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沈銜鶴将思緒從紛雜的回憶中抽出,雨漸漸地大了,江禦撐開一把畫了雙色鯉魚的油紙傘,擎在二人頭頂。
雨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噼裏啪啦地打在傘面上,又順着傘檐流淌下去,天空陰沉沉的,微冷風中夾雜了木蘭的清香和濕潤泥土的腥氣,他與江禦就好似被困在這方小小的天地裏。
沈銜鶴伸手撥開眼前的花枝,将不遠處的楊真招到跟前,對他道:“你讓弟子們快些回去吧,別着涼了。”
楊真恭敬道:“是,師父。”
不多時,附近修建藏書閣的弟子們都已歸去,沈銜鶴站在傘下,望着那塊空地,不知想着什麽。
江禦在他耳邊道:“師兄,我們也回去吧。”
沈銜鶴應了一聲,沿着青石板鋪就的石階往下走去,江禦跟在他身邊,看着他蒼白的側臉,剛要開口,卻見一只滿身流光的碧綠蝴蝶穿過重重雨幕,翩然而至,落在江禦的手背上。
江禦目光落在蝴蝶上,腳步微頓,沈銜鶴轉頭看他,問:“怎麽了?”
江禦答:“是淩知雪找我。”
沈銜鶴記得這個名字,前不久還聽雙月派的掌門提起,當時那位掌門驕傲地說,她的大弟子淩知雪乃是百年難遇的修煉奇才,日後定能傳承她的衣缽。
沈銜鶴問道:“淩道友來太清宗了?”
江禦道:“沒有,她要去喪魂嶺處理點事,路過谯明山,現在山下的鎮上等我。”
沈銜鶴嗯了一聲,想來江禦同這位淩道友也是在外面歷練時結識的,點頭道:“那你快去吧,別讓淩道友等急了。”
江禦把傘往沈銜鶴手中塞去,沈銜鶴拒絕:“傘你拿着。”
江禦:“不用了,這雨沾不到我身上的。”
沈銜鶴笑道:“還有淩道友呢,我這沒幾步也就回去了。”
江禦想了想,道:“那我先送師兄你回去。”
沈銜鶴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就幾步路,走不丢的。”
江禦最後也沒拗得過沈銜鶴,撐着那把傘大步向山下走去,沒一會兒他的身影就隐入茂盛蔥茏的樹叢之間。
天色愈加暗了,雨也愈加的大了,銀白的閃電迅馳落下,把黑黝黝的天穹劈成兩半。
沈銜鶴獨自回到小屋中,換了一身幹爽的衣裳,推開窗,看向窗外瓢潑的大雨出神。
夜色降臨,雨聲嗒嗒,像是千萬匹駿馬疾馳而來,撞開這山河日月。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中漆黑一片,唯有閃電落下時照亮整個山頭,他身後傳來江禦的聲音,他道:“師兄,過幾日你同我一起下山去吧。”
沈銜鶴回頭看去,江禦已經進了屋來,他的頭發濕漉漉的,往下滴着水。
沈銜鶴抽出一張帕子給他,問他:“不是說沾不到雨的嗎?”
江禦接過帕子,胡亂擦了兩下,不以為意道:“忘了,不礙事的。”
他來到沈銜鶴面前,問他:“師兄你還沒回我呢。”
沈銜鶴道:“宗門——”
只聽個開頭,江禦就知道沈銜鶴接下來要說什麽,他截住沈銜鶴的話頭道:“松風師弟說了,師兄你離開谯明山後,宗門裏的各項事務可以交給他處理。”
沈銜鶴卻仍是沒有松口,他既怕自己所剩時日無多,歸天之際不能把後事全都交代清楚,也怕太清宗再出意外,他來不及趕回來。
就像血冥宮攻來的那日。
他拿起被江禦挂在一邊的帕子,把他還在往下滴水發尾仔細擦幹,對江禦道:“我身為宗主,不好輕易離開山門。”
江禦無奈道:“也不輕易了吧,師兄你都多少年沒跟我一起下山了?”
“再說吧。”沈銜鶴道。
這場雨直到後半夜才漸漸停下,清冷月光流淌進地上的水窪裏,沈銜鶴看着映在窗紙上無聲搖動的竹影,一夜都不曾入眠。
江禦一大早就下山去了,他與那位淩道友約定好今日到喪魂嶺去研究封山的結界,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沈銜鶴愁思滿懷,已沒太多閑暇的工夫去想江禦,然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待他不在了,該由哪位同門來接任太清宗的宗主之位,他至今都沒想好。
谯明山上,除卻江禦,與他同輩的還有六人,倒是還有兩位師叔,但自萬音谷一戰後,他們常年閉關,不理俗務。
同輩六人中,松風師弟行事最為穩妥,只是他嗜酒如命,沈銜鶴總擔心他會因酒誤事;程鹿師兄的修為最高,可他生性暴躁易怒,容易受人利用……
如果他的時間能再多些就好了。
此前沈銜鶴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個年紀遭此一劫。
事已至此,再說無益。
生死之事,本就不是凡人可以預料的。
沈銜鶴将谯明山上的幾位峰主召到十方殿內,只說自己接下來可能要閉關一段時間,想請大家商議一下,這段時間太清宗該交由誰來主事。
衆人商議半天,也沒商量出個明确的結果來,沈銜鶴把各人的想法都聽了聽,仍是做不出決定來。
天色漸晚,暮色四合,沈銜鶴便讓他們先回去了,只是待人都散了,曉月峰的峰主的陸清荷仍留在大殿中,她托着下巴,盯着沈銜鶴看了良久。
“清荷師妹還有什麽事嗎?”沈銜鶴主動開口問。
陸清荷放下手,正色問道:“宗主,你實話告訴我,你修煉是不是出了岔子?”
沈銜鶴一怔,随即了然,陸清荷曾跟随醫聖在神農谷修煉多年,醫術自然是極好的。
紙包不住火,這件事終究會暴露的,眼下同清荷師妹聰慧說說也無妨,清荷師妹向來聰慧,飽讀醫書,或許為他出出主意。
陸清荷一聽沈銜鶴提起無情道,眉頭登時就皺了起來,問道:“宗主是要修無情道了?”
“已經修了。”沈銜鶴淡淡說。
陸清荷聽聞此話,驚得她整個人騰的一下從椅子上跳起,她失聲尖叫道:“宗主好好的,怎麽修起無情道了!”
沈銜鶴低下頭,似不想提起,陸清荷追問他:“宗主現在修了幾重?”
沈銜鶴答:“沒有幾重的說法,只是我資質不足,六根不淨,修也沒修成,放也放不下。”
陸清荷對無情道知之不多,并不清楚功法間的差異,更不知道沈銜鶴修習的乃是禁術,用命修的,她印象中,無情道修不成,不修了便是,反正宗主是才開始修的。
不過宗主既問了,她想了想,與他道:“多年前,我師父倒是與我提起過,她說合歡宗有一功法,可以破無情道,要不宗主去問一下吧,說不定還能給自己找回一位宗主夫人。”
沈銜鶴點頭道:“我記下了。”
“你們在說什麽呢?”江禦的聲音從殿外傳進來,九夷山的事一了結,他就趕回來了,不過接下來他也該帶着花見月等人前去千屏山了。
沈銜鶴擡眸望去,江禦踏着夕陽的餘晖走進大殿,一身玄色的暗紋長袍,幾縷長發被一支銀簪固定,其餘均披散在腦後。
沈銜鶴見他回來,笑着道:“沒什麽,只是一些宗門瑣事。”
江禦大步來到沈銜鶴身邊,随意坐下,拿起沈銜鶴眼前的茶杯把裏面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後問道:“我怎麽聽到有人提起合歡宗?他們來鬧事了?”
沈銜鶴搖頭:“沒有。”
陸清荷嘆氣:“講道理啊江師兄,有你在山上,哪個門派會想不開與太清宗作對?”
過去的幾年裏,江禦沒少去修真界的那幾大門派挑事,他們背地裏都罵他是瘋狗。
“倒也是,”說完,江禦又瞪了她一眼道,“不許帶壞宗主。”
陸清荷:“……”
關她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