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分開

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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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晗高二那年,烏城這個小城不知怎麽入了開發商的眼,每天都能聽到哪一片地區又要占地拆遷了。

剛開始她和何骁都不甚在意,依然像往常一樣彼此陪伴着上學。

有天上學的路上,她問何骁:“你說咱們這片會不會有一天也要拆遷啊?”

何骁一臉愁緒,嘆口氣說:“希望不要被占吧。”

她甩着馬尾辮,問他問什麽。

何骁:“住在咱們這一片都是老人了,這房子已經住了幾十年了,他們都不願意拆遷的。”話罷,他又無奈地笑笑,“外公外婆現在每天都在為這件事憂愁,他們不想拆遷。”他扯着嘴角說。

陶晗點點頭,“那你呢?”

何骁低頭看着兩人的影子,“我已經住慣了小城,習慣了。”他看着她澄澈的眼神,語氣軟下來,還是決定說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因為我媽媽從小就在老宅長大的,生活在這裏總能覺得我媽還在陪着我。”

陶晗眉頭微蹙,雙手扣緊書包肩帶,“一定不會被拆的。”盡管她知道這可能是一句安慰的話,但她還是極其堅定地對他說。

何骁聳肩,“希望如此吧!”他側目,“你呢,想拆遷嗎?

陶晗篤定地搖搖頭,說:“我也喜歡這座小城,特別喜歡。”

因為,我在這裏遇到了你。

不幸的是,在初秋,何骁家老宅所在的這片地界就已經傳出了要拆遷的消息。

那時,他們已經上高三了。

開發商給的條件很好,不僅可以給補償款,而且還會給拆遷戶分配房子。

許多人面對良好的條件很開心地答應了,但以何骁外公外婆為首的人卻死活拒絕拆遷,拆遷隊的人無論怎麽勸說他們都不為所動。

某天,拆遷隊的人又來何骁家進行勸說,放學後的何骁和陶晗正慢慢悠悠往家走,鄰居看到何骁突然說:“何骁,拆遷隊的人又來你家了。”

何骁聞到消息立刻跑了起來,急急忙忙回家,陶晗喘着粗氣跟在他身後,“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何骁回頭看跑的很慢的她,本想讓她自己慢慢回家,但又不忍心把她自己扔在這,咬咬牙,折返回來,拉起她的手帶着她一起往回跑。

陶晗無暇顧及自己因為牽了手而泛紅的耳根,她在盡力跟他一起跑,她不想拉他的後腿。

兩人跑到何骁家,何骁擠着圍觀群衆進了家門,看到外公正紅着臉與人争執,老人因為極度生氣,花白的胡子都一顫一顫的,胸口也起伏得很明顯。

何骁拍拍外公的後背,幫他順順氣。

陶晗本想去幫外公倒一杯水,轉身卻發現拆遷隊的人有些眼熟,她眯着眼睛思索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人正是徐光,陶立的秘書。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站到徐光的面前,輕聲叫:“徐叔叔?”

徐光顯然也認出了她,略顯驚訝地說:“小晗,你怎麽在這?”

陶晗還想在詳細地問一些什麽,外公卻咳嗽了起來,接連不斷,看上去恨不得把整個肺都咳出來。

陶晗立刻折返到外公面前,給他倒一杯水。

她用餘光看見何骁額頭已經青筋暴起,她知道他是在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但徐光似乎是不達目的不罷休,又拿着合同繼續湊上前說:“叔,你再看看,咱這條件真的很好的。”

何骁突然一聲怒吼,“你能不能別再煩了!”他緊攥的拳頭微微顫抖,指尖泛白。

連陶晗都愣了兩秒,因為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何骁,在她的印象裏何骁從來不生氣,有時候被她惹得炸毛了,也只是在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陶晗反應過來,立刻把徐光拉開,“徐叔您先出去行嗎?”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帶上了哭腔。

“可……”徐光依舊把自己需要完成任務的事放在心上,不願走。

陶晗拉住他的胳膊,“我求您,我爸爸那邊我來說可以嗎?”她已經猜到是陶立的公司要開發這片地。

何骁聽到她說“我爸爸”的時候,人明顯洩了一口氣,眼裏的憤怒也消失了。

但陶晗寧願他現在是憤怒的,因為他此刻眼神像死灰一般,沒有一絲光亮。

陶晗突然感覺,如果老宅被拆了,她就完了,他們之間就完了。

她忍住眼眶中的淚水,用盡全身的力氣硬生生将徐光從屋裏拉出來,“徐叔,您回去吧,我和我爸說這事,這老宅不能拆。”

徐光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決定驅車離開,他知道陶晗是個公主脾氣,也怕她沖自己發作,心想着回去跟陶立解釋清楚就好了。

陶晗看徐光走了,回頭看了一眼何骁家的老宅,咬緊牙關扭身回家。

陶晗見到奶奶,直接問:“奶奶,您早就知道拆遷商是我爸,您為什麽不告訴我啊!”

“我也不想拆,可是你爸說……”

陶晗沒有聽清楚奶奶的後話,急匆匆去卧室拿到了手機,撥通了陶立的電話。

這是她回烏城這小四年,第一次主動給他打電話。

徐光明顯已經向陶立解釋清楚事情的原委了,他接到陶晗的電話竟然沒有一絲驚訝。

“小晗。”

“爸,你能不能不拆這片房子。”她打着哭腔,蓄了很久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了。

“小晗,這是公司的決定,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

“可是你不是懂事長嗎,為什麽連這一件小事都管不了。”

“小晗,這是公司高層籌備了很久才做的決定,我……”

陶晗将身子倚在門上,任由眼淚流下來,“爸,只要你答應不拆、不拆老宅,我就不和您鬧了好不好,我乖乖地聽話,李阿姨那邊我也會好好說話的。求求您了,我求求您了。”她人慢慢蹲下來,哆嗦着縮成一小團。

“小晗,這決定真的改不了了。”

陶晗聽見這話如墜冰窖,感覺渾身都冷冰冰的,她知道自己什麽也挽回不了了,終究是她對不住何骁和他的家人了。

*

拆遷的事最終還是沒有挽回的餘地,何骁的外公在被迫簽字之後突然間病倒了,不得不去市裏住院。

何骁為了在醫院裏照顧外公,請了一段時間的假沒有上學。

陶晗在聽說何骁的外公生病住院之後,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去醫院看看外公,順便看看何骁。

恰好第二天是周末,她買了點東西就坐車去了市裏面的醫院。

陶晗沒有和何骁打過招呼,她也找不到外公所在的病房,只好兜兜轉轉去詢問了護士,才好不容易找到病房。

陶晗在樓梯拐角處深呼了一口氣,做好心理建設才決定去找病房。

她知道陶立的所作所為虧欠何骁一家,她也知道自己現在沒有臉面出現在這裏,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想看看外公怎麽樣了,她也想跟何骁解釋解釋事情的原委。

可陶晗還沒走到到病房,就聽見了護士的議論聲。

“503病房的老爺子真可憐,據說是家裏要拆遷被氣病了。”

“我聽說他們那些黑心的開發商都去找政府處理這件事了,迫于壓力,老爺子不得不簽字啊!”

“據說那天老爺子的孫子差點和人動起手來,真可怕啊,這是什麽世道啊!”

陶晗聽到這些話如遭雷擊,将她整個人都劈開了,她腦子都渾渾噩噩的,來不及思考,只好顫抖着雙腿縮回樓梯間。

她想何骁一定恨死她和陶立了吧。

那天,陶晗最終也沒去病房,她實在是沒有勇氣,她把帶來的東西扔在樓下的垃圾桶裏,人打個車回家了。

十天後,等到外公出院之後,何骁才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陶晗了。

陶晗自覺虧欠,在那天去醫院之後,她就一直躲着何骁。

她聽見護士的話後,更是覺得自己對不起何骁,覺得自己在他的面前已經無地自容了。

她不知道怎麽面對他,她不知道怎麽解釋陶立剝奪了他家的老宅這件事,不知道怎樣面對外公生病的事情,所以只好逃避。

上學的時候,為了躲開何骁,一向喜歡賴床的她,竟然大早晨起來偷偷跑到學校。在學校何骁和她說話她也總是躲着,甚至連與他對視的時候,她都要逃。

陶晗大概是實在受不了這種精神上的折磨了,再加上拆遷的事情在推進,他們馬上就要搬離老宅了,她主動提了要出國學習的事情。

她沒有辦法和他一起奮鬥,但是他們拉過勾的夢想她卻還想在堅持一下。

陶立面對态度強勢的她,無奈之下只好同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在她和陶立确定了出國的事之後,那晚何骁居然由來家裏找她了。

他像往常一樣來敲她的房門,她卻假裝聽不見,捂着被子壓抑着大哭。

奶奶上來勸說,她依然死活不開門。

她很害怕,怕見到他之後她立刻放棄已經做好的出國決定,然後恬不知恥地賴在他身邊理所當然地接受他的好。

過了很久,何骁好像是在知道她不會出來了,放棄了敲門。

陶晗聽着門外沒有了動靜,人從被子裏出來。她揉揉哭得紅腫的眼睛,掙紮着從床上坐起來。

她本來想下地到門口聽聽他還在不在,卻在起身的那一剎那,透過窗戶看見了站在院子裏的他。

幾天不見,他的頭發好像已經長了很多,不過有些亂,估計是沒有時間來打理。

他顯然也看見她了,人立刻又往前挪了兩步,他張了張唇,好像要說些什麽話,但被遲遲沒有說出口。

陶晗注視了他兩秒,人立刻藏到窗簾後,剛剛已經流幹的淚水又不争氣地流了下來。

他為什麽要用那麽熱切誠懇的眼神看她,陶晗有些恍惚。好像此刻她哭只是因為和陶立吵架了,然後他在院子裏等着她,等她跑下來紮進他的懷裏,讓他來哄她。

她整個人開始抽搐了起來,抱緊自己,呈現出一種極度防衛的狀态。

好像只要她把自己抱緊,她就不會矛盾,不會一方面想紮進他的懷抱,一方面又怕面對他熾熱的感情。

待陶晗人慢慢冷靜下來,她偷偷透過窗戶看向院子,他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勢一動不動,好像一座雕塑。

她蜷縮起來,不想去看他,但又想起來他只穿了一件半袖,天已經涼了,怕他身體受不住。

于是她拿出手機,給他發了條消息:你回家吧,我們不要再見了。

可何骁依然固執地站在那,好像沒看見這條消息一樣。

後來,還是陶晗的奶奶把何骁勸走的。

夜幕降臨,陶晗在透過窗戶找他的時候發現他已經不在了,她突然覺得自己身體中一個很重要的部分就被抽離開了,疼得她喘不過來氣。

*

陶晗決定要出國之後,陶立就找人在烏城辦了轉學手續,她再也沒去過學校,也沒見過何骁了。

搬離烏城的那一天,她內心一直有一個小小的期待,希望何骁能夠來送送她,哪怕只是兩人遠遠看上一樣,她也知足了。

但是何骁似乎是按照她的話在做,他們真的沒有再見。

陶立派來的車已經到了,他依然沒有出現。

陶晗狠狠心,快速收拾了東西,頭也沒回地上了車,卻把她和陳穎的那張油畫落在了烏城。

車漸漸遠行,陶晗回頭望着這座小城,眼淚竟然又模糊了雙眼,她看着這座城一點點變模糊、變小,直至一點點消失在她的視野裏。

她知道,她的青春結束了。

她和何骁之間也結束了,他們不會有曾經幻想過的未來了。

車子拐了個彎,陽光突然透過車窗照在她的臉上。

陶晗有些恍惚,她隐隐約約想起,每天她和何骁上學的路上,似乎就是這樣迎着陽光,任由陽光打在臉上。

那時候,她喜歡和他并肩而行,喜歡偷偷用餘光看他被陽光勾勒出的俊俏的側顏。

可是這些,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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