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潮濕
第22章 潮濕
演講稿被定下最終版, 剩下的時間就需要蘇晨夏多加練習,最後脫稿成篇。這對蘇晨夏來講并不是什麽難事,沒花幾天就背的滾瓜爛熟,難的是當着全校師生的面上臺演講, 屆時還有重要領導莅臨校園觀看。
她怕自己太緊張, 到時候會出差錯。
鄭意眠安慰她, “哎呀, 你可別想太多啊夏夏, 可能到時候你站在臺上看見下面密密麻麻的人頭确實會很緊張,但你要知道, 咱們班的同學都非常看好你的, 對你拿獎都特別有信心!”
“我知道。”
但蘇晨夏還是會很緊張。
那些天蘇晨夏都在為克服緊張努力,好不容易等來一個周末,梁冰瑩又安排她去了一趟希望福利院。
這些年來,梁冰瑩除了做蛋糕買賣生意,還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可能救濟那些福利院裏的孩子,她經常會做一些小蛋糕和點心送去福利院。
六歲那年她跟着梁冰瑩去了福利院,在那兒遇見陳一一, 之後她就經常去,但并沒有她想要找的陳一一。
或許他可能早就被富貴家庭領養走, 又或許她對他來說只是短暫的過客, 她是誰他早就已經忘記了。
但她還記得,記得關于他的所有。
今天梁冰瑩有事纏身,送蛋糕的事情就交給了蘇晨夏。
到那兒是上午十點,因為有提前和福利院的院長溝通, 所以蘇晨夏坐車到那兒時,門口就有人接應。
和福利院門口的人一起将蛋糕從車後備箱搬出來, 蘇晨夏站在門口道別了司機師傅,然後和他們一同将那些蛋糕搬進去。
福利院的規模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小。這些年因為政府的格外重視,希望福利院的基礎設施也逐漸得到完善。綠樹成蔭,植被茂密,甚至還擴建了一個小廣場,在廣場邊緣一角還修建了供小孩兒們玩樂的滑滑梯。
歡笑聲雀躍的傳來,蘇晨夏看見幾個小孩兒在那邊你追我趕的嬉戲,那些臉上單純稚嫩的笑容,是這福利院裏最明亮的一抹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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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跟着笑了笑。
就在她沉浸在小朋友們歡聲笑語裏時,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從旁邊傳來。蘇晨夏下意識扭頭看去,迎面走來的是希望福利院的院長——周元琴。
她已年過半百,笑起來時溫柔又和藹,眼角有許多皺紋,那都是歲月的痕跡。
蘇晨夏禮貌的跟她打了聲招呼:“周院長好。”
周元琴看着面前比她還高一點的女孩兒,心裏是說不出來的喜歡。這些年蘇晨夏沒少跟着梁冰瑩往這邊跑,周元琴也算是看着這姑娘長大的。她知道她從小長大都很優秀,很少讓梁冰瑩操心,也知道她中考是嘉和市第一名,進了嘉和最好的高中。
“夏夏來了。”
蘇晨夏對她彎了彎唇,聲音俏皮,“又來給小朋友們送蛋糕了。”
“你媽媽呢?”
有護工阿姨上前幫忙,蘇晨夏将懷裏的那個小蛋糕箱子遞給她,對周元琴說:“我媽媽今天有事來不了,所以就派我過來。”
周元琴帶着她往裏面走,“真是有心了。”
“沒事兒,正好我也想過來看看這些小朋友。”
“你呀,和你媽媽一樣,是個善良的人。”
蘇晨夏被她說得臉紅。
那些糕點被擡進了教室裏,蘇晨夏和周元琴走進教室裏的時候,教室裏叽叽喳喳鬧個不停,有很多小孩兒都認識蘇晨夏,猛地沖上來将她圍着。
“夏夏姐姐!!!”
“……”
“……”
被突然沖上來的他們圍得猝不及防,蘇晨夏站在原地不敢動彈,彎下腰眯着眼一個一個跟他們打招呼。
旁邊的周元琴笑着搖頭,有些無奈。
蘇晨夏左手抱一個右手也抱一個,甚至還有小朋友大大方方的抱住她的腰。
“夏夏姐姐,我們好想你呀。”
“姐姐也很想你們。”蘇晨夏彎着眼睛,“在這裏有沒有好好聽話呀?有沒有乖乖吃飯乖乖睡覺?”
“有!!!”
稚嫩的童音幾乎異口同聲。
被他們的童聲甜化,蘇晨夏摸摸這個腦袋又摸摸那個腦袋,清明的雙眸裏是對他們的喜不自禁。
“那姐姐給你們獎勵好不好?”
“梁阿姨知道你們會乖乖聽話,所以親手給你們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小蛋糕。”
“哇!!!”
“哇!!!”
“……”
“……”
“梁阿姨好棒!!”
“好喜歡梁阿姨!!”
“……”
“那咱們先排好隊好不好!”
“好!!!”
在蘇晨夏的號召下,原本鬧成一團的小孩兒們迅速的排好了隊,每一個小朋友都将手掌搭在另外一個小朋友的肩膀上,然後他們就跟着蘇晨夏走到了教室最中間。
箱子被打開,每一個小蛋糕都用透明塑料盒裝好,三角形形狀的小蛋糕,最上面裹了薄薄的奶油,還用果醬做了少許點綴。
每一個小朋友領到蛋糕都止不住驚訝的“哇”一聲,然後跟蘇晨夏禮貌的說了謝謝姐姐。
一直到蛋糕發完,一個不落。
站在一旁的周元琴才走到蘇晨夏的身邊去,“看來這些孩子是真的很喜歡你。”
蘇晨夏:“我也喜歡這些孩子。”
安頓好那些小孩兒後,蘇晨夏又自己一個人到處轉了轉。這些年福利院不斷修葺擴大規模,有很多地方都變了樣。六七年前的光景只存在于記憶裏,蘇晨夏站在以前待過的那個地方,綠樹成蔭,縫隙裏灑下的光點零零碎碎,一些落在她身上。
記憶突閃,她想起了曾經就在這裏遇到的陳一一,那個剛寫完名字,還沒來得及跟她介紹自己就被母親叫走的男孩兒。蘇晨夏忍不住嘆氣,或許陳一一對她來說,就是生命裏微不足道的過客而已,不應該被她久久的留在心底。
樹葉搖搖晃晃,光影浮動。
蘇晨夏正要轉身離開,視線随意一晃,無意間落到了坐在那邊臺階上,被花枝樹影掩映着的女孩兒身上。
她穿着潔白的小裙子,及肩的長發被梳成兩股小辮,默不作聲的坐在那邊,垂着腦袋。
蘇晨夏走過去,繞過那些花枝樹影,視野變得開闊。
定睛一眼,她小心翼翼叫她名字,“小雲朵?”
小女孩兒慢慢的擡起腦袋,乖巧的喊了一聲,“夏夏姐姐。”
“你怎麽一個人待在這兒啊?”
“他們……”小雲朵聲音很低,眉眼裏都有淺淺的失落,小腦袋瓜又逐漸垂下去,像一朵蔫巴巴的小花,“他們都不喜歡我。”
蘇晨夏走過去坐在她身旁,“怎麽會呢。”
“是真的,姐姐,”小雲朵又重新擡起腦袋來,一雙烏黑的眼睛像是玻璃珠,小臉肉嘟嘟的,“他們都不喜歡我,說我有病,以後肯定也沒有人要我。”
在福利院長大的孩子,對每一個到來看望他們的人都格外重視,如果遇到一個富有的,說不定會給他們捐獻一大筆錢,也說不定會将他們其中的某一個孩子領走。
而對于小雲朵來說,是永遠不可能會被領走,因為她有先天性心髒病,一般的人并不會考慮領養一個身體不健康的孩子,畢竟對他們來說這是不劃算的。
半大的孩子,說話都沒個輕重。
蘇晨夏心疼的将她摟進懷裏,手掌輕柔的揉她的腦袋,“怎麽會呢,我們小雲朵這麽可愛,以後肯定會遇到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來接你的。”
“真的嗎?”
“嗯。”蘇晨夏點點頭,繼續跟她說道:“所以我們小雲朵要堅強,要自信要快樂,努力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懷裏的小腦袋瓜點了點,聲音從鼻腔裏發出來,濃濃的奶音很響亮的一聲:“嗯!”
“我們小雲朵真乖!”蘇晨夏忍不住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臉頰,然後又換成雙手捧着,跟她說:“跟姐姐一起玩兒游戲好不好?”
小孩兒眼睛一亮,眉眼松軟的彎着,“好!”
蘇晨夏牽着她的手下了臺階。
一大一小來到了一個很寬敞的地方,參天綠樹遮蓋陽光,蘇晨夏和小雲朵就站在樹蔭下。
“姐姐,我們要一起玩兒什麽游戲啊?”小雲朵扭過頭來看她,眼睛裏裝滿了疑惑。
蘇晨夏其實也沒想好,畢竟兩個人能玩兒的游戲實在不多。
她猶猶豫豫的開口:“我想想……”
突然想到了什麽,蘇晨夏眼睛一亮,“我們可以玩兒跳房子!”
小雲朵:?
從一旁的草堆裏撿了一顆小石子,蘇晨夏蹲在地上,畫着一個個小方格子,每個格子裏都寫了數字,寫到數字“10”後,她在上面畫了個三角形。
小雲朵走到她身邊,看着房子在蘇晨夏的手裏慢慢變得完整,忍不住“哇”了一聲。
她拍了拍手掌,“夏夏姐姐好棒!!”
蘇晨夏笑着站起身來牽着她走到跳房子最開始的地方。小雲朵乖乖的跟着,好奇的問:“姐姐,這個游戲該怎麽玩兒啊?”
晴光大好,光影婆娑。
蘇晨夏蹲下身,眉眼溫軟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兒,輕聲說道:“把手伸出來。”
小雲朵乖乖照做。
蘇晨夏在她手裏放了個小石頭,并跟她講游戲規則。
只是她在講的時候,突然又想到了陳一一。
那天的她,也和小雲朵一樣,一個人悶悶不樂的坐在臺階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地面上的幾只小螞蟻爬來爬去。
直到陳一一跑來她身邊。
她記得那天,晴光燦爛,溫熱的風從耳邊吹過,頭頂樹影婆娑搖晃。
似星子的光落進了她的眼睛裏,陳一一的臉在她的視線裏越變越清楚。
他穿着無袖籃球服,白白淨淨的兩只手抱着一顆籃球,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明亮。
稚嫩又清澈的聲音落進她耳朵裏,格外的好聽,“你怎麽都不過去跟他們玩兒啊。”
第一次見他就覺得格外好看,蘇晨夏呆怔着視線忘記了說話。
以為她是福利院的孩子,陳一一就這樣開始誤會了她,“你是不是在這裏沒有朋友呀?”
确實沒有。
蘇晨夏點點頭。
“那我跟你玩兒。”陳一一單手将籃球別在腰間,騰出一只手向褲子口袋裏抓了一樣東西,然後朝蘇晨夏伸去,“我請你吃糖,別不開心了。”
稚嫩的笑臉映在陽光下。
蘇晨夏看着他手心裏的那個糖,猶豫了很久才将那顆糖果抓走,對他說了聲謝謝。
兒童時期的陳一一男子氣概很足,笑着跟她說不客氣,然後牽起了蘇晨夏的手。
蘇晨夏被他牽着走,她落後他一步,一擡眼就看見了他肩頭的月亮胎記。
乖乖的喊他,“哥哥。”
陳一一回頭看她,“怎麽了?”
“你肩膀上有個小月亮。”
“這個是胎記,我媽媽說我一出生就有了。”
“那我為什麽沒有胎記呀?”
“我媽媽說這個胎記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只有一部分人有。”
“……”
陳一一帶着蘇晨夏來到一塊兒挺開闊的小場地,周圍有樹木環繞,還有挺小的花壇,花壇裏面種着常青樹,綠油油的葉子微微晃動。
蘇晨夏看着陳一一從花壇裏面撿了個小石子出來,在地上畫着小方格。
“哥哥,你在畫什麽呀?”
“房子。”
一邊說,陳一一畫了十個方格,每個方格裏面都寫了數字,然後到蘇晨夏的身邊跟她介紹道:“我教你玩兒這個游戲吧。”
手指被人牽了牽,蘇晨夏回過神來,看見了身邊的小雲朵。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居然還記得第一次遇見他的細節,哪怕,只是一個他們曾經一起玩兒過的游戲,她也能記得關于他的一切。
那個肩膀上有小月亮的男孩兒。
和小雲朵玩兒了很久,蘇晨夏才從那兒離開。
只是沒想到的是,她才剛從福利院門口離開,她身後不遠處就走來一個身影,往幸福福利院走去。
他單手插進兜裏,身影清瘦高挑。
薄薄的陽光明朗的照在他身上,為他添一抹明亮。
門衛大叔朝外面遞來一個登記表,他站在值守亭的窗口前,一筆一劃的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陳一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