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章 17

17(1)

“你聽到了?”

這樣就不用多費口舌再說一次, 盛長沣給自己倒了杯水,一臉笑意,覺得這一趟十拿九穩。

他又說:“下個星期北上。”還能在家裏待一個星期。

方橙看他胸有成竹氣定神閑的樣子, 忽然不氣了,只想笑。

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看着?眼前剛洗完澡,下身穿大?褲衩, 上身只穿着?上次她給他買的海魂衫做打底的男人?。

明天就邁進十一月,夜裏很冷, 她已經?穿上羊毛衫, 他還是跟個火爐一樣, 好像把南邊熱帶的天氣帶在?身上一樣。

不說別的, 眼前這個男人?,外形是很出衆的,讓人?想要生氣的時候, 甚至都會因為他這副軀體而想着?要不把怒氣消減掉幾分?。

方橙忽然沉默不語,就這樣盯着?他看,一瞬間, 室內變得異常安靜。

盛長沣被她看得瘆得慌, 她從來?沒有這樣看過他, 說是情人?的對視吧,以他的經?驗, 也?絕對不是。

方橙抿了抿嘴唇,視線落向地板,突然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麽生氣。

說句難聽的, 她跟他完全沒有任何關系。

肚子裏的寶寶,還有床上正在?酣睡的盛夏, 是他的骨肉沒錯。

可是她呢?

不管是瓢,還是芯,都跟他沒有斷不開的瓜葛,即使住在?一起?,但在?內心深處,方橙并沒有把他當?成丈夫。

沒有想親密接觸,沒有像原身一樣對他期待過,頂多就是室友關系,他就算又進去了,關她什麽事?

她放心不下的只有盛夏。

前世在?學校當?心理老?師的時候,一開始盛夏的心理老?師并不是她。

盛夏開始尋求指導的時候,她還沒進入學校工作。學校的心理老?師即使在?後世那個年代,也?是閑職,任務不重。

有編制的是關系戶,她作為一個編外,是忽然接手了盛夏。

那時候還不知自己和?這個方橙這麽像,只當?盛夏喜歡她,才異常親近她。

誰知道剛接手盛夏一個月,國慶假期休息完回來?,就和?盛夏天人?永別了。

那件事對方橙的沖擊力,不亞于對她的父母。

因為把她放在?心上,想開導她,想幫助這些童年不幸的女孩,所以這件事也?就成了她心中一道坎。

直到盛夏的喪事辦完,方橙還是沒能走出來?,甚至都快成為一種執念,在?腦子裏揮之不去。

沒多久,她就穿到了這裏。

再見到盛夏,她很開心。很開心能讓她這輩子的童年不要成為後來?悲劇的源泉。

對她而言,相比盛夏,眼前這個男人?,大?概率只是過客罷了。

方橙閉了閉眼睛,平複完情緒,正準備開口?,忽然,屋裏飛進一只不明生物。

“啊。”

方橙驚呼一聲,想到屋裏盛夏還在?睡覺,又迅速閉住嘴巴,怕吵醒她。

房間裏沒開燈,方橙害怕地往後縮了縮,擡頭看天花板,那只不明飛行物正在?瘋狂地四處亂竄,找不到出去的路。

“是烏鴉,別怕。”

盛長沣看她緊張的樣子,開了口?,這個時間別的人?家都熄了燈,他們?家門開着?,可能是看見光亮,這麽亂闖進來?的。

方橙倒不是怕鳥,而是怕發瘋一樣的鳥。

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想說話了,懶得理他,往房間裏退進去,關上門。

呵呵,讓他自己在?客廳抓鳥吧。

盛長沣還沒察覺到有任何不對勁,專心對付起?這只烏鴉來?。

當?兵的時候,野豬都獵過,一只小鳥壓根不算事兒。

他淡定地把客廳的燈關了,走到外面把屋檐下的燈打開,然後走到院子裏的陰暗處。

就站在?那裏,等着?烏鴉再飛出來?。

他靠在?院牆上,百無聊賴點?了根煙,夾在?指尖,吸了大?半,才覺察出點?不對勁來?。

原本以為這麽久沒回家,今天回來?應該心情會很好,哪只洗個澡出來?,事事不順。

想着?吃飯時,方橙還好聲好氣還會開玩笑的,怎麽這會兒對他的态度又變了?

想不明白。

比如這只烏鴉,好似就和?方橙一個鼻孔出氣一樣,老?半天還沒出來?,那麽大?個門找不到?

傻鳥一只。

盛長沣在?心裏爆了句粗口?,直到吸了第?二根煙,那只傻鳥才飛蹿了出來?。

“還沒蠢到死。”

盛長沣用腳把煙頭踩滅,這才擡步進屋。

鎖上大?門,轉身往卧室走去,手按上門把,打不開。

鎖了?

屋裏的方橙聽見了門把轉動的聲音,爬起?來?,走到門邊。

盛長沣聽見裏頭轉動門把開鎖的聲音,手插在?褲兜裏,唇角勾起?,等她開門。

誰知道門是打開了,但他還沒看清楚人?影,又關上了。

還當?着?他的面鎖了,他聽得清清楚楚,那個鎖扣按上的聲音。

随着?禁閉的門出來?的,是方橙扔出來?的毛毯。

盛長沣無語地看着?掉在?腳邊的被子,愣了愣,這才醒悟自己把她惹毛了。

讪讪摸摸鼻子,也?沒想明白是什麽事,輕聲喊了句:“方橙?”

沒人?應答。

這叫什麽事啊?盛長沣伸手摸了摸後腦勺,對着?門想了片刻,站了一會兒,然後彎腰,把被子撿起?來?,自動自覺去沙發上睡覺。

躺到沙發上,也?沒想明白哪裏惹到她了。

南下前,睡了那麽久沙發,就出發前一夜睡到床上。

誰知道出去一趟回來?,一夜回到解放前了,又淪落到把沙發當?床。

方橙是真的暫時不想看見他,看了眼睛疼。

鎖門關燈,摟着?盛夏美美睡了一覺,第?二天卻很早就醒了。

她爬起?來?,輕手輕腳下了床。

打開門,外面一片寂靜,盛長沣也?還沒起?床。

方橙去了趟廁所,走回來?時依舊看他不順眼,像是眼睛疼一樣,飛速從客廳走過,又鑽進卧室,準備睡回籠覺。

盛長沣睜開眼,動了動脖子,又把腿曲了起?來?,換了個姿勢。

這張沙發還是買小了。

其?實從她打開門,他就醒了。

剛複員不久,偵察兵的警覺性還流淌在?血液裏,有動靜就會醒來?。

醒來?是醒來?,但從沒有醒得這麽偷偷摸摸,怕人?發現的。

在?部隊的時候,醒過來?就是睜開眼,要麽直接坐起?來?。

但是剛剛,他連眼睛都沒有敢全睜開。

這一悄悄密密,就發現了點?平時看不到的東西。

他看到方橙急匆匆走過,卻還回頭皺着?鼻子對他揮了個虛空的拳頭,盛長沣想到剛才半眯着?眼看到的畫面,忍不住無聲笑了出來?。

想了想,他坐直起?身子來?,手摸在?脖子上,一邊轉着?脖子,一邊朝卧室走。

結果手放在?門把上,還是沒能打開。

盛長沣叉着?腰,對着?門“啧”了一聲,一夜過去了,她這裏還沒過去呢。

盛長沣煩躁地薅了薅頭發,走回沙發邊,一把扯起?被子,又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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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橙睡到了八點?,和?盛夏一前一後走出卧室。

盛夏聞着?煎餅的香味,蹬蹬蹬就找到了廚房的爸爸

卻被爸爸攆了出去,擺擺手,“去刷牙。”

洗漱完回來?,茶幾上已經?擺上了早餐。

煎餅和?南瓜小米粥,一人?一碗粥,煎餅有厚厚的一疊。

盛夏坐到專屬的小板凳上,扭着?身子,拿着?湯勺舀小米粥喝。

“吃點?煎餅,粥不抵餓。”方橙說着?,撕了一半煎餅給盛夏。

盛夏一只小手拿着?煎餅,另一只手拿着?湯勺,啃一口?餅,舀一勺小米粥放到嘴裏,把煎餅送進肚子裏。

盛長沣敲敲她的碗沿,“嚼完吃進去再喝粥,別偷懶。”

呀!盛夏縮了縮脖子,被發現了!

盛夏看一眼爸爸,再看一眼媽媽,吃了一口?煎餅,看一眼媽媽,喝一口?粥,又看一眼爸爸。

都盯着?她看呢。

盛夏覺得不對勁。

爸爸媽媽不說話,不坐一起?。

媽媽今天沒和?爸爸一起?坐在?沙發上,跟她一起?坐小板凳,也?不看對方……

可能是吵架了。

盛夏埋頭乖乖吃飯,爸爸媽媽都盯着?她,害她都不能偷懶。

吃完飯,方橙把餐具放到廚房,給盛夏換衣服穿鞋,直到牽着?她的手出門,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跟爸爸說。

盛夏肯定地在?心裏點?頭,爸爸媽媽真的吵架了。

去幼兒園的路上,盛夏都沒說幾句話,方橙察覺到不對勁,問她,“夏夏在?想什麽呢?”

“爸爸和?媽媽,是不是吵架了?”盛夏擡頭問。

方橙清了清嗓子,假裝咳嗽了兩下,“不是,沒有吵架。我喉嚨痛,怕傳染給你們?,才沒說話。”

真的沒有嗎,盛夏半信半疑的。

方橙想了想又說,“你聽到媽媽罵爸爸了嗎?”

盛夏搖頭。

“那你聽到爸爸罵媽媽了嗎?”

又搖頭。

“媽媽沒有和?爸爸打架對不對,昨天爸爸還給媽媽帶了禮物呢,你忘啦?”方橙蹲下來?和?盛夏說,“你和?小朋友是怎麽吵架的?”

盛夏聽了覺得有道理,她們?吵架都要哭的,還會越說越大?聲,爸爸媽媽并沒有!

和?媽媽說了再見,蹦蹦跳跳進了幼兒園。

但回到小孩堆裏,還是忍不住問了小夥伴,“你們?爸爸媽媽吵架,多久能和?好呀?”

香香想了想說,“第?二天起?床就好啦。”

還小大?人?一樣地說,“沒有不吵架的爸爸媽媽的!我爺爺奶奶,姥姥姥爺,是爸爸媽媽的爸爸媽媽,那麽大?了,還吵。”

盛夏在?心裏記下,看看爸爸媽媽明天說不說話,說話就是沒事,沒說話就一定是吵架了,媽媽騙她呢。

臭臭等香香說完,也?迫不及待地參與?,“等媽媽去姥姥家住幾天,沒人?煮飯給爸爸吃,去找她回來?,就好了。”

還數着?手指,“大?概要兩天,三天。”

盛夏在?心裏記着?,兩三天,可是她不想媽媽去姥姥家裏住,好遠啊。

而且他們?家爸爸也?煮飯,會不會爸爸有飯吃就不去接媽媽回來?了。

真煩惱!

說完,香香問盛夏,“夏夏,你爸爸媽媽吵架了嗎?”

夏夏點?頭,又搖頭。

臭臭問她,“打起?來?了嗎?罵你了嗎?有沒有說話說得很大?聲?”

夏夏撅起?嘴,他們?都不說話呢,也?沒有打起?來?。

香香摸摸她,“沒有打耳光就是沒吵架啦!”

臭臭也?安慰她,“沒有罵你就沒有吵架。”

--

方橙回到家裏,盛長沣正坐在?院子裏給盛夏專屬的小板凳加底板。只有四只腳的小板凳,盛夏總是要扭啊扭,扭着?扭着?就要摔倒,在?下面加一塊板子,就不會了。

擡頭看見門口?方橙進來?,還特意打了招呼,“回來?了?”

方橙風風火火從他旁邊走過去,丢下一句,“你沒長眼睛啊。”

盛長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但在?笑。

願意開口?了,邁出了一大?步啊。

敲敲打打,很快就把凳子改裝完畢,拎着?凳子走進去,一臉你沒事兒吧的表情,問:“你怎麽了到底?”

電視屏幕從雪花跳到新聞播報,方橙脫了鞋坐到沙發上。

看方橙掃了他一眼,想起?她昨晚欲言又止甩門進去的樣子,又用一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語氣問,“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昨晚,方橙還真是有話要問他。

方橙點?頭,“我是有話想說,如果我讓你別去,你會聽我的嗎?”

盛長沣站在?茶幾邊上,摸摸腦袋,原來?是為着?這事兒啊。

“為什麽不去?這一趟跑了,抵得上我東跑西跑大?半年。”盛長沣像是聽到天方夜譚一樣,“放着?這麽好的機會不要,傻子才不要。”

你就是傻子。方橙在?心裏說。

就知道他半句話沒聽進去,大?概是剛複員出來?,就賺了一筆小錢,讓他有些飄了。

沒有人?保駕護航的人?,學費總是要交的,上一世經?歷了這個劫後,再次出來?,他的事業路确實穩了許多。

而眼下,他顯然是不知道這些,也?不知道眼前就是一個大?坑。

只看到眼前有一塊肉,但沒有上帝視角,不知道這塊肉含在?野獸嘴裏,等着?他送上門。

“你有沒有想過,那麽大?一批貨,要是有點?纰漏,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被抓進去怎麽辦?”

盛長沣沒想到她是在?擔心這個,笑了,意思是讓她放寬心,“不會,我和?祖飛,還有好幾個兄弟,心裏有數。”

剛說完,外面的門就響了起?來?,“大?姐,在?家嗎?”

是方梨來?了,下午電腦培訓班開課,方橙答應和?她一起?去城裏。

方橙朝外面喊了聲,“來?了。”

轉頭又和?盛長沣說,“那正好!你們?幾個兄弟一起?進去,還有伴!”

然後轉身去給方梨開門了。

有伴?

盛長沣氣笑了,單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她的背影,表情別說多五味雜陳了,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轉頭對着?空氣低罵道,“怎麽就不盼着?我好呢!”

17(2)

——

電腦培訓班2號開課,今天去報到辦手續,方梨背着?個挎包,帶着?資料在?院子裏等。

方橙換了衣服,拿着?包走出來?,走到一半,回去跟盛長沣說,“下午你去接夏夏放學,跟二姐說不用去了。”

城裏來?回,她怕耽擱,昨天就拜托了盛華晶今天接甜甜放學的時候,順便把盛夏接回來?。

既然親爸在?了,就不麻煩別人?了。

盛長沣看着?院子裏關上的門,無語道,“還罷工上了。”

--

報名的結果一個星期前就出來?了,寫在?大?字報上,貼在?政府辦公樓門口?的宣傳欄上。

那天,方梨一大?早就揣着?包包去等,張榜公示出來?時,馬上就擠了上去。

在?一整片方塊字裏找自己的名字,就跟古代人?考科舉等張榜一樣,別提多緊張和?興奮了。

結果真給她找到了“方梨”兩個字,方梨開心得簡直想哭,她跟旁邊別的人?心态不一樣,那些人?是胸有成竹的高興,她的心情更複雜。

她拿着?工作簿,把旁邊另一張公示上的每字每句都抄寫了下來?,上面寫的是報道的事宜,還有準備事項,她怕錯過每一個細節。

回到家,她就把衣櫥裏的畢業證找了出來?。

畢業證放在?衣服最下面,裝在?一個原本裝餅幹的鐵皮盒裏,已經?放了快四年了。

方梨把畢業證裝到一個油紙檔案袋裏,放到包裏,每天跟着?她上下班,她怕馬英要是不同意,把畢業證偷走。

之前她想高考,馬英不讓,直接把她的書全都沒收了。

兩人?坐上公交車,方橙才開口?問她,“怎麽樣,媽沒有為難你吧?”

馬英什麽性子,方橙還是很清楚的。

方梨放在?挎包上的手擰了擰,說,“沒有,就是說了幾句,一直念。”

說她閑着?沒事兒瞎折騰什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淨整些沒有後路的名堂,電腦學了又怎麽樣,問她買得起?電腦嗎?

還說她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淨會做白日夢,浪費時間讀一個不三不四的培訓班,等出來?又不分?配工作,回頭鎮上的位子被人?占了,也?回不來?,高不成低不就,白白把坑給了別人?……

還說早知道不讓她讀到高中了,認識多了幾個字,不聽話不聽勸,跟牛一樣……

方梨是乖,但不是真乖,也?不是真像面團一樣由着?人?又揉又搓。

她心裏也?一直憋着?氣,她質問馬英,她是癞蛤蟆?她想吃天鵝肉?要不是當?初她阻止她高考,她至于嗎?

馬英說她就是去考也?考不上,方梨被她的篤定刺到了,又問她,如果她考上了呢?她為什麽想去上電腦培訓班,還不是因為她不讓她去更大?的地方?

方梨說得眼睛發紅,方橙摟着?她的肩膀,輕輕地拍。

明明是一只飛鳥,卻要親手折斷她的羽翼,把她當?成家禽養。

還有一件事方梨沒說,馬英問她能不能讓她省省心。

方梨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要炸了,從小到大?,私下裏馬英不知道跟她重複過多少次這句話。

因為她流的不是方家的血,因為她是跟着?馬英嫁進來?的,所以永遠要她省心,要她懂事,要她不給她惹麻煩。

馬英在?外人?面前對她不好,但私下是慈母;在?外人?面前對方橙是慈母,但私下裏沒少說方橙這裏不對那裏不好。

方梨很理解為什麽當?初家裏給大?姐找了姐夫,大?姐只看過照片,二話不說就答應嫁了。

她們?是一樣的,都不容易。

她被馬英的話說得火大?,直接跟她挑明了,這個書她非讀不可!學費、生活費她全都自己出,不會跟家裏要半毛錢!

體諒省心了這麽多年,這是方梨第?一次對馬英發火,直接“嘭”的一下關上門走了。

她很久沒有這麽痛快過了。

--

名額确認,報到沒有當?初報名那麽難。

辦公室的辦事員一手端着?搪瓷缸子喝茶,一手拿着?筆,悠哉悠哉的,“都別急,排隊啊,一個一個來?,都先把表填了,節省大?家的時間。”

辦公室不大?,方橙就在?外面走廊等着?,方梨自己排隊,一點?點?挪到辦公室裏。

交學費,填表,貼照片,蓋章,領學員證,還領了須知表。

方梨沒有把手上的東西立刻塞到包裏,而且拿到外面給方橙看,樂呵呵的。

方橙接過方梨的學員證,黑白一寸照,是她前不久剛去照相館拍的。雖然是黑白照,這個年代也?沒有修圖,衣服看不出顏色,但方梨眼裏都是光。

向往未來?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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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着?來?報道,兩人?一下公交車就直奔辦公室,飯點?都錯過了,從辦公樓出來?,找了家小炒随便吃了點?。

方橙和?方梨走上大?街,看陽光透過光禿禿的樹木撒在?地上,兩人?一望,相視一笑。

“大?姐,我剛剛都有種,回到高中的感覺了。”方梨感慨,“讀書真好。”

讀書的時候,好像所有事情都是有希望的。

方橙聽了也?笑,是啊,讀書是有希望。上一世,她工作後再去讀研,一是喜歡,二來?,也?是為了和?當?時的自己和?解。讀書,是可以或許能量的。

報完名,就要開始愁其?他事了。

會計的工作不忙,但主任不讓她請假半天去城裏上學,方梨便把工作給辭了,眼下就成了無業游民。

城裏的工作不好找,住的地方也?難找,現在?住房緊張,很多人?家都是幾口?人?擠在?一起?,空置的屋子,一出來?就不愁沒人?要,得手快。

“我的錢可以撐一陣子,找工作倒是不急,沒有工作,一周上城四次,下午的課早上來?,上完再回春風鎮,沒問題的。”方梨很樂觀的說。

工作幾年,每個月的工資馬英都規定要交一半貼補家用,剩下的一半,方梨自己花的少,她很少買衣服,別的也?不需要,幾乎都存了起?來?。

口?袋裏攢着?一點?錢,夠用一陣子。

方橙想的比較遠,“要是能盡快找到房子那更好,下午的課,要是拖久了,我怕你等不到公交車。”

瑞城現如今只有三路公交車,晚上公交車不跑,要是趕不上,要麽就得騎車,要麽就得坐船,下下策是坐黑車,方梨年輕,方橙覺得危險。

方梨心不在?焉地點?頭,“大?姐說得對,明天我早點?來?,看看能不能去打聽打聽。”

方橙看她這樣,就知道她開學綜合征犯了。

方梨高中在?鎮上念書,幾乎很少來?城裏,對城市有種天然的敬懼。

想想當?初,自己高中去上學的時候,也?是離家遠,要坐公交車進城,那時候方橙膽子不大?,就是喊下車,都要給自己鼓氣。

鄉下人?,對城裏的光鮮,總有一種被排斥的自卑感。但後來?才明白,其?實也?就那麽回事兒。

“走,我們?去逛逛。”這附近就是瑞城最繁華的區域,方橙挽着?妹妹的手,去了百貨商店。

現在?賣的都是冬裝,方橙拉着?方梨,給她買了兩套衣服。

一件棕褐色高領針織衫,一件卡其?色大?衣,可以套着?穿,很有層次感,很時髦,還有一件花邊白襯衫和?一件黃綠色長開衫,專業又休閑。

又帶她去買鞋,把腳上的藍布鞋,換成回力的白鞋,“這身一換,就跟大?學裏的女學生沒兩樣!”

方梨臉型圓,還有些嬰兒肥,柳眉杏眸,笑起?來?還有一對小梨渦,特別甜美。

方梨聽了低頭笑,拎着?方橙給她買的東西,對開學更加期待了。

買完鞋,方橙還帶她去了街邊的商店逛了一圈。

方橙一邊挑衣服,一邊試探地問店主招不招工,店主說生意時好時壞,還是個體戶,還不用到招工的級別。

方橙也?沒在?追問,這種工種一般不包住,她心裏還是希望方梨能找到有宿舍的工作。

選了一圈,方橙買了一件棉大?衣,特意買大?一號。四個月後,肚子就跟氣球一樣漲起?來?,家裏很多衣服大?概很快不能穿了。

冬衣比夏衣賺錢,店主收了錢特別開心,方橙還錢時,又不經?意問起?,這衣服是南邊來?的還是本地的?

店主笑笑說南北都有,也?有本地拿貨的。

方橙又問她,那你知不知道這些本地服裝廠招不招女工啊。

這些事情也?不是什麽商業機密,店主說,服裝廠一直招人?啊,過年這一陣忙,需要很多臨時工。

方橙眼睛亮了,又問她能不能介紹,妹妹要來?城裏讀書,想找個地方打工。

這年頭,人?多淳樸,店主一聽,打量了方梨一眼,看這姑娘生得有氣質,想她這麽好學上進,也?樂意幫忙,便說等她去問一問,回頭她們?改天再來?,就告訴她。

方梨和?店主約好這兩天來?上學就再過來?一次,然後便和?方橙回家了,今天一整天,心情都特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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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裏時,天已經?黑了一半。

盛夏和?甜甜在?門口?玩吹泡泡,看到村道裏媽媽走來?,立刻蹦蹦跳跳跑過去告訴她,“媽媽!許伯伯來?家裏了。”

許伯伯?方橙想了想,才知道她說的是許大?成。

方橙牽着?盛夏推門進去,走到院子裏,就看見了牆角做了一半的攤檔推車。

還聽上心,吵架歸吵架,行動夠迅速,動手能力也?強。

方橙笑眯眯地和?走出來?的許大?成打招呼,“怎麽不留下來?吃飯啊?”

許大?成客氣說,“我家裏都煮好了,回去吃,海寧還等着?。”

許大?成在?春風鎮長大?,但和?盛長沣不是一個村,這是回親媽家來?了。

送走許大?成,盛夏就眨着?眼睛,一直盯着?爸爸媽媽看。

她還記着?早上喝小夥伴讨論的事情呢,精華筆記都記在?腦海裏了,要看爸爸媽媽有沒有說話,有沒有打架。

香香說第?二天就和?好,所以明早再說話也?算數,盛夏在?心裏想着?。

方橙注意到盛夏的舉動,掃了盛長沣一眼,盛長沣也?不耐煩她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收拾收拾,炒個菜就可以吃飯了。”盛長沣說。

方橙也?有些僵硬地說,“我買了點?炸雞翅,裝到盤子裏吧。”

伸手把手中的塑料袋遞給他,剛剛從南街走回來?,在?路上聞見香氣,肚子裏的寶寶動了一下,方橙想着?寶寶喜歡,盛夏也?會喜歡,就買了。

盛長沣看了她一眼,接過手,進廚房了。

盛夏看不出爸爸媽媽的僵硬,爸爸媽媽手放下來?的位置,那袋子雞翅正好在?她眼前,她聞着?味道,都要流口?水了。

趁着?盛長沣做飯的功夫,方橙飛速地給盛夏洗了個澡。

結果洗完澡,盛夏嚷嚷着?要拉臭臭,方橙拿尿盆放在?客廳沙發邊上,打開電視,正在?1961年版的《大?鬧天宮》,替她脫了褲子,讓她邊看電視邊拉。

然後轉身去了廚房,收拾碗筷出來?。

“替我拿把飯勺。”盛長沣把手伸到她面前,沒話找話。

方橙聽見了,但沒回答,直接從右邊的塑料盆裏拿了飯勺遞給他。

拿了筷子出去,又進來?,盛長沣知道女兒拉臭臭要拉很久,跟磁鐵一樣愛坐尿盆,就還沒盛飯。

見方橙進來?,開始用一種很有耐心和?信心的語氣和?她解釋,“剛剛大?成來?了,你也?看見了,這次的線就是有他才牽得上。很多人?想分?一杯羹,我們?好不容易才有的情報,怎麽能說不去就不去?”

“你怎麽就能肯定,你們?這一趟能拿下?”方橙反問他。

17(3)

盛長沣心裏很沒滋味,就這麽不看好他?早知道這事情就該瞞着?她。

“這趟國際火車已經?跑了很久,不會有事的。”盛長沣他們?當?然不是牽頭的,只是分?肉的小魚小蝦,他們?的能力和?背景,還吃不下這麽大?的貨。

那個大?哥經?驗足,這次也?是重新洗牌,才有別人?入局的機會。

方橙聽了就想笑,“你們?覺得不會有事就不會有事?觀音菩薩在?世都不敢這麽跟你保證。”

不知道應該說他太相信那些所謂的兄弟,還是太相信自己的運氣?

也?不知道許大?成是怎麽跟他吹的,這世界上除了人?生下來?就會變老?,就會病,就會死,方橙以為就沒有什麽十拿九穩的事情。

盛長沣“诶”了一聲,似笑非笑地,“我說方橙,我怎麽才發現你這個人?,罵人?都不帶髒字的呢?”

說他蠢是吧。

方橙不想跟他開玩笑,看他這幅吊兒郎當?的痞子樣就來?氣,“怎麽,你罵回來??”

盛長沣“呵”了一聲,又是鎖門,又是冷戰,又是大?肚婆的,他哪敢,“沒有,我說你,很妙,是個妙人?。”

看他這試圖蒙混過關的勁兒,方橙就知道,他壓根沒當?回事兒。

覺得她就是女人?見地,擔心些不存在?,還沒發生的事情,也?覺得她生氣,就是女人?耍小脾氣。

前世她和?大?家一樣,認識的是已經?成熟的盛長沣,內斂、穩重,都是閱盡千帆之後才有的沉澱。

如果說二十年後的盛長沣,是一瓶陳酒,醇厚、冷辣,不經?意間,就很容易讓不谙世事的女生迷醉。

那現在?的他,就是一瓶新酒,還沒陳放,濃烈而有攻擊性,也?有後來?明面上看不出來?的生命力。

“你知不知道……”

方橙剛開口?,外面就傳來?盛夏的哭聲,“媽媽!媽媽!嗚嗚嗚嗚嗚嗚……”

方橙和?盛長沣聽到女兒的呼聲,立刻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出去。

“怎麽了?”方橙急忙忙的問。

卻見客廳裏只有盛夏一個人?,哭得漲紅了臉,褲腿還在?腳下,小丫頭半撅着?屁股,要站站不起?來?,要蹲也?難受。

盛夏看到媽媽出來?,鼻涕淚流地哭得好可憐,“媽媽,救救夏夏!”

“吸住了!”

盛夏哭得很大?聲,方橙還以為什麽事,原來?是坐太久,屁股吸住,腿又麻了,起?不來?。

盛長沣幫女兒從尿桶上脫離開來?,小屁股紅紅的一圈,跟猴子屁股一樣。

盛夏難過死了!她這麽慘,爸爸為什麽還在?笑她!

給盛夏清理完,方橙端着?盤子出來?,剛剛話說到一半,實在?憋得難受,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說的動他,但不說出來?她要難受死。

方橙取來?一個小盤子,拿了幾塊雞翅放到盤裏,放到盛夏手上,“拿去給甜甜姐姐吃好不好?”

看盛夏嘴饞,又拿了一個小雞腿給她當?跑路費。

剛才還傷心得要命的盛夏瞬間笑開了,一邊啃着?雞腿,一邊往姑姑家裏去。

“慢慢走,外面黑。”方橙吩咐。

然後走回來?,一邊擦手一邊認真地和?盛長沣說:“你知不知道,現在?國家抓走私抓得有多嚴?那麽大?一批貨,你們?又沒有全程跟着?,沒有看他包裝上貨,怎麽知道裏面沒有別人?的生意?”

多報、少報、瞞報,哪一個環節都很容易出問題,而且這些都是只要一查,就很容易查出來?。

他這完全是在?賭運氣,別人?的貨沒被查,可能有很多關卡打點?好了,也?可能是運氣好,沒被抽查到。

但怎麽就能确定,他們?不會被查到?

“可能你們?的貨還沒入關,就已經?被盯上了。”

盛長沣知道她說的這些,但還是相信那些“兄弟”,既然能運這麽久的貨,都沒出事,肯定就是把關節都打理好的。

而且為了防止競争對手報複,車次信息,全都保密,等安全過關,才會通知他們?過去。

方橙不理他,又說,“說輕了你們?是不知情,說重了,你們?這就是違法。”

她當?然也?知道,就是因為他只是小蝦,上一世才關了幾年,沒有重判,不然嚴重了,是要被當?典型的。

“你以為現在?外面出來?闖的,哪一個那麽容易?”盛長沣看着?她說,從來?都是富貴險中求。

聽他嘲諷的語氣,方橙知道他有一套自己的處世章法,覺得她在?家裏待久了,頭腦簡單。

方橙拉着?凳子坐下來?,不解地問他,”為什麽就非賺這個錢不可?現在?機會多的是,你這樣出去跑,不也?能賺到錢嗎?想跟人?吃肉,別跟錯人?,回頭湯都喝不了還要當?別人?的替死鬼!“

盛長沣冷笑了一聲,眼眸深深看着?方橙,”你怎麽……“

卻在?這時,門邊傳來?一陣試探性的聲音,“爸爸媽媽,你們?在?幹什麽?”

盛夏站在?門外,皺着?小眉頭,看着?裏面劍拔弩張的父母。

方橙看到她回來?,立刻換了個笑臉,招呼她進來?,然後手裏拿了個雞翅尖,當?着?盛夏的面,塞到盛長沣嘴裏。

看着?盛夏,說,“沒有幹什麽啊,我們?在?等夏夏回來?,你爸爸餓了,要我喂他呢。”

夏夏看向爸爸,方橙瞪了盛長沣一眼,盛長沣領命,也?笑了,拿着?翅尖吃了起?來?,“好吃,你媽挑的,好吃。”一點?肉都吃不到。

夏夏笑了,原來?爸爸媽媽背着?她,感情這麽好的呀!

一頓飯吃得異常尴尬,方橙時不時給盛長沣夾菜,盛長沣也?禮尚往來?,給方橙夾肉。

盛夏一擡頭,兩人?就都笑眯眯,盛夏一埋頭吃飯,又立刻別開視線,各自吃飯。

盛夏在?爸爸媽媽營造的“恩愛和?睦”裏,美美的吃了半碗飯,還有一個雞翅!

明天她就去和?香香說,爸爸媽媽沒有吵架,媽媽還給爸爸喂飯。

這很要好了吧,媽媽爸爸現在?都沒喂她了呢!

僵持了一頓晚飯,盛夏吃完飯沒多久就睡着?了,方橙去洗澡,洗完澡出來?,往房間走的時候,盛長沣沒忍住喊住她,他坐在?這裏想方橙的話想了半個小時。

他問,“如果我要去呢?你準備生氣到什麽時候?”

方橙停下來?,轉身看向他,她要怎麽辦?

如果去了,那局子就是蹲定了,方橙想了想,說,“如果你進去了,我就帶着?孩子改嫁,以後孩子也?別姓盛了,要麽姓方,要麽姓……”

還沒說完,盛長沣就眯了眯眼睛,笑不出來?了,打斷她:“你敢?”

怎麽的,還威脅她,她就不吃這一套!

方橙“哼”了一聲,說,“你有種就試試。”

走向卧室,關門前,又看了盛長沣一眼,“別說我沒通知你,你就看着?辦吧!”

“嘭”的一聲,又把盛長沣一個人?留在?沙發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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