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大岐,順元十五年。

野草夾路,溪流涓涓,青翠的密林銜着遠山,層層疊疊。

午後刺目的烈陽斜照進車窗,晃得江樂瑤閉上了眼。

她捂着胸口,似乎還能感覺到鑽心的疼。

那細雪如塵,漫天飛揚的上一世,一幕幕在她腦海中從頭到尾回放了一遍。

是日,京都永康城外十裏坡。

穆易辰手握長劍直刺江樂瑤的心髒。

刺目的鮮血從江樂瑤胸口層層浸出,将月白衣襟染成與身後的披風一樣的赤紅。

她護着身後的父親,淚眼颦眉,閃爍着眼睫看着正滿目震驚的穆易辰。

人人都說他是個只會在戰場上殺人的冷面閻王。從回京後,剛與他結識時,他不僅冷,而且不近人情,像一個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

可偏偏,她少女萌動的初心就是因他而起。

他冷,沒關系,她有顆炙熱的心,終會溫暖他。

他不近人情,沒關系,她可以引導他。

總之,江樂瑤當初滿心滿眼都是他穆易辰。

經過多次的接觸,江樂瑤一度感覺他對自己是動了情的,沒想到自己向他一步步靠近時,他卻要殺自己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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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是自己天真了。

簡直像個笑話。

誰會想到,自己會莫名其妙死在心儀之人手中。

然而更誅心的是,自己氣若游絲之際,在穆易辰身側,一向像親姐姐一樣待自己的陳黛君卻淺淺勾起了嘴角。

她似笑得如釋重負。

那一刻,江樂瑤才意識到,上一世莫名的種種危險,不全是意外。

幾個月後讓自己背了黑鍋,致使胡靈芸斷了雙腿的人,很可能就是眼前這個看似溫婉端莊,常常端得一副懂禮識大體的陳黛君。

想起那日,秋高氣爽,正是聞香書院建院十周年的日子,老師沈赫章及門下的生員不免慶賀一番。

彼時,大家都飲了些酒,酒酣耳熱時,陳黛君提議說,女子不宜多吃酒,于是帶着江樂瑤和胡靈芸放下酒杯去散酒氣。

江樂瑤本要去花園裏的,可陳黛君卻說就近去後院轉轉即可,一會兒老師喊的時候能及時回去。

後院是放着雜物的倉房,院子一邊正是剛剛拉回來的粗細不同的椽木,待風幹後準備冬日裏當柴燒的。

三人來到後院,沒一會兒陳黛君便說為大家準備的小禮忘在了車上,于是她又徑自出了院子去車上拿禮物,而後院裏只剩下江樂瑤和一下看不慣江樂瑤的胡靈芸。

胡靈芸眼睛疲澀,一屁股坐在了及椽木不遠處的木墩子上,而江樂瑤也感酒後無力,伸手倚靠在了椽木上。

就在江樂瑤手肘搭在椽木的那一瞬間,只聽得“嘩啦”一聲,搭摞了半人高的椽木瞬間如滾石一瀉而下。

胡靈芸側坐在椽木垛前,那椽木直沖着胡靈芸滾壓了過去,眨眼的功夫胡靈芸的下半身被厚厚的椽木覆蓋,只聽着胡靈芸痛苦的嚎叫聲。

江樂瑤忙跑去前院喊老師和兄長江重(c)堯等人,衆人将椽木移開将胡靈芸救出來。

當時胡靈芸的兩條小腿已如提線木偶般,雙雙被壓斷。

胡靈芸直嚎哭,怒視江樂瑤,指控是她故意推塌椽木垛害自己。

江樂瑤百口難辯,她只是用手肘靠了一下而已。

回到家中時,兄長江重堯卻說,自己和師兄沈從華兩日前帶人把椽木垛歸置妥當後綁了繩子固定好的,靠一下完全不會導致椽木如滾石傾瀉而下。

後來查看時,那綁了死結的兩條繩子,竟都成了松松垮垮的一個結,自然一有外力觸碰便會發生轟然散架的事。

兄長江重堯和師兄沈從華都暗自懷疑有人故意為之,只一時不知那人是想害誰,因為常常出現在學院的,除了老師還有多個生員。

暗中查了多日無果,胡靈芸便認定是江樂瑤心裏記恨她,便加害于她,從此胡靈芸更視江樂瑤為不共戴天的仇人。

此刻江樂瑤細細想來,那個人暗中解開繩子的人極有可能就是陳黛君,而她想害的人便是自己,胡靈芸只不過成了自己的替罪羊而已!

一個是自己心愛的人。

一個是自己信任的,最好的姐妹。

想想自己生在錦衣玉食的左丞相府,從記事起身邊的人都是對自己百般呵護,卻讓自己沒心沒肺。

在家人眼裏自己是可愛淘氣的女兒、妹妹;在外人眼裏自己是無憂無慮的相府千金,衣食無憂,衆星拱月般。

自己呢,覺得人心都是純善的,世間是美好的,竟對他人沒有一點防備之心。

如今才看到人心之醜惡。

既是重生,江樂瑤暗暗發誓,不能再像先前一樣不識人心,不能讓歷史重演,定要讓想害自己的人露出狐貍尾巴。

穆易辰……

父親與他之間到底有什麽糾葛,自己一定要弄清楚,能化解是最好,如若化解不成穆易辰還是要殺自己父親,那麽,自己就——殺了他!

思及此時,江樂瑤靈動的雙眸布了一層水霧。

……

車子“辘辘”而行,向京都城駛進。

三年前江樂瑤母親因病去世,江樂瑤與兄嫂送母親的靈柩回原籍,為母親斬衰三年,只留父親一人在京都。

此時,正是母親喪期已滿,江樂瑤随兄嫂返回京都的路上。

見江樂瑤一直發呆,兩眼瑩潤,似是噙了淚,侍女碧霞擔心地伸過來一只手,來回晃了晃。

“小姐,你怎麽了?可是剛剛做了噩夢吓到了?”碧霞不明所以地問。

江樂瑤眨了眨噙了淚的雙眸,将淚花逼回去。僵直的身子放松下來,沒理碧霞,靠在身後的軟墊上,片刻後又蹬掉了鞋子将雙腿豎在坐板上。

接着傾下身子側臉枕在雙膝上,抱着雙腿只露着兩只似波的眼睛若有所思,顴骨微側處的小黑痣為其添了一絲楚楚的靈動。

碧霞以為江樂瑤生病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沒有發熱!小姐,你怎麽了,上午還好好的,怎麽睡了一覺心事重重的?要不要再吃一塊棗泥糕?”

自家小姐從來都是很容易開心的,碧霞每每都是拿好吃的哄着。

然而此刻,竟沒見小姐為之所動。

江樂瑤聲音悶悶的,問:“碧霞,你老實說,我在別人眼裏是不是像個洋蔥?”

“?”碧霞眉心若蹙,“怎麽是個洋蔥?”

“沒心沒肺。”

碧霞瞪大眼,扯了扯嘴角辯白:“小姐怎麽這樣說自己?論長相,掰着手指頭數京城那幾個小姐裏頭,包括前面車裏的長寧公主。”

說長寧公主的時候碧霞把聲音壓得極低,“他們哪一個能比得過小姐;論性情,他們不是嬌生慣養沒禮數,就是過分端着假清高,哪個有小姐這樣,懂禮數又真性情的?像個小太陽一樣。”

江樂瑤被碧霞哄得扯了一下嘴角,“真性情,像個小太陽。”把沒心沒肺說得這樣美好。

“……我在你眼裏這樣好麽?”江樂瑤呆了幾秒又問。

“豈止是在我眼裏,那聞香書院的老師沈赫章大人也屢次誇贊小姐,為此,那胡靈芸還很是不服氣。包括沈大人的兒子,小姐的師兄沈從華,不也對小姐另眼相看麽!還有禦史中丞家黛君小姐也很喜歡小姐呢,可見小姐多麽惹人喜愛呢!”

陳黛君?

“呵……”

江樂瑤不覺冷笑一聲。

說到老師沈赫章江樂瑤倒是心懷感恩,大歧國的國子監不招女學生,當年自己看哥哥上學,非哭着讓父親也送自己去學府,父親無奈求老師辦個私塾,于是在老師府上的垮院裏成立了聞香書院,一月中可以上四日學。

之後,陳黛君和胡靈芸等幾個相齡的官家女兒也都成了沈赫章老師的學生。

老師現在擔任國子監祭酒,從華師兄也在前年考中狀元,擔任翰林院士講學士,回了京都得去拜賀一下。

不能像上一世一樣,讓老師先一步請自己和哥哥去府上。

江樂瑤正自思忖着,忽聽到一陣極速的馬蹄聲排山倒海般奔來。

“駕!”

“駕!”

幾匹馬攜風卷塵,一閃從江樂瑤的馬車邊掠過。

疾馳中的穆易辰冷眸從小小的車窗睨過時,只看到一抹在軍營中從未見過的,那樣白皙嬌嫩的膚色。

江樂瑤沒來得及看清車外的人,碧霞就急忙将窗子關上。

待塵土落了些時,江樂瑤打開車窗看去,只影影綽綽看到幾個身着甲胄的将士背影,拖着灰塵消失在重重疊疊的樹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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