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輩子
一輩子
連續三日,楊楹兒都被關在那間屋子裏,雖然知道水橋苑不久應該就會動手,可是卻沒有個确切的時間,讓她反而心情煩躁了起來,每日連看書消遣的心思都沒了,倒是更多在揣摩發生的事情和她将要做的事情,一日複一日,心思也慢慢沉重了起來。
直到一天下午,她坐在落地窗前吃過下午茶之後,送了上午茶和一些精致的小點心之後便退出去的池姨帶了兩個傭人進來,其中一人拿着一身紫紅色海棠花高領掐腰的旗袍,跟上次的旗袍除了顏色以外很是相似,一來二去她也通曉了其中的意思。
水橋家追溯根源來說,終歸還是中國內陸的人,很多東西始終崇尚着中國古風,水橋苑的旗袍是芙蓉花,水橋謹的旗袍是薔薇花,惠子的旗袍是蓮花,而她的則是海棠,她不禁嘲諷到:“這還真是繁花似錦的好兆頭呢,水橋家小姐的身份當真是與衆不同呢。”
池姨站在一旁看着兩個傭人服侍楊楹兒換旗袍、畫上淡妝、帶上首飾,就像完全沒聽出她剛才的嘲諷一般,笑着點頭道:“四小姐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最是合适海棠這樣的嬌豔動人的花兒了。”
要是擱在上次穿旗袍出席宴會的時候,聽見別人這樣誇獎,她或許會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這會兒知曉了這旗袍的意思還有旗袍上的繡花的含義,她怎樣都高興不起來,心裏邊倒有種沉甸甸的感覺。
“池姨,大小姐讓我穿的這樣正式是又要辦什麽宴會嗎?”楊楹兒随意執起自己的一縷發絲,捏在指尖把玩,輕言細語地問道。
“四小姐多想了,本來大小姐是想簡單地辦個家宴,也好順理成章地讓您回東宅去,可是大小姐的身體最近不大好,請楊醫生來了兩趟,也不見起色,便吩咐下來直接送四小姐回東宅就是了。”池姨在一旁揮了揮手,兩個傭人便紛紛退了下去,幾步出了門。
楊楹兒在梳妝鏡裏看到身後的池姨向她走來,拿了桌上的檀木梳子,輕輕柔柔地幫她梳起頭發來,楊楹兒有些驚訝池姨親自動手給她挽頭發,但也随她去了,端正地坐在那裏,開口道:“楊醫生給我看過兩次病,很是有本事的醫生,聽楊醫生說他是上海人,跟我也算是同鄉,也不知道楊醫生來水橋家工作多少年了?”
“應該有九年了吧。”池姨并沒有要瞞着楊楹兒這事兒的意思,她想知道,池姨便笑了笑直言道,“楊醫生中文全名叫楊玦,因為他來水橋家那天剛好是大小姐二十歲的生日,所以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天也是入秋的天氣,下着綿綿小雨,一晃眼竟然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
“楊醫生當時應該也就二十出頭吧,不是應該想着在外邊做一番事業嗎?怎麽會甘願留在水橋家做家庭醫生呢?”
哪個男人年輕的時候不想着闖出一片天地,哪裏會有人甘願待在大宅子裏當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家庭醫生呢,縱然水橋家是名門,是望族,但是就楊楹兒對楊玦兩面之緣的第一感覺,他就不是個安于平庸的人,作為一個醫生,給她開藥叮囑都是穩妥熟稔的,這完全是一個資深醫者的能力體現,不應該也不會是當個普通家庭醫生那麽簡單的人才對。
池姨拿過桌上的用寶石鑲嵌的發簪,将發簪插在挽起的頭發上,又整理了一下楊楹兒兩鬓的碎發,說:“我很久沒幫人挽過頭發了,生疏了。”她朝鏡子裏的楊楹兒淺笑了片刻,說,“楊醫生愛慕大小姐,所以才不願意離開水橋家。”
雖然楊楹兒早已有了猜錯,可是親耳聽到的時候還是驚訝萬分。
早前在見過水橋苑之後,在主宅門口,第一次見到楊玦的時候,可以放慢步伐聽到池姨和楊玦的對話的時候,她就已經暗暗猜想了······
池姨像說起故事一般緩緩出聲:“大小姐未滿二十歲之前,是整個水橋家小姐們中舞蹈功底最紮實,實力最強的小姐,無論是家族的長老還是上一任的家主,都是認定了大小姐在年滿二十歲之後便能成為水橋家的新一任家主的,那時候的水橋宗家還不像現在這番模樣,以前的宗家小姐加起來能有十人之多,可是這幾年宗家漸漸凋零,也就只剩下這麽幾位小姐還有年幼的惠子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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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一直堅持不結婚,以前宗家小姐多,便不像現在這樣要早些成婚,再加上大小姐的才能,上一任家主便也不過問大小姐的婚事。一直拖到大小姐二十歲的時候,發生了那件事情。”池姨停頓了幾秒鐘,繼續說道,“大小姐從樓梯上摔了下去,沒有人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當時宴請了很多賓客,楊醫生便是其一,聽家裏的傭人說,找到大小姐的時候,楊醫生已經在給大小姐救治,後來無論誰問大小姐怎麽摔下樓梯的,她都說是穿不慣高跟鞋,踩滑了才摔下來的。”
“然後呢?”楊楹兒眼裏充滿了好奇,她真的想知道,水橋苑遇到這樣一個人愛慕自己的人,到底會怎麽做。
“然後楊醫生便托了關系,來水橋家報了名,通過考核,進來水橋家當家庭醫生,大小姐一開始很排斥見他,就算他跟着其他醫生進主宅來,大小姐一見着他轉身就走,最開始前邊兩年一直是這樣,楊醫生也是個性子倔的人,大小姐越是不見他,他越是要來,大小姐今天不見,他就明天再來,大小姐明天不見,她就後天接着來。”
池姨轉身到床邊拿起一條剛才傭人進來的時候放在床邊的針織披肩,披在楊楹兒的肩上,繼續說到:“直到大小姐有一次半夜裏生了病,人沒有發燒,卻是渾身大汗,雙手抱着膝蓋一直忍着不出聲,叫她也沒有反應。我連忙打電話叫了家庭醫生過來,最先趕到的卻是楊醫生,當時一見是楊醫生可是把人都急壞了,誰來都可以,楊醫生來卻是幫不上一點忙的,大小姐完全都不讓他碰,更不要說什麽治療了。”池姨一邊說一邊搖頭。
楊楹兒還當真不知道水橋苑會是這麽個性情倔強的女人,又追問道:“後來呢?大小姐當真就這樣拖着不看病?”
“哪能兒就那樣拖着,先前楊醫生還由着大小姐折騰,但是看大小姐慢慢地嘴巴都變了顏色,由蒼白變成紫色,還開始冷得直哆嗦,又看旁邊我們這些傭人都不敢上去幫忙,楊醫生脫了西裝外套,找來紮花用的彩帶,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把大小姐的左手綁在床頭,雙腳捆在一起,抓着大小姐的右手迅速地把先前準備好的吊針紮了進去······”
有些人還真是人不可貌相,楊楹兒想不到平時看着斯斯文文的楊醫生還能有這麽野性男人的一面。
“紮了針之後,大小姐反而消停了,任由我們解開捆着她的彩帶,給她蓋被子,不吵不鬧,楊醫生坐在床邊,把拿來的熱水袋塞在大小姐手下,給大小姐暖着吊針的手,一直這樣安靜了好久才對大小姐說‘我能允許你任性,能讓你鬧脾氣,一直不見我,打我罵我都可以,但是在這種時候還要鬧情緒,就算是我也不能由着你這樣胡來。’”池姨說到這裏竟忍不住地笑出了聲。
也是,水橋苑這樣的大小姐,被一個愛慕自己的男人這樣寵着,這樣愛護着,是多麽難能可貴的事情啊。而楊玦從一開始就是把她放在和自己同等地位上的,并非是因為她是水橋家的大小姐而縱然她的脾氣,而僅僅只是因為歡喜她、愛慕她而已。
“我從未見過大小姐像當時那般開心過,好好吃藥,乖乖養病,每天等着楊醫生來打針看菠·····”池姨說着很久遠的事情,臉上的笑意卻漸漸沒了,“可是,大小姐畢竟是水橋家的小姐,面臨的是水橋家殘酷的命運,為了水橋宗家和當時水橋家還年幼的小姐們,大小姐沒得路選,為了守着其他小姐們平安地長大,大小姐甚至向上一任家主立誓此生,不婚,不育······”
原來竟是這樣,因為結婚和生育子女都會讓水橋家的女人身體衰退地比常人厲害,想要長久地坐在家主的位置上,就只有這一個法子了。
“那楊醫生他······”
“就像四小姐你看到的一樣,楊醫生在水橋家守着大小姐,他說至少他要守大小姐一輩子。”
一輩子,對于水橋家的女人而言,也不過是匆匆二三十年而已,既是無奈也是可悲。
池姨繞道楊楹兒身前,注視着楊楹兒繼續說道:“大小姐這一輩子都是這樣過來的,一輩子都為了水橋家而活,為了二小姐、三小姐和惠子小姐而活,卻從未想過自己,現在她唯一放心不下的還是水橋家小姐們的安危,四小姐,說句不知身份的話,我早已把大小姐當做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了,大小姐現在很多事情都是有心無力,我不是以一個下人的身份,而是以大小姐的親人來拜托您,在這樣的時候,還請您幫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