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狼煙烈烈如煙雲, 遮蔽天日亂人心。
在連續數日狼煙不息後,整個江北的天,也隐隐帶上了一抹晦暗之色。
肅殺氣息彌漫全境,縱是廣南城距川貝山陵有着數十日路途, 暫時還未受到多少波及, 且城內也未曾出現百姓奔走, 富商逃離的情況。
但随着各地難民的不斷湧入, 還是可見城中隐約升起少許亂象。
也是因此, 為求得自保,也為防止難民作惡, 哪怕小民小戶家境不豐, 也不得不作以栅欄圍堵院牆,豎立根根尖刺于牆頭。
而富商貴胄則因家境殷實,不斷舍以金銀,吸納着城中游俠和拳師入府。
一時之間,大道之上,僅是一牆之隔,若是透過門縫, 細細瞧上一眼,便可見各家各院都透着一股凝重弑殺之氣。
除此之外, 市場上的米面糧油價格, 也瘋狂向上攀升。
僅是在米鋪門口駐足片刻,陳尋便見這大米物價連翻三倍,起初為八文一斤,而後為十二文一斤, 最後更是翻到整整二十二文一斤。
價格之昂貴,已是超越尋常百姓所能購買的極限, 更別提早早舍棄金銀,倉皇逃命于此的一衆難民。
看着物價飛速上漲,尚有餘錢的還可咬牙進米鋪購買幾斤粗糧,以換數日生機。
餘錢不足的,便只能蹲守在米鋪大門之外,或者出得城門開始挖掘野菜,亦或是向着更遠處的城池奔逃。
可越是向遠處奔逃,所耗費的體力與精氣也越多,在這饑寒交迫下,數不盡的難民倒在了去往下一處城池的路上。
但無人會選擇停下腳步,也無人會選擇幫這些倒下的人掩埋屍身,他們最多會彎腰翻撿一番,以确認身下屍身有無銀錢食物,有則拿走,無則起身繼續趕路,除此之外,便再無更多動作。
在他們的眼中,陳尋再看不見一絲對于同為人族,或同為夥伴的關切,有的只是無盡的麻木與忽視,甚至在陳尋細看時,還隐約可見他們眼中閃過一抹慶幸之色。
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那去到下個城池的人就更少,他們也就此少了一大批競争對手,就更有機會獲得給城裏老爺幫工的機會,就更有可能在這亂世中讨到一口飯吃,就更有可能活下去。
所以他們不僅不希望活的人更多,反倒是希望死的人更多。
陳尋提步離開了米鋪門口。
蹲守在米鋪之外的一幹難民也在互相對視幾眼後,分離出了三人跟在陳尋身後。
但他們步子剛剛邁出,一模樣憨厚,體格健碩的中年漢子就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三人看着他,他卻沒有說話,只是擡手指了指陳尋,又指了指陳尋腰間系着的環蛇咬頸玉佩,與持着的狹長長劍。
玉佩瑩白,在日光下顯出道道瑰麗色彩,劍鞘無垢無污,亦是精致非常。
哪怕陳尋此時因連日趕路,而形象有損,但一身出塵氣與明晃晃的昂貴玉飾,都透露出了他非常人。
更別提他手中還持着長劍,利器在身,誰又知此劍是為擺設,還是陳尋當真會用劍?
那三人搓了搓手心汗漬,似乎升起了對陳尋的忌憚,但很快,連日來的饑餓,還是沖淡了他們心頭的恐懼,他們還是忍不住想要跟上去。
對面只有一人,還是一少年,而他們有三個,雙拳尚且難敵四手,更何況他們是六拳六腿打一人!
哪怕對方持有利器,又如何!
他們沉下眸,再次朝陳尋方向踏出一步,那健碩漢子見狀,卻依舊未放他們走過去,仍是高擡着手阻住他們。
三人皺着眉,不解地看向他,但他只是無聲地指了指城外。
片刻後,在見三人似是不理解他此為何意,他才再又悶聲解釋了一句,“他是從城外進來的。”
話落,方才氣勢高昂的三人就好像被一桶冷水澆蓋在身上一般,一瞬間就止住了他們蠢蠢欲動的心。
若說城內衆人尚且還講些規矩,還不會直接在大道上公然動手搶掠。
那城外,便根本無規矩可言。
只要你想入城,他們就會一擁而上,除了官吏不搶,無論你是着以破布麻衣的窮苦百姓,還是駕以奢華馬車,簇擁諸多武士的富商,無一例外,都照搶不誤。
而在這種情況下,陳尋能安然無恙地從城外入城,且周身無一所失。
無論是陳尋有妙計避開衆人,還是如何,光是他能這般從容地走進來,都意味着他非尋常人,且是能力手段或身份地位都要遠高于一般武者官僚的人。
既如此,與其将性命賭在極可能身死的情況上,還不如蹲守在這米鋪之前,去搶那些明顯手無寸鐵之力,但偏偏又有些許銀錢的百姓。
他們只想活!不想死!
哪怕今朝再餓一頓,也好過追上去莫名其妙的死了強。
那三人心中想法紛雜,在最後看了一眼那健碩漢子,又看了看身影漸消的陳尋。
在沉默片刻後,雖心有不甘,但也咬着牙,再次蹲回了原位。
他們是流民,但也曾是百姓,對于察言觀色他們或許不懂,但對于誰是貴族,誰是地主,誰又是平民,誰人可欺,誰人不可欺,也有着自己的一番認知。
在初見陳尋時,他們也知道陳尋定然非常人,可他們餓極了,窮瘋了。
人一旦失去理智,與惡犬也無半分差別。
所以他們才會裝作不知後果一般,跟在陳尋身後,他們在賭,賭陳尋持劍過市是僞裝,賭自己命大。
可這種不要命式的盲目下注,需得一鼓作氣地幹下去。
若不然,他們心中好不容易鼓起的火,便會衰竭下去,直至熄滅。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不外如是。
而陳尋在感應到身後三人停下腳步後,也收回了自身靈機,繼續不停步地向趙府走去。
盡管陳尋對世道變化之快,百姓流離之苦有所同情,但這并不是意味着他會允許這些人将注意打到他的身上。
要是方才那健碩漢子不攔上一手,現在這長街上,或許又會多上三具屍體。
好在對方知進退,懂分寸。
陳尋低垂眼眸,不再思索這一插曲小事,轉而擡手叩響了趙府大門。
“誰啊!趙府設立粥攤于西街巷口,若要乞食可去那,去晚了,這粥棚可就撤了。”
略帶嘶啞的蒼老聲音自門內傳來,随着話音落下,原先封閉着的趙府大門也緩緩打開。
“可是王伯當面?”陳尋笑着朝身前老人拱了拱手,這人從趙宸祖父起就擔任門房,歷經趙宸祖父、趙宸之父再到趙宸這一代,三代變遷,皆入他一人之眼。
是以他職位在趙府稱不上高,還可算低賤,但因壽數悠長,于世家眼中也算是家族當興的一種象征。
故而府內衆人,哪怕是趙宸見了他,也會恭敬地叫上一句王伯。
而聽得陳尋的話,那老人也睜着渾濁不清的眼睛,擡頭看了看。
只見身前人着月白錦繡袍,腳蹬雲履靴,左系環佩右持劍,面若冠玉似仙神。
雖因匆匆而至趙府,于面上還帶着些許疲乏之色,但周遭氣質與那俊朗面相,還是讓王伯飛速認出了眼前人是誰。
“可是,畫聖大人?”王伯彎佝着身子,朝陳尋深深施了一禮。
“正是小子,”陳尋回了一句,随後又忙上前兩步将王伯施禮的舉動推回去,再又道:“王伯乃福壽之人,小子怎當得王伯這般大禮,快且收回,快且收回。”
說完,不等王伯再有出言說些什麽,陳尋又擡眸朝府內望了一眼,繼而問道:“不知王伯可懂,宸兄如今在不在府上?”
王伯順着陳尋的推力,手上的動作也再做不下去,不得已也只能緩緩直起了腰。
搖頭回道:“回畫聖,少主今朝随着府內夥計去了西街施粥,約要晚間方可回來。”
“還請您入府稍作休憩,我這就派人請少主回來。”
陳尋聞言,先是看了看自己有些淩亂的發絲,又看了看連日趕路,以致久久未換的衣服。
在思索片刻後,他也點了點頭,道:“那便多謝王伯,若宸兄歸來,就言我在他院中等候。”
“老奴知曉,知曉。”王伯點着頭,應了一聲,接着便擡手将陳尋往府內一引,待到陳尋向內院走去,他才是放下行禮之舉,轉而擡手一招,喚了一名府內小厮過來。
……
院中白玉蘭香隐沒,青綠樹葉也在陽光烤灼,紛紛垂蔫下來。
瞧着院中多出的假山水,陳尋剛想彎腰細細看上一眼。
一道夾雜着興奮愉悅的爽朗聲音便自院外猛地傳來,“兄長!兄長!可是兄長回來了?”
話音由遠及近,待到陳尋反應過來時,那聲音主人已是從院外向着院內探進一個頭來。
“真的是兄長!!”趙宸将探進院內的頭往回一縮,下一瞬,他整個身子就出現在了院內。
午後光線熾盛,縱是有高蓋樹木遮擋,也仍顯得悶熱非常,但随着趙宸的快速奔跑,一股微風也席卷了整個院落。
方才還沉悶的氣息,也在此刻盡數打破。
看着額間濕汗垂落,明顯是一路奔跑回來的趙宸。
陳尋也不由得微微一笑,随即一邊取出一方手帕遞給趙宸,一邊輕笑道:“回來了,回來了。”
“先擦擦汗,這麽急做什麽,我又不會跑。”
“我知道兄長不會跑,”趙宸笑着接過陳尋遞來的手帕,在胡亂擦了擦面上汗水後,他方又再次道:“但小弟許久未見兄長,心中歡喜。”
“一時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