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希望彼此不在相見
第62章 我希望彼此不在相見
眼見有人要上來拖自己走的劉欽當即慌了, 要是他來岐黃班第一天就被趕回去,他以後還有什麽臉面當大夫,又有什麽臉回去!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那個該死知道女人, 她要是不來岐黃班就不會發生這些事, 他也不會在陛下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當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陛下,草民絕對沒有看不起女人的意思,草民更沒有質疑陛下的決定,草民,草民只是一時腦子進了水,才會說話不經過大腦!”
“陛下!草民知道錯了!草民, 草民不應該這樣想。”
跪在地上又哭又磕頭的劉欽整個落水狗的樣, 哪兒還看得出有先前半分趾高氣揚,咄咄逼人的面目可憎。
可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敢為他出聲,剛才和他一起嘲諷宋嘉榮的人都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胸腔裏,把自己當成空氣一樣毫無存在感。
這時,宋嘉榮往前走出一步,先是瞥了一邊痛哭流涕一邊自扇巴掌的劉欽一眼, 随後淡淡出聲,“民女拜見皇上, 皇上萬福金安。民女私自認為他嘴上說的固然有錯, 但民女并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女子身份得到優待,而是希望能憑借自己的醫術, 堂堂正正的向世人證明, 女子并不比男人弱, 男人能做的事, 女人也能做, 甚至會比他們做得更好!”
她的話委實說得傲慢又自大,還是在皇上的面前,恐怕等下死都不知道怎麽死,也有人對着她的臉心生惋惜,可憐了那麽個美人。
一時之間,大多都是憐香惜玉的垂過眼。
裴珩在極致的沉默過後,撫掌笑道:“說得好,朕也期待岐黃班裏會有更多像你一樣出色的女大夫,自古能者居之,又何論性別一說。”
“雖說宋大夫大發慈悲為你求了情,不過。”指尖撚轉一串檀色佛珠的裴珩話鋒一轉,漆黑的眸底幽深一片,“今日之事你不但要向宋大夫,更要向天底下和她一樣學醫的女子道歉,若下次朕再聽見你惡意诋毀女子,朕絕不會放過你。”
他的音量并不大,卻帶着令人脊骨彎折的威懾。
君子一言九鼎,何況帝王的金口玉言。
咬着牙齒,攥得拳頭青筋暴起的劉欽掩下憤怒的不甘,怨毒,一字一頓,“對不起,我不應該因為你是女子就對你有偏見,說出惡意诋毀你的話,是我小人,是我不夠大肚,井底之蛙,還望你大人有大量,把我前面說過的話當成是個屁給放了吧。”
大家認為劉欽都低下高貴的頭顱道歉了,宋嘉榮怎麽也得要順着坡子大事化小,小事化為才對,要明白他們都認為劉欽說得也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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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真讓女人出來學醫抛頭露面,天底下還不得要亂成套。
宋嘉榮眼神淡漠,“你說這句話時,心可誠。”
以為能哄騙她相信的劉欽大腦一個卡頓,連扇巴掌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我問你,你心可誠。”宋嘉榮好性子的又一次重複。
劉欽的臉頓時白了又白,敢情這娘兒根本不打算原諒他,他又不好在皇上面前動手,只能壓着那股子怨恨咬得牙齒咯吱作響,“當然,我道歉的誠意十足,宋大夫難道不信我道歉的誠意!”
宋嘉榮揚唇讪笑,“既然你心誠,為何不敢看着我的眼睛,或者陛下的眼睛說,難不成是心虛?”
“按她說的做。”裴珩随意的一睨,令人脊背生寒。
那是獨屬于帝王的威壓,來自上位者的命令。
嫉恨得連牙齒都要咬碎的劉欽算是看出來了,皇上有意偏袒那死婆娘!
“對不起!我不應該說你,更不應該貶低其他女人!”劉欽雙眼赤紅的緊盯着宋嘉榮的眼睛,那眼裏哪兒有什麽真心誠意的道歉,有的只是淬了陰鸷的歹毒。
“哦?不應該貶低什麽?”
“不應該貶低女人天生比不起男人,更不應該嘲諷女人只配待在家裏侍奉公婆,捕蝶繡花,相夫教子。”
宋嘉榮依舊不緊不慢:“你除了向我道歉,是不是還得要向我的師兄道歉,我師兄一個正人君子,不過是和我一同入學,倒和我一樣成了你們嘴上貪花的小白臉,你說,你不應該道歉嗎。”
謝玄衣從裴珩出現,并自稱“朕”的那一刻,早已是震驚得連眼睛都直了,要知道普天之下,能稱“朕”的,也只有金銮殿上的那一位。
也清楚,他出現在這裏,絕對不會是偶然。
劉欽心裏不知道罵了宋嘉榮多少遍,偏生臉上還得陪着笑,“對不起,我不應該狗眼看人低,更不應該以貌取人,我有罪,還望宋大夫和這位兄臺能将我今日說的話都給當成個屁放了。”
謝玄衣僵硬着臉,微微點頭。;
“行吧,既然你都誠心誠意的道歉了,我也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宋嘉榮路過他身旁時,用着僅有兩人的音量,笑得甜美的說,“你的眼神我很不喜歡,要是下次再讓我看見你那麽瞪我,我一定會把它給挖出來。”
她就是要樹立一個眦睚必報,心狠手辣的小心眼形象,何況她本就是個心眼極小的人,讓他們明白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逆來順受,溫順軟弱。
随着聖駕浩浩蕩蕩的離開,又臨近上課點,除了幾個還有心要看熱鬧的人,已走過半。
宋嘉榮走到謝玄衣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笑着打趣,“師兄,再不走,我們兩個就得要遲到了,你也不想第一天上課,就給夫子們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師妹,他,他是………”此刻謝玄衣連話都說得不太利索,如果他真的是皇上,那麽師妹是皇上的女人,她就是………
他終于明白,為何祖父會如此強烈的拒絕他迎娶師妹為妻,以及祖父對師妹的到來過于認真得小心對待。
可笑他不但想要搶皇上的女人,還當着聖上的面,說自己喜歡上他的女人,說他們不配,說他給不了師妹幸福。
天底下,還能找出第二個像他這般愚蠢的人嗎!
宋嘉榮食指抵上紅唇,“我希望師兄能保守這個秘密,可以嗎,因為現在的我,已和他沒有任何關系,我也不希望再有任何關系。”
随後謝玄衣又聽見她說,“他向來不是個小氣的人,你不用擔心他會因此遷怒于你,給你穿小鞋,相反他知人善用,寬容待士,所以師兄不用擔心什麽。”
她的語氣是那麽的篤定和信任,那種信任是謝玄衣一個外人都能看得出來的默契。
他這時反倒有些不懂了,師妹的心裏并非真的放下他,他的心裏也同樣放不下師妹,為何相愛的兩個人卻沒有選擇相守。
也在懊悔,如果對方不是皇上,他是不是還有機會追求師妹?
第一堂課,講述的是人體穴位,授課的太醫知道在座的大夫都有一定基礎,但有基礎不代表基礎一定打得牢靠。
需知,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太醫在上面授課,坐在下首的宋嘉榮一邊聽着,一邊做着筆記,像一片正吸收着大量水分充盈自身的青苔。
上午的堂課結束後,宋嘉榮先是關好窗,才最後一個走出去。
候在門外的謝玄衣自從知道師妹并非是他以為的孤女,而是宮裏頭金尊玉貴的娘娘,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同她相處,何況他還曾對她表白過。
宋嘉榮佯裝生氣的板起臉:“師兄像之前一樣和我相處就好,我現在只是一個在普通不過的醫女,難道師兄還要因為我的過往就要和我疏離,不承認我是你的師妹嗎。”
謝玄衣當即否認,“沒有。”
他愛慕,想要迎娶回家的師妹是皇上的女人,天底下還有什麽比這個還要痛苦,無望的事。
“那就好,我還擔心師兄要因此事避開我了呢。”宋嘉榮揉了揉空蕩蕩的肚子,“我肚子餓了,我們去吃飯吧。”
岐黃班內設有食堂,也可以從家中自帶。
食堂裏飯菜稱不上多好吃,也僅僅是飽腹。
吃完飯後,距離下午上課的時間還很充足,宋嘉榮打算尋一個地方小恬片刻,要不然下午容易精神不濟。
剛走出食堂沒多遠,便被一面白無須的人攔住。
“宋大夫,我家主上有請。”今日沒有穿花衣的李德福的臉上也僅是閃過片刻的驚訝後,便恢複平靜。
他的主人是誰,彼此都心知肚明。
宋嘉榮猶豫了一下,緩緩點頭,正好,她也有事想要和他說。
他們之間也要清晰的做一個了斷了,明知不可為的事,為何還要繼續放任,而非快刀斬亂麻。
李德福望着眼前容貌比之四年前更盛,更耀眼得令人移不開目光的貴妃娘娘,忽地出聲,“娘娘變了很多。”
走在後面的宋嘉榮淡淡地回,“樹會變,雲會變,人也會變,世上本就沒有任何事物能一成不變。”
李德福笑,“娘娘說得極是。”
他剛出聲,耳邊随風來, “我已不是宮中娘娘,娘娘這個稱呼用在我身上并不合适。”
李德福正要說些什麽,一個擡眼,發現已到了栖安堂外,便說,“娘娘,已經到了,你自個進去便行。”
“多謝李總管帶路。”宋嘉榮道了謝後,擡腳往院裏走去。
房門輕輕一推,便向兩邊敞開。
伫立在屋裏的裴珩轉過身,眉眼噙着似春雪消融的笑意,“你來了。”
“陛下。”宋嘉榮不急不緩的行了禮。
裴珩目光克制地看着這張令他日思夜想的臉,喉嚨發緊,“你,不必那麽喚我。”
他很想要再聽到她喚一聲“珩哥哥”,為此想到肝腸寸斷。
宋嘉榮卻說,“禮不可廢。”
“民女很是感激陛下今日為民女,為天下諸多和民女一樣處境的女子說話,也很感激陛下開設岐黃班,并不限男女,一視同仁。”
“你不必謝我,我那麽做,實際上也藏了我的私心。”郦城離上京實在是太遠了,他又忙得總抽不開身去見她,只能想到那麽一個拙劣的法子。
本應是山不就我,我就山,月亮不會朝我而來,那我就去奔月,偏生他強迫了月亮朝他而來。
因為他仍對自己不自信,也害怕在他看不見的角落,她哪一日突然答應了顧槿安的追求,屆時的他又當如何?
他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瘋得做出橫刀奪愛,把她囚于深宮的可怕念頭。
聞言,宋嘉榮擡起頭,對上裴珩籠罩在光影中的一張臉,心髒忽然漏了半拍,掩在袖袍下手指不自覺收攏。
那天夜裏,她和朝陽說的話并非單純的想讓他知難而退,應該說是她少見的吐露自己的真心,解剖自己的真心。
她嘴上輕描淡寫的說放下一個深愛了十多年的人,可事實上哪裏能那麽輕易的放下。
何況她愛的那個人是如此的優秀,她又怎麽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心,确保不會反複的愛上同一個人。
所以她才不願意見他,冷漠的說着要和他劃清界限,承認自己喜歡上別的男人,因為她害怕。害怕自己又一次重蹈覆轍,直至變成那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她是個蠢人,還是個沒有任何自制力的蠢人,所以她能想到的蠢辦法只有不在相見。
裴珩一瞬不瞬地望向她,眼神炙熱得能把人融化,偏生又帶着禮貌的克制,絲毫不會令人感到冒犯,“你在京裏有什麽不習慣的地方嗎,要是在外面住得不習慣,可以回來住,你的宮殿我一直留着,你宮裏伺候的宮人們也都在等着你回來。”
宋嘉榮拒絕,“陛下那句話可就說笑了,居住在後宮裏的都是陛下的女人,民女一個普通醫女,并不合适。”
一句話,徹底把裴珩想要說的話給堵了回去。
之前的他千方百計的想要把她送出宮,如今卻是怎麽哀求,她都不願再回來看他一眼。
曾經的嗤之以鼻,如今的高不可攀。
宋嘉榮咬着唇瓣,垂下長長的濃睫,“師兄家中一應皆有,我住得很好。只是民女有一件事,能望陛下答應。”
裴珩的心底浮現鈍疼,喉嚨發堵地問,“你說。”
“民女希望陛下不要在派人暗中照顧民女,也希望陛下能放下你那所謂的可笑感情,畢竟。”宋嘉榮擡眸,與他目光直視,“民女已有了心愛的男子,曾答應他,等我從上京回來後,與他結發為夫妻。”
她知道自己對不起顧槿安,可當她撒了第一個謊言,後面需要無數的謊言去補第一個謊言。
“為什麽要嫁給他,你不是喜歡我的嗎。”此刻的裴珩只覺得天旋地轉,喉間湧上一口腥甜,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為什麽她要選擇嫁給顧槿安,她喜歡的不是他嗎?
是在他離開的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所以她才會改變主意接受他的對不對!
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小姑娘嫁給其他男人,更接受不了他的小姑娘說不在愛他,要和他劃清界限不複相見。
“我可以給你權勢,給你地位,求你,求你不要喜歡他好不好。”昔日高高在上的神明此刻通紅着眼睛,近乎痛苦的哀求着她。
可是遲了,錯過了就是錯過。
指甲掐得掌心淤青的宋嘉榮對上他痛苦的雙眸,近乎殘忍的說,“我從來沒有喜歡過陛下,我喜歡的一直是權勢,地位,可朝陽不同,他是第一個讓我心動的男子,我之前可以為了強勢讨好,假裝喜歡陛下,但是當我真正喜歡上一個人後,我才知道有些感情是做不了假的。”
“我不需要你假裝愛我,我可以來愛你!無論你想要什麽,只要是我有的,我都能給你,所以朕求你,不要喜歡他好不好。 ”內心被痛苦籠罩,仿佛徹底失去了歡愉能力的裴珩伸手想要去觸碰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頰,對方下意識的往後一避。
“我不需要陛下的喜歡,以前不需要,現在更不需要。”宋嘉榮閉上眼,輕聲呢喃,“之前的我于陛下是惡心,現在的陛下對我而言同樣如此,所以我懇求陛下能夠信守諾言,不要在出現在民女面前。”
“不,我沒有,我從來沒有認為你惡心。”一個踉跄,身子險些站不穩的裴珩慘白着否認,可他的否認是那麽的無力又蒼白。
他對她造成的傷害,完全不能輕飄飄的用一句道歉來揭過。
“陛下心裏沒有那麽認為,嘴上卻誠實的說過。”宋嘉榮深吸一口氣,俯身行禮,“陛下若是無事,民女先行告退,要不然等下就得誤了下午的堂課。”
裴珩想要和她再多說兩句話,可她明顯不願意,他也不會強求,只是痛苦又絕望地閉上眼,轉過身背對着她,說,“你在岐黃班有哪裏不習慣的,可以來找我。”
“我一直都在。”
咬着唇的宋嘉榮點了下頭,躬身行禮後往外走,離開時,不忘把門關上。
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她知道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她做得很好。
等岐黃班的授課結束後,她就會回到郦城,過上和之前一樣安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