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看不見的隔閡
第34章 看不見的隔閡
隔着他們之間的不是一扇門, 而是一條經久歷年,無法彌補的傷痕。
屋外的人就着雨站了一夜,屋裏的人抱着膝蓋蜷縮在床尾, 一夜未睡。
随着天亮來臨, 已是雲歇雨停,一片新綠煥新芽。
昨晚上發生的對話,難堪,痛苦好像都随着一場風雨消散,可只有當事人知道,他們沒有消失,只不過是以另一種方式存在兩人之間。
穿戴整齊的宋嘉榮推開房門, 正好對上準備要敲門的裴珩。
兩人的目光對上, 又在同一刻移開。
“我讓他們從山下帶了早飯上來。”裴珩的目光克制又隐忍,“你的腳好些了嗎。”
“好多了,多謝關心。”調整好心态的宋嘉榮已經能用正常的心态面對他,也正式和那個深愛着他的小女孩做告別。
往後他們就當做陌生人,餘生不在打擾。
也祝他如花美眷在懷,在位期間國泰民安, 風調雨順。
早飯是很有地方特色的郦城早點。
臊子肉夾馍,豆花泡馍, 馬蹄酥, 鍋盔,蒸碗豆花, 因為面食不好帶的緣故, 選的都是糕點。
洗漱完的宋嘉榮看着擺滿大半桌子的早點, 心想他們兩個人真的能吃完嗎?
“可是不合你胃口。”裴珩問她。
宋嘉榮輕輕搖頭, 松開咬着的下唇, “沒有,只是會不會太多了,我擔心吃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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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她認為浪費了就是浪費,現在的她見過不少因為餓極了吃觀音土,最終腹脹而死的人,也見過一家四口因吃不起飯而活生生餓死的人。
才明白以前的她有多麽的愚蠢,虛僞。
也徹底明白了《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是什麽意思。
裴珩自然能猜到她在想什麽,告訴她,“吃不完可以帶走,你不用擔心浪費,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所以就讓他們每樣都買了點,說來還是我的失誤。”
食物的種類雖多,分量卻不多。
吃飯的時候很安靜,誰都沒有說話,除了偶爾會有筷子碰到碗邊的清脆聲響。
裴珩有心想要和她說些什麽,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說什麽,因為他害怕自己又一次惹來她厭煩,也怕她再次說出劃開界限的話。
一頓飯彼此都吃得味如嚼蠟,索然無味。
因為腿傷未好,宋嘉榮沒有拒絕乘坐馬車,裴珩卻一反常态的沒有上來。
她說了不想和自己再有任何關系,即使他的心髒疼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掌心抓得血跡斑斑,他也會微笑着祝福她。
只望她過得好,幸福快樂,順遂一生,對他來說便足夠。
裴珩回到暫時落腳的張家,守在門外的張五見到他,立刻着急的迎上來,“公子,您回來了,桂管家昨晚上見你一晚上沒回來,正急得跑去縣衙找人了。”
“派人把他叫回來。”裴珩揉了揉眉心,又道,“備水。”
昨日他的心情是愉悅而期待的,夜裏過後他像是失去了高興的本能。
伴随着他而來的只有無邊的孤寂,瑟寒。
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嗎。
他又一次在心裏,反複問着自己。
可是每一次的質問,都像是把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又一次血淋淋的扯開,往裏灑上雪鹽。
宋嘉榮沒有回青蘿巷,而是直接去了德濟堂。
德濟堂裏仍和往常一樣,有些人見到了她會主動和她打招呼,也有人會詢問她的腳怎麽了。
她只是笑笑,說昨天不小心崴到了。
她本應該回家換一身衣服的,她卻不願,只想要用忙碌來填充心裏的缺失一塊的空落感。
落日餘晖一寸一寸的藏在山巒中,餘光拉得人的影子孤獨又纖長。
回到青蘿巷的宋嘉榮遠遠地看見隔壁大門前挂着的兩盞燈籠,那麽的明亮,又是那麽的溫暖。
哪怕她沒有見過這位素未謀面的鄰居,卻在此時憑空對他生出了幾分好感。
随着大門落鎖上拴,相鄰的隔壁才推門走到院子,遙遙望着一牆之隔的人。
好像只有這樣,才能一解他的相思之苦。
接下來的幾天,宋嘉榮全神貫注投入到醫堂中,那麽久了,想來他應該回去了。
他是君王,又怎麽會在一個小地方停留太久。
周大夫探親回來後,宋嘉榮背起藥箱去了師父來信上,說要去義診的小村子。
回來後的第二天,德濟堂外突然吵鬧起來,并引來了大量的人圍觀。
一個衣衫褴褛的老婦正背着個燒得滿臉通紅的小女孩跪在外面不斷磕頭,她不知道多久沒有洗澡了,指甲,脖子上都是厚厚一層黑泥,大夏天裏身上更是一股子死魚爛蝦的臭味,熏得人不敢靠近。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孫女吧。”
“大夫,求你救救我的孫女吧!要是她也走了,老婆子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老婆子旁邊還放着一個燒得滿臉通紅的小孩,應當是她口中說的孫女。
聽到外面鬧出的動靜的宋嘉榮走出來,先是遞給了老人家一碗水,然後耐心的問,“老人家你先別急,你孫女怎麽了?”
宋嘉榮見她滿臉不安,又說,“我是大夫。”
老婆子聽她自稱大夫,渾濁的眼球動了動,像是冬日裏快要凍死的人抓住了僅有的火苗,想要伸手抓她,又怕自己弄髒了她的手,猛地跪在她面前磕頭,“大夫,求你救救我孫女,求你!”
“我孫女前些天晚上不知道吃了什麽後一直開始上吐下瀉,我一開始以為她是吃壞肚子了,誰知道昨天半夜就開始燒起來,大夫,我,求你救下我孫女,我給你磕頭好不好!”
“老人家你先別急,我看一下她到底是怎麽了。”宋嘉榮把人扶起來後,半蹲在小孩面前,發現她特別瘦,瘦得連胸前的肋骨根根分明。
宋嘉榮手指探上她額頭,指尖瞬間被燙到,用帕子擦幹淨小孩的臉,紅彤彤得一看就是發了高燒,眉心微擰,“只不過是小孩子體弱感染了風寒而已,我等下給她開三帖藥,你拿去煎後給她服用,燒就能退下去。”
她想到小孩應該燒了很久,要是在耽誤下去,難免會把人給燒成傻子,随即說道:“要是老人家你住得離這裏遠,可以先借用藥堂的藥爐子煎藥。”
老婆子先是千恩萬謝,然後猶豫不決起來,又似是難以啓齒的不斷搓着手,“大,大夫,診金和醫藥費,一共,一共要多少錢啊。”
“借藥爐的費用是三文錢,一帖藥價格在二十五文,老人家你只需要給我七十五文就好。”宋嘉榮知道她困難,但藥堂不是她的,不是她想随意贈藥就能贈藥。
有了先列後,後面的人肯定有樣學樣,那還開什麽藥堂,直接改成善堂得了。
老婆子一聽,頓時窘迫起來,很顯然哪怕是抹了零頭的一百文,對她來說也是個天文數字,但她也知道,要是孫女在不吃藥,可能就挺不過今天了,“大夫,你能,能不能………”
邊上有人幫說話,“老人家,宋大夫可是咱們鎮上醫術好,開的藥方價格最便宜的大夫了,你要是嫌七十五文還多,可以去找其他大夫看啊。”
“我家虎子之前感染了個風寒,去了春和堂抓藥,一帖藥就要五十文,還硬要抓五帖才行,何況你孫女病得那麽嚴重。”
老人家也知道他們說的話對,可是,一百文對她這個老婆子來說,簡直是比登天還難,但是人家是藥堂,又不是做慈善的。
“大夫,我,我沒有錢,我能不能,用我家祖傳的一個秘方和你換。”老人家很是坎坷不安的說。
“宋大夫你別聽那個老婆子瞎說,什麽祖傳的秘方,她分明就是想要訛人!”另一個藥堂裏跑過來的大夫忿忿不平。
老人家漲紅着臉反駁,兩只手因生氣緊握成拳頭,“我家祖傳的秘方從來沒有騙人!”
雙手抱胸的大夫冷恥,“呵,不是騙人,不是騙人會有誰用豬肉來治病,又不是傻子。”
“我說的可不是普通的豬肉!得是野生的公山豬肉!”
不說那個大夫不信,圍觀在旁邊看熱鬧的人也不信,還認為自己智商受到了侮辱。
豬肉不是吃食嗎?又怎地和治病聯系在一起?
“老人家,你說的以豬肉入藥,不知道治的是什麽病?”宋嘉榮見她可憐,本來是打算自個偷偷把藥錢疊上的,此刻倒是對她口裏祖傳的藥方多了點好奇。
她不否認有些土方子真的能治病救人,且有奇效,可更多的只是會加重病情,導致本來能得救的人因為救治不當而離世。
“治臭鼠。”老人家生怕她不信,眼裏緊張且不安得快要哭了,“大夫,我說的是真的,這個真的是我家先祖留下來的秘方,我家先祖還曾當過太醫!你信我,真的,我,我可以發誓!要是我說的有一句不對,我寧可不得好死!”
臭鼠,指的是女性□□。
平常她用來治療臭鼠是藥方多是蒼術,黃柏,苦參,當回,香附,蒲公英,但這個藥方不一定适用于所有人。
最根本的是,裏面有些藥材也不便宜,不是所有人都會舍得。
如果她祖上真的是太醫,又有那麽一門治鼠臭的法子,又怎麽會淪落到連幾十文錢都掏不出的地步?
宋嘉榮不能判定她話中有幾分真幾分假,又見圍過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随即斂下心神,說道:“還請老人家進來和我說話,令媛的藥我會先讓學徒給她煎上,至于你嘴裏說的藥方,我得要先确認後才行。”
這時,人群中的一個婦人,瞅緊機會也跪了下來,大聲哭囔囔,“大夫,我家娃子一直咳嗽,但是他老不願意吃藥怎麽辦啊,可愁死我了。”
忽然被攔住去路的宋嘉榮眉頭微擰,很不喜歡這個婦人的做法,但也沒有呵斥,“除了咳嗽之外還有其它症狀沒有?他是因為什麽感冒的?他的鼻涕是清是濃。”
治病要講究對症下藥,要不然治不好是一回事,治死人更是一回事。
婦人被那麽一問,先是懵了一下,才想起來把躲在她身後瘦得像個骷髅頭,流着兩條鼻涕的小男孩往前一推,惡狠狠的瞪他一眼,“狗娃子,你快和大夫說下是什麽症狀。”
突然被娘親推出來的狗娃子緊張得滿臉通紅,兩只手,兩只腳都不知道應該往哪裏放。
“你不要怕,我不是壞人。”宋嘉榮蹲下來,先是看了小孩的舌苔,舌苔發白,咳嗽時帶出的痰較稀,怕寒怕風,很典型的風寒感冒。
她看的時候,順勢問了出來,“你有時候是不是感覺到身體會發熱,但是表面溫度并不高,還會偏涼,周身酸痛,咳嗽時會吐出痰。”
“沒錯沒錯,就是這個症狀。”狗娃兒的娘先一步回答,又很是緊張坎坷的搓着手問,“大夫,狗娃兒這個病,會不會………”
她的欲言又止,很明顯都能猜到她想表達什麽,無非是怕藥錢太貴,給不起。
宋嘉榮先是看了眼她補丁摞補丁的穿着,一雙因常年幹活幹裂貧窮的手,說,“可以用大蒜兩顆,取冰糖少許,加入大半碗水放進鍋裏蒸半盞茶即可,若是家中沒有冰糖,只用大蒜也可。”
他不是吃不下藥,應該是連藥都買不起。
等進了屋子,老人家撲通一聲跪下,告訴宋嘉榮,原來她不是廬州本地人,而是外地逃荒過來的。
用來治病的豬肉也不是普通的豬肉,得是野生的公山豬肉,豬肉得要肥,鮮。随後用二斤鮮倒扣草把三碗水煲成一碗,用來清洗後者私密處小半個時辰,連浸七日,便可徹底大好。
宋嘉榮在她說話時,不忘用随身攜帶的炭筆記下,等着有空實驗一下,這個方子是否真的像老人家說的那麽神奇。
也明白了為什麽會有人不信,因為用豬肉來治病的說法,無論擱在哪裏聽都令人荒謬得是對方把自己當傻子糊弄。
好在小孩喝完藥後很快退了燒,不過燒雖然退了,等醒過來後也得要好生補一下身體才行。
無論是前面的老婦人,還是後面的小孩,她全程下來語氣溫柔,不見絲毫不耐,一時之間大家都贊她不愧是羅大夫的弟子,醫者仁心,懸壺濟世。
等關好德濟堂的大門時已近傍晚,提着一盞燈的宋嘉榮才迎着落日回家。
回到青蘿巷,最先迎接她的永遠是那兩盞明亮的燈籠。
有空得要鄰居道上一聲謝才行,她想。
作者有話說:
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
出自——朱子家訓
感謝在2023-12-20 20:20:46~2023-12-21 19:12: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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