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花燈之約

第15章 花燈之約

眼見天色徹底暗沉下來的李德福進來點燈時,見到的是年輕的帝王正眉眼帶愁絲的伫立在床邊,案幾上還放着一碟吃了幾塊的澄沙團子。

因為德妃脾胃自小不好,每一次陛下都最多只讓她吃兩塊,要不然到了夜裏容易積食。

只是那碟糕點是什麽時候放進來的,他竟是沒有半點兒印象。

連陛下慣用的沉水香,都換成了與莊嚴冷肅完全不符的鵝梨帳中香。

李德福正要詢問陛下是否要傳膳,耳邊忽然順着風聽見細微的一聲響動,立刻識趣的垂首退出去,并掩好殿門。

做了個累贅乏味夢境的宋嘉榮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是正坐在床邊看書的裴珩。

男人清雅淡致的眉眼蒙上一層薄薄月影,更顯俊美,視線下移中落在他握着藍色書皮,露出一截清癯手腕的手上。

他的手指瘦削而修長,骨節分明,如一塊透着瑩潤的白玉。

“珩哥哥,是你嗎。”鼻尖湧上一團澀意的宋嘉榮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想要伸手去觸碰他,又擔心是鏡花水月一場空的縮回手。

哪怕是夢也好,珩哥哥已經很久沒有入她的夢,現在願意入她的夢,是否說明願意原諒她了。

骨指用力攥得書面發皺的裴珩喉結滾動地避開她過于灼人的視線,“我聽說你生病了,現在好了嗎。”

連眼睛都舍不得眨的宋嘉榮點頭如搗蒜,放在暖衾上的手指微微收攏攥至泛白,喉嚨如滾過一塊明炭般刺疼。

其實她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要和他說,又擔心自己嘴巴笨,說的話惹他不開心了怎麽辦,他好不容易來見自己,她可不能惹他生氣。

哪怕什麽話都不說,就那麽靜靜的看着珩哥哥的臉,對她來說都是滿得能溢出的幸福。

宋嘉榮的目光從他鋒利的眉劃到清雅的眼,高挺的鼻梁,最後停留在緊抿的粉色唇縫間,小巧白皙的耳尖忽然浮上一層薄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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珩哥哥的唇那麽的軟,那麽的甜,看起來就一定很好親。

如果是夢,夢裏的珩哥哥肯定不會為了其她女人呵斥自己,還說自己令他感到惡心,更不會任由她的視線近乎貪婪又無恥的盯着他瞧。

“可是我的臉上有花。”裴珩無奈的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她要是在看下去,他的臉指定要被她給盯出一個洞來。

掌心覆蓋的一瞬間,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小姑娘的睫毛掃過掌心時帶來的酥麻癢意,連日來的煩悶,躁意也随之一掃而空。

宋嘉榮的臉嘭地紅了個徹底,嘴巴則誠實的說,“因為珩哥哥生得好看,我才忍不住多看的。”要是換成別人,多看一眼她都不樂意。

她也清楚的明白,恐怕這不是夢,而是珩哥哥真的願意來看她了。

收回手的裴珩不禁失笑的勾起唇角,起身倒上一杯水遞給她潤嗓,“朕是男人,貍奴怎麽能用好看來誇朕。”

接過水的宋嘉榮反駁,“男人不也是人,而且珩哥哥長得确實好看,我也沒有說錯啊。”

在她的心裏,珩哥哥不但好看,心腸更是一等一的好。

珩哥哥待她那麽好,她怎麽可能不喜歡他。

“距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在睡會兒。”接過她喝完水杯子的裴珩為她伸手掖了掖被角,用着小時候哄她睡覺的口吻,“睡吧,乖貍奴。”

過了今夜,他們兩人的混沌關系也會徹底回到正途。

他是她的兄長,她是老師留下的唯一女兒。

除了兄妹關系後,在沒有其他關系。

裴珩聽到細長連綿的呼吸聲響起後,随即轉身往落地屏風後走去。

本來睡着的宋嘉榮先是皺了下鼻子,而後輕輕地掀開右眼皮,接着是左眼,心裏不禁泛起一層漣漪。

珩哥哥那麽晚了還換衣服,是要去哪裏?

很快,她的疑問得到了回答。

褪下玄色龍袍的裴珩換上一攏翕赩色雲織團花紋廣袖直襟,墨發攏在白玉發冠裏更顯流光潆洄。

清冷的月光鍍化其身,腰間佩戴的玉佩随着他走動晃出一片宮商琳琅。

朱紅的殿門推開又合上,豎起耳朵傾聽門外腳步聲走遠的宋嘉榮轉了轉眼珠,決定跟上。

如果珩哥哥是背着她去私會其她女人,她一定會将那個膽敢勾引珩哥哥女人的臉給劃花,在沉塘!

上京城的夜晚是熱鬧而繁華的,一街輻辏,遂傾兩市,晝夜喧呼,燈火不絕(注1)。

晉國男子多以男子面覆粉,發簪花,熏香為美,并着廣大寬袖營造出缥缈如仙。

以至于當面不覆粉,唇不塗朱的裴珩出現在街口,頓時引來了大批注意。

身着拓拓青衫的男人風神卓然,宛如珠玉,如琢如磨。

當裴珩又一次拒絕女子投來的香帕後,方才轉過身,眉心微擰,無奈又無可奈何道,“嘉榮,你怎麽在這裏。”

眼前打扮成小宮女模樣,偷偷摸摸跟在身後的不是宋嘉榮,又是誰。

被發現了的宋嘉榮舉起買的油餅,心虛得欲蓋彌彰的左顧右盼,“好巧啊,珩哥哥你也是出來買油餅的嗎。”

還好只是出宮體察民情,要是出來和哪個女人幽會,她高低得自己氣死自己。

見她連宮人都沒有帶一個的裴珩聲線一沉,“胡鬧,你知不知道一個人出來有多危險。”

“哪裏胡鬧了,再說天子腳下都不安全,天底下還有哪裏是安全的。”宋嘉榮嘴巴一癟,滿不贊同道,又擔心他真的不願意帶上自己,委屈得拉長調子,一只手拽過他袖口輕晃。

“珩哥哥你帶上嘉榮好不好嘛,嘉榮很久沒有出過宮了,而且我剛才聽他們說今晚上會舉辦一個花燈會,嘉榮都沒有看過耶。”

況且她也很久沒有同珩哥哥單獨相處了,更多的是她想要反駁娘親說的話。

她一定,一定會有人愛她的,比如珩哥哥就會愛她。

“我保證,我一定會乖乖聽話,絕對不惹是生非,也不亂說話。”她就差沒有對天起誓,以此來表明自己的決心。

裴珩定定地望進她璀璨如繁星,又帶着點點兒委屈的眸子,無奈的搖頭。

宋嘉榮知道,每一次珩哥哥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就是妥協的信號。

她就知道,珩哥哥肯定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就和小時候一樣。

今晚上确實有花燈會,問起旁人,旁人說是今日首富之女招婿成親後,特意舉辦的慶禮。

許久沒有出宮的宋嘉榮一路走來,無論看什麽都新鮮,雖說宮裏什麽珍寶沒有見過,但看得多了便認為精致有餘中缺了市井的野趣。

“珩哥哥,你看有猜燈謎的活動。”哪裏熱鬧往哪裏鑽的宋嘉榮滿臉興奮的拉過身邊人的袖子。

對比于袖子,她更希望能拉珩哥哥的手,但,她清楚的記得,自從那次的事件過後。

珩哥哥曾冷臉警告她,她的觸碰讓他感到惡心,遠比後面說的她心腸歹毒,令人作惡更令她感到渾身發抖的冷。

因為那個時候的她,正是最喜歡珩哥哥,期待得到珩哥哥的愛的時候。

下颌收緊的裴珩視線落在那只拽着他袖口的清瘦白嫩指尖上,唇線半抿着,終是沒有抽開。

“珩哥哥,這個燈的謎底是什麽啊?”宋嘉榮芊芊玉手指着其中一盞花燈其下懸挂的謎題,一雙眼兒透着貓兒的狡黠。

裴珩的目光移過去,只見謎面上寫的是《紅豆本是相思種,前世種在我心中。》

而它的謎題很不巧是《情投意合,天長地久》

她很聰明,可她的小聰明往往用不到正途上,裴珩知道謎底,也清楚的知道他永遠不會親口對她說出謎底。

旁邊有人起哄,“小娘子你生得那麽好看,你相公肯定是害羞了。”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生得那麽般配的小夫妻,瞧着似一幅畫裏的神仙人物。”

“郎君,你還不快點說出謎底,莫要讓你家娘子等急了。”

向來驕縱的宋嘉榮被人戲谑時第一次沒有發火,反倒是羞答答的捏着荷葉裏包着的油餅。

夫妻,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別人稱呼她同珩哥哥是恩愛的小夫妻,她也迫切的想要知道珩哥哥的答案。

還沒等她懷揣着偷來的興奮捂暖,裴珩卻極為冷淡的解釋,“她是在下的家妹,而非拙荊。”

他過于正經而嚴肅的話讓周遭起哄聲都淡了,捏得油餅扁爛的宋嘉榮更是牙齒咬破舌尖,臉色刷白一片的擡起頭,肩膀顫抖得像一片冬日裏搖搖欲墜的枯葉。

心髒像是被人重重捏了一下,又像是被一根根的銀針往裏紮,疼,疼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為什麽珩哥哥能那麽絕情的說出那些話來,他們不是夫妻嗎?

他不是許諾過會一輩子對她好嗎?她也努力的想要成為配得上他的皇後。

裴珩像是沒有注意到她的反常,反倒是周圍,越來越多窺觎在宋嘉榮身上的視線讓他隐有躁意,惱怒。

他更多的是不希望他們看她,也暗悔前面答應她請求的自己。

在他陷入煩躁中,把淚花逼回眼眶裏的宋嘉榮揚起那張即便不着脂粉依舊美得驚心動魄的臉,聲音裏帶着難掩的脆弱,哀求,“珩哥哥,我們去前面吧。”

要是繼續留在這裏,她擔心自己真的會發瘋。

為什麽他要那麽殘忍的,當着衆人的面否認他們之間的關系,她不是他的女人嗎!

接下來的花路上,宋嘉榮失去了尋找話題,只為了能和他多說上兩句話的勇氣,腦海裏一直回蕩着相同的一句話。

她是在下的家妹,而非拙荊。

那麽久了,他為什麽都不把自己當妻子看待,難道她就真的配不上嗎?

路過挂滿燈籠的小攤前,宋嘉榮像被定住一樣,目光發愣放直。

因為她在一盞琉璃青燈中照見了自己的倒影,面目可憎又不自量力,猶如蚍蜉撼樹一般可笑又愚蠢。

恍惚中回到了,珩哥哥第一次帶她出來看花燈的那年場景。

那時的她剛被帶回東宮不過兩月餘,因為性子孤僻不會言語,有時還會暴起傷人,阖宮上下無一人不在心裏鄙夷她,怠慢她,也只有珩哥哥不厭其煩的照顧她,包容她所有的壞脾氣,教她讀書識字。

正逢花燈會,珩哥哥帶她出宮看了花燈。

花燈節上彩燈絢爛得令人目不轉睛,空氣裏彌漫着甜絲絲的糖葫蘆香。

她直到現在都還記得,牽着自己的那只手有多麽的溫暖,可靠,還有那盞被她如同寶貝一樣挂在殿內的金魚燈。

“喜歡嗎。”她僅是在人群中多看一眼,裴珩擡手取下一盞兔兒燈遞過去。

好像他總是能在諸多花燈中,一眼猜到她在看哪一盞花燈。

宋嘉榮望着遞到眼前的花燈,先是怔了怔,而後眼眶泛起微微濕潤,接過花燈抱在懷裏,鼻翼抽搦帶起鼻音,“喜歡,只要是珩哥哥送的我都喜歡。”

總是因為他的一點兒溫柔,就會完卻所有難過的宋嘉榮想了想,雙手捧着花燈,又添上一句,“當然啦,我手上的燈是個例外,因為我會好好珍藏起來的。”

“珩哥哥,你能不能稍微把頭低下來一點。”餘光正好看見小攤上的面具,宋嘉榮猶豫了一會兒,伸手取了張狡詐的花狐貍面具。

因為狐貍面具是裏面最好看的,其它的都太醜了,配不上珩哥哥。

“怎麽了”裴珩配合的低下頭,由她動作,眼裏湧現出連他都未察覺的寵溺,縱容。

踮起腳尖,伸手系好面具的宋嘉榮氣鼓鼓着臉說,“珩哥哥你長得太好看啦,我不希望別的女人看見你,要不然我可是會吃醋的。”

“你只能讓我一個人看。”霸道又帶着小任性的軟糯嗓音,像一根羽毛輕輕劃過男人心湖,泛起層層漣漪。

“你難道不知道,不能随意誇一個男人生得好看,好看也不适合用來誇男人。”裴珩心裏默然,何況說好看,整個上京城裏的風景又有哪一處比得上你。

或者說,過來的一路上,看你的人分明比看我的人還多。

食色性也,不論男女。

宋嘉榮滿不贊同,“怎麽不能用‘好看’來誇男人,在我的眼裏,珩哥哥生得就是好看,好看就是好看,為什麽還要分男女用詞。”

她剛說完,頭頂上方有人放起了煙花,一簇接着一簇,照得滿天明亮璀璨,亮如白晝。

煙花之下,宋嘉榮藏起他說的傷人的話,雙手交握到胸前,很是誠懇又小心翼翼的問,“珩哥哥,等我生辰那天,你在重新陪我出來看一次煙花好不好。”

“就只有我們兩人,誰都不帶。”她的生辰在六月份,現如今是五月份,不過月餘。

或許是此刻氛圍正好,面具下的裴珩喉結滾動了兩下,随後他聽見自己從喉嚨裏擠出悶悶的一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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