他明知道自己和他哥交往還光明正大地送花給她,還變着花樣送,今天是滿天星,明天是風信子,後天是天堂鳥。胡蝶蘭被他這種舉動吓得夠嗆,在某一天清晨忍無可忍帶着那打白色的波斯菊沖到了操場。何俊蛟正在和他新交的女朋友調情,女孩嬌羞地拿着礦泉水送到他面前,吃力地擦他額上的汗。不知道他附在她耳邊說什麽,女的一聲嬌笑,胡蝶蘭雞皮疙瘩險些掉滿地。
“何俊蛟你什麽意思。”胡蝶蘭舉着花“啪”甩在他腳下。
何俊蛟沒看她一眼,正對着女友的眼睛說:“想追你呗,否則誰吃飽了沒事幹花錢受罪。”顧自咯咯咯大笑,胡蝶蘭還想發問,他牽着那女孩的手招搖地從她眼前閃了去,她快抓狂了。
睡到半夜手機又發起飙來,胡蝶蘭打開收件箱,是一封自拍彩信,背景是居民樓的公園,何俊蛟站在樓下,畫的下方還有一行小字:一分鐘內下樓,不然故計重施。她真的很想拿掃帚抽他的屁股和腦袋,看兩樣東西是不是被無形中調換了。她抓起外套,穿着睡衣下樓。何俊蛟見她這副尊榮,響亮地打了個手指,帶她去了酒吧,不是杜欽語說的那間,而是坐落在某公司樓下,走一條小徑,燈光暧昧不清的地方便是了。胡蝶蘭潛意識裏抗拒來這種地方,對她來說沒有比睡覺更重要的事情。朦胧的睡眼在接觸到不停閃爍的燈光和舞池裏瘋狂的男女無限放大了——這裏多的是夜貓子,而且不乏衣冠楚楚者。她看看自己的着裝,轉身往外走,何俊蛟揪住她的馬尾,将她按在離吧臺最近的地方。
燈光忽然變暗,悠揚的古典音樂響起,柔和的燈光自舞池上方傾瀉,男男女女擁在一起,姿勢暧昧不明,吧臺這邊一片金色火光射出,胡蝶蘭驚得跳起。
兩個穿着馬甲的調酒師各站一頭,中間是層層疊起的酒杯,胡蝶蘭數了數,總共有九個。他們手上握着一只金屬的杯子,不知道往裏面加了什麽,一會合上了蓋,不停地上下擺動,不時做些雜技類動作。胡蝶蘭看花了眼,只能在電影裏看到的花式調酒鏡頭清晰地在她面前上演。又一陣火花起,調酒師停下了動作,把一杯正在燃燒着火焰的雞尾酒送到了胡蝶蘭面前。
“Please。”有着一張娃娃臉的帥氣調酒師說,然後款款退下。
是一杯琥珀色混合乳白色的雞尾酒,杯邊還有用牙簽串上的紅櫻桃,看上去美豔至極。
“這叫什麽?”胡蝶蘭輕抿一口,甜美濃醇,剛入口時甜膩,到了喉嚨一轉變成辛辣的滋味。
“ALEXANDER亞歷山大。”
胡蝶蘭承認自己土,她又追着問:“為什麽叫亞歷山大,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年輕的調酒師看一眼何俊蛟,偏過頭去招呼其他人。
“何俊蛟,你說為什麽要叫這個名。”她拿起櫻桃放入嘴裏,甜。
何俊蛟端過她的杯子灌一口:“啰嗦。”
胡蝶蘭還想說什麽,他揚着那雙桃花眼往一露背美眉那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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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池中央滿是熱鬧的人群,她不會跳舞,就算會跳,穿了一件泰迪熊的睡衣出去,恐怕也會落人笑柄。眼前的雞尾酒讓人垂涎欲滴,她咕哝着全喝進肚子裏,很清亮地打了嗝。原來喝過酒真的會打嗝。
“小姐,一個人嗎?”一染着火紅頭發的女人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胡蝶蘭看着她那頭發,想到了剛剛的火花,還有火雞。她迷離着雙眼點頭。
“呵,我也是一個人。”女人一點點粘上她,“我們一起怎麽樣,這樣不會孤單。”一只手摸上了她的大腿。胡蝶蘭想着,這姐姐還真親熱。見胡蝶蘭沒有反感,女人順手攬上她的腰,“你的穿着可真特別,呵呵,我喜歡,那張嘴巴長得可真可愛。不如今晚我們一起——”女人拖着胡蝶蘭的腰帶着她往一張桌子走,她糊塗地跟着,完全不明白什麽狀況,右手忽然被人用力地撤離,一轉眼便貼在了何俊蛟的背後。
胡蝶蘭傻笑着叫他:“何俊蛟。”
何俊蛟皺着眉推開胡蝶蘭欲伸過來的頭,左手卻緊緊地抓着她的右手,表情一轉,冷眼看那女人:“姐姐,她是我的。”
女人一揚手上來七個人,三女四男,無一例外古怪的裝扮和着裝,令人作嘔的腔調。何俊蛟一蹬腿那變态女人飛到兩張桌子之外,酒吧一下混亂起來,舞池裏喧鬧的人群抱着頭往外面竄,那群變态狂蜂擁而上,圍了何俊蛟在中間,胡蝶蘭的精神清醒不少,在一個人的酒瓶砸到何俊蛟頭上之前,她擋在了他面前,嘭一聲,酒瓶碎了,不過不是砸在她腦袋上,是被那只火雞一腳飛開:“不準傷害她。”回過頭來,何俊蛟對着她的臉就是一拳。在酒吧經理帶着幾個保安往這邊來時,何俊蛟拉着胡蝶蘭跑出了酒吧。
跑到車旁,何俊蛟還緊抓着她的手。安靜的街道,慘淡的燈光,零星的過往車輛,他兇她:“你智障?看不出那女的是變态?”
胡蝶蘭杵在那,伸出手指着他的臉:“血,瘀青......”何俊蛟緩緩松開手,別開頭。胡蝶蘭掏出紙巾,硬逼着何俊蛟正視她,踮起腳擦拭着他臉上的血絲。
何俊蛟失了傲性,聞着胡蝶蘭身上的氣息,就差閉上眼睛享受這一幕,她的唇離他的不過幾許,睫毛微微撲閃,小巧的鼻子,清澈的眼眸專注而認真地看着他的嘴角。在何俊蛟的手快撫上她的發時,腦中一道閃電,他驀地推開胡蝶蘭:“植物人,回家。”
一上車胡蝶蘭就睡着了,腦袋一耷一耷,何俊蛟試着叫醒她,她嘟囔着什麽,反個方向,繼續睡。臉上一塊紅暈,探手摸她的額頭,熱,雞尾酒過後的反應。車子穩穩地停在居民樓下,靜寂無聲,何俊蛟點了一根煙,将胡蝶蘭的頭輕輕放在自己的肩上。他想過就這樣讓她靠着直到天亮,想過帶她回家好好睡一覺,想過把她搖醒不聞不問把車開車,但他想了很久,都沒有具體實施哪一種方案,在煙頭橫七豎八地丢了一地,在第一聲雞啼時,抱着她上了二樓。
葉素芳系着圍裙開門,看到何俊蛟懷中的女兒,臉上的震驚,困惑一覽無餘,何俊蛟把胡蝶蘭交到葉素芳手裏,禮貌地微笑:“我是何俊毅的弟弟,嫂子早上跑步,迷了路。”
葉素芳看看懷裏身穿睡衣的女兒,再看看滿身煙味的何俊蛟,點了點頭。她發現,何俊蛟的眉眼找不出與何俊毅半分相似。
何俊蛟與胡蝶蘭的照片貼滿了學校!照片中的胡蝶蘭倚在何俊蛟肩頭,嘴角帶一縷笑,何俊蛟嘴中叼着一根煙,眼神漫不經心地飄向某處,地點正是在胡蝶蘭家樓下。
胡蝶蘭站在公告欄前不能動彈,她昨天晚上怎麽回的家印象全無,今天出了這麽一張照片無異于晴天霹靂。何俊蛟摟着一個女生往公告欄走來,面無表情地掃一眼,冷笑着往教學樓去了。胡蝶蘭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問,是不是何俊蛟,是不是他。身邊三三兩兩的人路過,對她指指點點,暗地裏還吐了她一口唾沫。學校的樹上,牆壁上,電線杆,電話亭滿滿都是照片。何俊毅的手悄無聲息地從胡蝶蘭的指尖伸進來,他溫暖地笑:“我陪着你把它們一起撕掉。”
胡蝶蘭想說,那麽多,那麽多,就算撕了又能怎麽樣。
杜欽語氣喘籲籲地跑來:“小蝶,主任找你,指不定是為了這照片的事。”
校長室裏坐滿了人,煙霧缭繞,胡蝶蘭忍不住咳嗽,主任拿着一根教鞭,一下一下打在桌上。
“你說你一個女孩子被人拍了照片随便亂貼你也不嫌丢人。”主任呷一口水,“這件事情已經嚴重影響到本校聲譽,你說該怎麽解決。”
胡蝶蘭腦子裏想的是16歲那年班主任對她說的話:“你的行為已經造成惡劣影響,畢業晚會還是別參加了。”
“實在不行,”主任放下一條腿,“你回家好好休息幾天,自己想想。”
所謂的休息是什麽,委婉地勸她休學,可是錯不全在她,為什麽要她一人承擔。
角落裏一個沉穩的女聲響起:“蔡主任您這樣做恐怕有失妥帖,該罰的不是這位同學,而是肆意造謠散播謠言企圖破壞學校聲譽的人。”向日葵穿着黑色的套裝站在胡蝶蘭身後,此刻的她和當年的自己是多麽地像,記者,報紙,輿論,新聞每天充斥着她的耳膜,戰戰兢兢地過日子,還要看人眼色,進校長辦公室那一刻以為自己的讀書生涯就此結束。只是時間太快,她覺得自己還是當年那個少女,一轉眼已過千帆。
胡蝶蘭回過頭來,向日葵說:“櫻木不應該斷送任何一個學生的前途,而是致力于挖掘真相,方校您說是不是。”
方校長的頭發幾近全白,他拿着煙筒,樂呵呵地站起:“是啊,你是過來人。蔡主任,我看休學就算了,還是去查查是哪個學生捅這麽大一馬蜂窩。”
胡蝶蘭仿佛還在夢中,向日葵過來優雅地笑:“沒事了,回去上課吧。”
“學姐......”
“學校好比一個小社會,你現在經歷的還不算什麽,到了商場上那便是腥風血雨,爾虞我詐了,待人接物小心點,凡事留個心眼,以免自己吃虧。”
胡蝶蘭對着校長和向日葵鞠躬,迷糊着出了校長室,杜欽語一直站在門口等,她的臉色比胡蝶蘭還要難看幾分:“沒事,了嗎?都解決了?”
胡蝶蘭努力扯出一絲微笑:“欽語你不要想太多,我和何俊蛟什麽事都沒有。”
杜欽語也笑:“我知道,回教室吧。”
還沒到門口,李蓓蓓跌跌撞撞地沖出來,見到胡蝶蘭,瘋子般把她往教室裏拖。
胡蝶蘭站在寬大的屏幕上傻了眼,投影儀上影影綽綽幾行字:胡蝶蘭無敵大□□,腳踩兩只船,勾兄搭弟,不要臉!
她跑到方恒死死護着的電腦前,推開她,學校的網頁赫然呈現,頭條皆是胡蝶蘭與何俊蛟。逐一打開電腦,自動蹦出畫面,胡蝶蘭與何俊蛟,胡蝶蘭與何俊蛟,胡蝶蘭與何俊蛟。
她的人回到16歲那年,一進教室,班裏的男生叫她po鞋,一回頭,黑板上貼了十幾張照片,班主任惡聲惡氣地把她叫到走廊,唐小青吐在她腳上的口水,畢業人往她身上扔的粉筆。
“小蝶。”方恒叫她。
磕磕碰碰地往天臺走,周圍同學的臉在她眼裏變得扭曲,每一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嘲笑。方恒幾人一路跟着她來到天臺,胡蝶蘭反鎖了門,她說我沒事,你們回去吧,我只想一個人待會。
“小蝶,你開門啊,開門啊,你在幹嘛啊,小蝶。”
杜欽語拿着根木棍敲門,她說胡蝶蘭你這個孬種你給我出來,這麽點破事你就想不開嗎?
胡蝶蘭蜷着腿縮在牆角,她捂着耳朵,心裏煩透了,她不會想不開,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門忽然被一腳踹開,何俊蛟帶着兩個人站在門口,他先是遠遠看着,然後上來抓着她的肩膀擠開人群到樓下。
每一棟教學樓每一個教室的投影儀上都寫着污穢不堪的字眼,何俊蛟不顧是否有老師教授在場把它們通通砸了,在大四的最後一間教室裏,他把投影儀扔到窗外,一樓的草坪發出一聲悶響,他回過頭來踢翻講臺,前排的學生亂成一團:“就算我喜歡胡蝶蘭又怎麽樣,她喜歡的是我大哥,那她就永遠是我大嫂,誰ta媽的以後再造這種謠我會活活撕爛他的嘴!”何俊毅坐在臺下第二排不動聲色地寫字,戴着眼鏡的眼睛一片木然。何俊蛟看了大哥一眼,拖着杵在門邊的胡蝶蘭到走廊。“不準哭!”他瞪着她,血紅着雙眼。胡蝶蘭想,這就是了,6年前,也有個男生兇巴巴地對她說“不準哭,把眼淚吸回去”。她擡頭看他,何俊蛟的嘴唇顫抖,脖子上青筋凸現。胡蝶蘭沒想過要哭,進辦公室被主任責罵她沒有哭,被同學嘲笑她也沒流眼淚,何俊蛟為她做這些的時候她竟然控制不住淚腺,她傻傻地笑:“眼睛好像壞掉了。”有不知好歹的跑到走廊上看熱鬧,何俊蛟揮揮拳頭,“不想死的給我滾回去!”
向日葵笑着往他們的方向來:“你這樣恐怕不對。”
遞了照片給何俊蛟,正是他與胡蝶蘭那張,他蹙眉:“什麽意思。”
校長說:“這些照片是合成的。”
日子又恢複平靜,胡蝶蘭想想好似在做夢,一切來得快去得也快,這些都要感謝向日葵的睿智。杜欽語笑着說她遇上了貴人,胡蝶蘭沒有否認,但她真正感謝的還有另外一個人,只可惜何俊蛟失了蹤影,刻意找他,反而尋不着他,以前動不動的“偶遇”原來是一方刻意安排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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