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惠子

惠子

餐廳在小洋樓的一樓右端,四周的牆壁上早已點起一盞盞壁燈,籠罩在頭頂白炙的吊燈周圍,宛如搭上了一匹淺橙色的上好紗綢一般。大理石的地面因此蒙上了一層彩色,顯得格外有風味。

楊楹兒神情淡漠地入了坐,聽着梅姨立在一旁跟她解釋道:“大先生要過些時日才會回來親自招待小姐,怕小姐吃不慣這裏的食物,特意吩咐廚房為小姐這幾日準備中餐······”

梅姨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一陣焦急的腳步聲,嘟嘟噠噠的皮鞋聲響徹小洋樓整個大廳,梅姨在楊楹兒身側道了一句“應該是惠子小姐回來了”就連忙迎了過去,口中語氣關切,不似像對楊楹兒那般客氣,倒像是對自家人,說:“怎麽這會兒就急急忙忙回來了,先頭的人不是回話,今兒結束課程要在外邊住一晚,明個晚上才回來嗎?”

有傭人上前去接過水橋惠子手中的提包,小姑娘立在原地,四處東張西望的。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個甜糯糯的聲音傳入楊楹兒耳中:“聽說家裏來了個天仙兒似得姐姐,我便求了大姑姑讓我提前回來了,陪大姑姑吃晚飯的時候,大姑姑還特意跟我說,讓我多陪陪家裏來的客人呢,所以吃了飯我就早些回來了,梅姨你就別叨叨我了,對了,剛到的姐姐是在哪兒呢?快帶我去見見。”

“正在飯廳呢,惠子小姐你慢點,別急啊,你別跑······”

梅姨緊随着小姑娘身後,一路向楊楹兒在的客廳這邊過來,還未及楊楹兒仔細看清,大廳中央就出現一個粉嘟嘟的小姑娘的倩影,模樣像是八~九歲的樣子,穿了一身天藍色的小洋裙,披了一個镂空蕾絲小坎肩,打理得微卷卻又規規矩矩的齊肩發,看着整個人多了幾分調皮,很是可愛。

水橋惠子是水橋家下一代珍貴的小姐,以養女之名寄養在大先生水橋東樞名下,長年住在大先生的小洋房,由水橋大小姐親自派人教養,所以才有了時常外出訓練之後,回來都要先陪水橋大小姐吃飯的規矩。

還沒等楊楹兒站起身來,就小跑過來拉住她的手,在她周身轉了一圈,笑逐顏開地說:“這就是大姑姑說的沐家姐姐了吧。”

楊楹兒合了合被她握住的雙手,蹲下身子面對着她,朝她打了招呼:“惠子小姐。”

水橋惠子楞了一下,說:“姐姐之前見過我?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呢?”

“梅姨剛才告訴我的。”楊楹兒朝梅姨會心一笑。

“梅姨沒說我壞話?”惠子回頭朝梅姨調皮一笑,又轉過頭朝楊楹兒說,“沐家姐姐別像其他人一樣老是惠子小姐惠子小姐地叫我,只要姑姑們不在,姐姐叫我惠子就好了。”

惠子一直拉着楊楹兒的手,很是有撒嬌的意味。

站在一旁的梅姨笑着解釋說:“小姐不知道,您能來,惠子小姐高興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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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是惠子陪楊楹兒吃的,吃的不多,倒是說說笑笑地喝了不少葡萄酒,聽惠子說,她們喝的葡萄酒是水橋大先生從國外帶回來的,而且每次帶回來都會藏起來,不輕易拿給惠子喝的。

“那是因為惠子還是小孩子,雖說是葡萄酒,喝多了也是會醉的。”

楊楹兒寬慰她,她倒不樂意了,嘟着嘴角說:“都把我當小孩子,大姑姑說了,我已經要滿十歲了,要學着懂事了,還要跟着大姑姑學習管理家裏邊的事情了。”

楊楹兒被她的話驚了一下,很快又緩和了臉色,淡淡一笑。她還真沒有想過,眼前的惠子,會是水橋大小姐選中作為以後水橋家的接班人來培養的人!

惠子對楊楹兒甚是歡喜,纏着她多講講中國大陸的見聞,她說那可是她從未見過聽過的,她從未真正出過宅子,更不要說是出國了。

水橋家的女人跟惠子都差不多,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待在水橋老宅子裏接受舞者該有的訓練,多年來不曾間斷過,有時是一個星期,有時是一個月,水橋家族歷來在訓練芭蕾舞方面自成一派,在外人看來很是奇怪,對他們而言卻是高度系統而專業的訓練。

這一鬧騰也到了深夜,十一點了,楊楹兒臉上淡淡的笑都挂不住了,她着實是累的緊了,反觀惠子,倒是樂此不疲,後來,還是梅姨把惠子送回房間去了,畢竟第二天大小姐那邊還回來人接惠子小姐去訓練的,規矩還在,可不能忘了睡覺休息的時間!

許是喝了一些酒的原因,楊楹兒縱使在心裏藏深了的恐懼也得到了些許安撫,竟是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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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你看看,惠子小姐的課程可全不敢落下,這一次訓練都完成的相當出色呢,旋轉落地的動作很是穩當呢。”

水橋大小姐水橋苑看着眼前投影儀屏幕上的錄像,緩緩端了茶杯,語氣卻帶着嚴厲,皺着眉頭說:“腳尖看似有力,卻沒有掌握到要領,耐力定力都還不夠老成,腳步上時疾時緩的節奏也不對,連木子小時候跳的《天鵝之死》都及不上,池姨,你太慣着惠子了。”

池姨聽出了不悅,仔細瞧了瞧大小姐臉色還是好的,說:“木子小姐很有天賦,從小就是很出色,高難度的動作也不成問題,惠子小姐尚且年幼,力道上難免有些不足,還有時間慢慢調教的,急不來。”

水橋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明天讓人過去保養護理一下她的雙腿,強度大的訓練,還是算了,先擱一擱,她現在還受不了。”

“大小姐還說呢,最慣着她的人不是您嗎?”池姨笑着說,可是一提到水橋木子,馬上想到了今天進門來的“客人”,池姨不免多了幾分擔憂,半響道:“大小姐,明天是否準備見見新來的沐家小姐?大陸那邊應該瞞不了多久······”

“人到宅子裏了,其他的就不必擔憂了,沐辰現在就是有心也無力,護照都被扣押了,還怎麽出國,怎麽來水橋家要人,你說呢?”水橋苑暗地準備了很久,打點的地方也沒少下功夫,保險起見還特地派二先生水橋南久在沐辰生意上拖住他的後腳,攤上了官司的沐辰一時間也沒辦法出國。

水橋苑一手捧着茶盞,另一只手不自覺摸向自己蓋着柔軟毛毯的膝蓋,水橋家的女人是極在乎對雙腿的保養,因為這是她們賴以生存的,也是存在的價值!

這就是他們水橋家女人的命!

水橋家族歷來崇尚女尊男卑,而這一切全都是因為水橋家族是一個被上天詛咒的家族,他們家族的所有人都逃不過早死的命運,水橋家的女人活不過三十五歲,男人活不過五十歲。

水橋家的女人的存在就是為了保住水橋家上百年的榮耀,作為舞蹈名家屹立于世界之最,而水橋家的男人享有比女人更長的壽命的同時,背負着要為整個家族的事業付出一生的命運,除了芭蕾舞之外的事情,四個水橋家的分支分別掌管,也相互制約,從而确保宗家女人的地位。

水橋苑看着手中茶杯上浮着的那片青尖兒,喃喃出聲:“我必須在有限的時間裏,為水橋家留下血脈。”

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卻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安排好,她整夜整夜地無法安睡,畢竟現在的她已經不年輕了,二十七歲了,在水橋家已是高齡,作為宗家掌事人,她已經到了不得不退的時候了。

可是要退之前,她必須為宗家的女人們安排好一切。

她思索了片刻,突然神色大變,頗為肅然地說:“大先生為何遲遲沒有回老宅子來?東家宅子的人怎麽說?”

水橋苑對分家的四個掌事人都非常忌憚,除了從本家出來的三先生還算得上信任之外,她對其他三位先生處處設防,明面私下的行蹤都要時時知曉。

“東宅中午來了電話,說是大先生路上出了點事故,要明天晚上才會回老宅子來。”池姨只挑重點說,簡潔明了,盡量不帶任何情感色彩,就怕觸怒大小姐那根敏感的神經。

水橋苑依舊是臉色鐵青,臉上磨不開的愁色,把手中的茶杯“咯噔”一聲扔回桌上,說:“派出去的人回來立馬跟我彙報,我要知道他在外邊的一舉一動,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我立刻去辦。”池姨趕緊出了門去,關門的時候,還聽見大小姐發怒地吼了一句:“都是些心懷不軌的豺狼虎豹。”

大小姐年紀越長,疑心就日益加重,擔心這個防着那個,池姨看着都覺得心力交瘁,更何況大小姐還有更多煩心的事情要應對,水橋家掌事人這個位置,不好坐啊!

片刻之後,水橋苑緩緩起身,立在窗前。

水橋家的作息時間很有規矩,這個時候分家的宅院都熄了燈光,唯獨一處還有微弱的光亮,只有不知水橋家規矩的人才會如此點着燈。

這個經歷半生孤苦的女人,一輩子無子無女,歲月早已抹去她年少時跳舞的光華,白皙的肌膚,緊繃的嘴角,思緒卻漸漸清明,思量起前前後後數不盡的煩心事,自言自語說:“看來明日得好好辦個家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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