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夜涼如水,皎潔月光一瀉千裏,由六七株老槐樹呈圍合之勢,攏住這裏小小的天地。
江禦鬓前垂下的發絲拂過沈銜鶴的臉頰,大紅的蓋頭已飄落到地上,蓋住了腳下的一方春草,沈銜鶴嘴唇微動,問他:“怎麽回來了?”
他的聲音輕輕,好像是怕驚醒這場突如其來的夢境。
江禦眉眼舒朗,笑着說道:“我不回來,怎麽會知道師兄都要嫁人了,嗯?”
沈銜鶴只由着他打趣,問他:“森羅府的事都處理完了?”
江禦彎下腰,他與沈銜鶴的距離頓時被拉近許多,兩人的額頭大約只有一拳之隔,四目相對,他黑黝黝的眼眸裏清晰地倒映出沈銜鶴此時的模樣,雪白的月光下,他的師兄一襲大紅的嫁衣坐在漆黑的棺木上,肌膚蒼白,眉目如畫,像極了話本裏書生趕考路上遇見的豔鬼。
江禦對他眨一眨眼睛,濃密的睫羽好像輕拂過沈銜鶴的心髒,江禦壓低聲音,道:“師兄,這個時候就不要問這些掃興的事了。”
沈銜鶴垂下眸,問他:“那該說什麽?”
江禦嘴角上揚的弧度擴大幾分,語氣暧昧道:“眼下風月正好,師兄當然是該與我洞房呀。”
沈銜鶴神色淡漠,不為所動,此時兩人的神色比較起來,江禦倒是更像那個誘惑書生留下的精怪。
江禦的臉上帶着漫不經心的笑容,他緩緩俯下身去,月光下的影子覆滿沈銜鶴的嫁衣,他靠得越來越近,呼吸交纏着,像是要親吻沈銜鶴微涼的唇。
沈銜鶴的睫毛顫了顫,下一刻,江禦手腕翻轉,那手中雪白長劍猛地插入沈銜鶴身下的棺椁之中,與此同時,他另一只手環住沈銜鶴的腰身,抱着他飛身而起。
棺椁轟然炸裂,夾雜一聲凄厲慘叫,從裏面跳出一個巨大黑影,棺椁的碎片飛向四面八方,大片的枝幹被打斷,撲簌簌倒下。
黑影化作一個黑衣黑發的中年漢子,立在江禦面前,怒喝道:“小子爾敢——”
江禦放下懷中沈銜鶴,嫌棄地擦了擦劍身,嗤笑道:“有什麽不敢的?”
黑衣漢子手中金光一閃,化出一把圓月彎刀,對着江禦陰沉沉道:“小子,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江禦譏諷道:“娶個老婆都要偷偷摸摸的人,不知道也罷。”
黑衣漢子臉漲得通紅,舉起彎刀向江禦頭頂砍去,江禦擡劍格擋,當啷一聲,星火四濺。
沈銜鶴站在槐樹下面,看他們二人纏鬥在一起,不多時,黑衣漢子已落了下風,沈銜鶴忽然想起,前段時間鐵扇門門主來谯明山做客,曾說以江禦現在的修為,他一人便可蕩平晦虛州,那時沈銜鶴以為是趙門主故意恭維,今日再看,他說的可能不是誇張。
若修真界還能有人飛升成仙,想來那人一定是江禦,只是到那時候,自己可能看不到了。
黑衣漢子很快在江禦逼迫下露出本相,那是一頭獅身虎頭鹿角的兇獸,一雙金眸在黑夜裏炯炯發亮,它弓起身子發出一聲震耳的長嘯,霎時間金光大盛,山林震動,凜冽罡風卷起滿地碎石,碎石又聚成一只數十尺高的巨人,石壁上的修羅舞動自己的六條手臂,一雙猩紅的眼睛放光,似發了狂滴出血一般。
巨人每踏出一步,腳下土地都要跟着震一下,江禦沒有絲毫懼怕,提劍而上。
沈銜鶴仔細觀察那巨人,他之前以為是妖魔假借黃羊山山神之名,欺騙百姓,如今看來,那怪獸确實是這裏的山神無疑。
但到了這一步,山神與妖魔其實也沒有區別了。
那石人沒有痛覺,把它的手腳砍斷,很快就又有新的石頭補上,好像怎麽殺也殺不盡,除非把整個黃羊山上的石頭都碎成齑粉。
沈銜鶴看了會兒,突然出聲提醒道:“修羅像!”
這石頭巨人分明是由那六臂修羅操控。
江禦瞬間明白過來,繞着那巨人飛了兩圈,猛地竄到修羅石像前,長劍掃過,修羅的六條手臂齊齊斬斷,身後的石人嘩啦啦地倒下,重傷的兇獸再次向江禦撲将過來,卻被江禦反手一劍刺穿。
鮮紅的血噴灑出來,兇獸發出嗬嗬怒吼,踉跄兩步,終于倒下,它的屍體迅速腐爛,成了一灘濃水,那濃水被四周的花木吸收,幾息之間,枝頭開出一片紅白相間的小花,花蕊中又生出點點螢火,飛奔向夜空。
沈銜鶴仰起頭,看着漫天飛舞的螢火,不知在想些什麽。
江禦把染血的劍身擦拭幹淨,慢吞吞走過來,摸着下巴,嘆道:“早知道師兄穿得這樣……好看,我該選身顏色再鮮亮些的,失策失策。”
沈銜鶴轉頭看他,他總說這些不着調的話。
江禦盯着他的臉看了會兒,忽然擡起手,指腹按在沈銜鶴的下唇上,摩挲兩下,問他:“師兄,怎的沒塗些胭脂?”
他的手指溫熱,沈銜鶴卻好像被燙了一下,江禦心中坦然,所以什麽樣的玩笑都敢說出口。
他卻不能。
他退後半步,輕聲道:“別鬧了,弟子們現在都在哪裏?”
江禦哦了一聲,收回手,把劍往劍鞘裏一插,對沈銜鶴道:“他們應該還在山下吧。”
沈銜鶴點點頭,又問他:“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我想師兄啊,”江禦眼睛彎彎,胡說八道,“我想師兄想得睡不着覺,所以快馬加鞭趕回來,誰知道師兄竟是要背着我嫁人,幸好我回來的及時,不然的話……”
說完,江禦又是重重一嘆。
沈銜鶴道:“好好說話。”
江禦擡手攬過沈銜鶴的肩膀,笑道:“森羅府的事都解決了,所以就回來啦。”
虞家的人倒是想留他在菖州多待些日子的,不過被江禦拒絕了。
“解決就好。”沈銜鶴道。
星沉月朗,樹影婆娑,下山的路不算很長,弟子們在山下已等候多時,一直在等沈銜鶴的信號,此時見他與江禦一同下來,知道那山神已經解決了,他們卻沒能出半分力氣,不免有些失望。
他們過來把沈銜鶴與江禦團團圍住,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麻雀,打聽事情的經過。
小師妹被擠在人群後面,翹起腳跟,看着人群中央的沈銜鶴與江禦,忍不住與同門感嘆道:“二師伯的這身衣服與宗主好配啊。”
她話音剛落,就見江禦忽的轉過頭來看她。
小師妹連忙捂住嘴,低下頭,她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惹怒江禦,心髒砰砰跳着,都要從身體裏跳出來了。
江禦只是單純覺得這名弟子很有眼光罷了,他看看沈銜鶴身上的大紅嫁衣,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果然很配。
可惜的是,沒過多久,沈銜鶴就換下了身上的嫁衣,他讓弟子們把新娘等人平安送回家中,再把山神的事與村民說明白,日後不必再向山神送新娘了。
把這些一一安排後,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江禦身上,問他:“虞道友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她留在菖州照顧父親了,”江禦頓了一頓,調笑着問,“師兄這麽關注她做什麽?難不成真的喜歡上人家了?”
沈銜鶴無奈道:“又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