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一路上再沒遇見大的麻煩,兩日後,沈銜鶴帶領弟子們順利抵達千屏山。

千屏山因山上白石方正,形若屏風而得名,山上草木青翠,數座高峰巍巍聳立,插入雲霄,山下有人家種了兩片山茶,紅花累累,連綿至城門外面。

這些年來,沈銜鶴極少走下谯明山,此時修真界中已有不少道友到了山腳下鎮上,這番見他出山,不免懷疑修真界接下來又要有一番大動蕩,紛紛派了人來向他打探消息。

沈銜鶴總不能說自己是來與合歡宗宗主交流怎麽破除無情道的,只說是帶弟子們出來歷練,不日就會回去。

那些道友将信将疑,回去後把沈銜鶴說的幾句話翻來覆去地揣摩,愈發覺得古怪,若沈銜鶴是真心想要帶弟子歷練,實在不必到千屏山來,而且還是由沈銜鶴這個宗主親自帶領的。

但沈銜鶴不說實話,他們也沒有辦法,總不能把這太清宗的宗主吊起來嚴刑逼問吧,有江禦這個瘋狗在,他們要是敢這麽做,用不到第二天,當天晚上就得全見閻王去。

沈銜鶴心知這些人不會完全相信自己的話,但只要過些時日,他們漸漸也就忘記了,但是六劍派的掌門,一個足有三百多歲,頭發胡子都是雪白雪白的老道士,仗着自己是沈銜鶴的長輩,當年又與徐奉明有些交情,硬着纏着沈銜鶴問了半天,沒問出個結果又開始教育起他來。

老道士說得口沫橫飛,沈銜鶴虛心聽着,只是真正聽進去的能有幾分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直到看到江禦往這邊走來,這位老掌門表情一僵,沒了聲音,趕緊告辭,匆匆離開,是一刻也不願多留。

江禦走進客棧大堂,在沈銜鶴身邊坐下,看着老道士幾乎可以說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身體向沈銜鶴方向傾了傾,問他:“謝西崖那老頭來找師兄做什麽?”

江禦這麽叫六劍派的掌門有些年了,沈銜鶴糾正不過來,最後由他去了,他委婉道:“謝掌門比較在意修真界的安寧。”

江禦哼笑一聲,譏諷道:“這麽多年過去,這老頭修為不見漲,臉皮倒是越發的厚了。”

江禦這話說的着實刻薄,沈銜鶴忍不住笑了笑,又覺得不妥,他斂去唇邊笑意,囑咐江禦說:“這話別在外人面前說吧。”

“好哦,”江禦一口應下,嘴角略彎,對沈銜鶴說,“我只在內人面前說。”

沈銜鶴:“……”

見沈銜鶴木着一張臉,江禦以為他還在擔心自己,又道:“放心吧師兄,就算說了,他們也不敢說什麽。”

話雖如此,沈銜鶴仍是勸道:“你出門在外,樹敵太多總歸不好。”

“若是當年謝西崖他們也有這個覺悟,也不會有後來的事了。”江禦還要再說點什麽,正好小二送了碟花生米上來,江禦夾了一粒覺得味道不錯,就往沈銜鶴的方向推了推。

沈銜鶴半晌沒有動作,江禦拿起酒壺,轉頭問他:“師兄在看什麽呢?”

沈銜鶴道:“我看到花道友與蕭道友了。”

江禦把面前的酒杯斟滿,随口回道:“不奇怪,她們之前就說了要來千屏山的。”

沈銜鶴嗯了一聲,停了一會兒,又道:“花道友好像是在叫你。”

江禦這才擡起頭順着沈銜鶴的視線看去,果然見着花見月在外面向他招手,他起身對沈銜鶴說:“那我過去看看。”

臨走前,還把自己面前的酒杯也推到沈銜鶴手邊,對他道:“師兄幫我熱一下。”

結果江禦這一去就是兩個多時辰,那杯酒熱了又冷,冷了又熱,最後被沈銜鶴留在樓下的大堂。

落星海下有一株千年雪螭就要出世,修真界的道友大都是為此而來,在千年雪螭出世之前,常有绮麗絢爛的蜃景出現在半空,是悟道的大好時機,江禦與花見月做完交易後,順道和幾位道友去海邊查探了一番,蜃景已有要出現的跡象。

江禦立刻趕回來與沈銜鶴說了此事,問他:“師兄與我一同去看看?”

沈銜鶴搖頭道:“我還是留在客棧裏,照看弟子們吧。”

“就一會兒工夫,不會有事的,還不行的話,我留幾件護身的法寶給他們,師兄你再給他們畫個圈,讓他們老老實實在圈裏待着,不許出來,等師兄你回來。”

沈銜鶴笑道:“那要不要再給你戴個金箍?”

江禦也笑起來:“師兄讓我戴那就戴吧,去吧師兄,這樣的機會可不多見,這都到千屏山了,哪有不看的道理?”

沈銜鶴被他這麽磨了一會兒,終是不忍再拒絕,點頭道:“那去看看吧。”

然而江禦的這張嘴怕是去廟裏開過光的,晚上他們來到落星海邊,看着半空中浮現出一位位盛裝華服的神仙妃子。其時皓月當空,仙子身姿窈窕,翩翩起舞,衆人被這玄妙至極的舞姿吸引,仿佛步入另一重境界當中,有幾位道友甚至當場入定。

然誰也沒有料到,形勢突變,平靜的海面上突然掀起一道數十丈的海浪,伴随着一聲仿佛來自上古時代的洪亮龍吟,海浪似擁有了生命一般,将人群一股腦全部吞下。

當時江禦被夾在花見月與幾位道友之間,海浪卷來之時,他想也不想,一個閃身去到沈銜鶴身邊,将他護在懷中,他背後寶劍則瞬時化作一柄擎天巨劍,擋在前方。

良久,龍吟聲平息,滔天海浪褪去,剛才人頭攢動的海灘上只剩下他們二人,江禦扶着沈銜鶴在一處礁石上坐下,他們身上的衣服都已濕透,烏黑的如海藻般的長發貼在沈銜鶴的臉頰上,他望着前往平滑如鏡的海面,臉色蒼白。

江禦問他:“師兄沒事吧?”

沈銜鶴搖頭:“我沒事。”

道友都被這海浪卷進無垠的汪洋,不見蹤影,以剛才海浪的威力判斷,他們想要脫身上岸怕是不太容易。

江禦也道:“這下我也得到水底看看了,師兄你就別下去了,在這裏等我。”

沈銜鶴點頭,說了句小心,江禦把散開的頭發紮好,又把繁複的外袍脫下塞到沈銜鶴懷裏,忽然又沒來由地道:“我聽說落星海海底還囚了一條蛟龍,等我給師兄抓來當坐騎。”

沈銜鶴一邊把他的衣服疊好,一邊笑道:“我要坐騎做什麽呢?”

江禦道:“坐騎當然是用來騎的呀,不然還能做什麽?”

沈銜鶴道:“我用不到,你若是喜歡,倒是可以抓一只騎着玩。”

他想了想日後江禦騎着蛟龍的英姿,唇角揚起一抹微小的弧度。

“我就不必了,”江禦的語氣陡然一變,沉聲問道,“這裏怎麽有血?”

“嗯?”沈銜鶴低頭順着江禦的視線看去,他衣袍的下擺上不知什麽時候沾了點血,被水暈開,顏色淡淡,沈銜鶴也沒覺得疼,道:“應該是剛才不小心蹭到哪裏了,沒事。”

“我看看。”礁石太小,兩人活動不開,江禦說罷幹脆跳進海中,湧來的潮水淹沒到他的胸口,他仰頭看着坐在礁石上的沈銜鶴,一把握住他的腳踝。

沈銜鶴想把腿收回去,但沒能拗過江禦,只好輕聲道:“就一點小傷,沒事,很快就好了,你別管我了,你下去後萬事小心,不要逞強,若是遇見——”

沈銜鶴一擡頭,見站在水裏江禦神色陰郁,眼中泛着戾氣,他怔了一下,問他:“你怎麽這副表情?”

江禦立即低下頭去,避開沈銜鶴的目光,許久後,他回道:“沒事。”

銀色的月漂浮在浩瀚的海面上,灰色的海鳥乘着海風拍碎月亮,掠過長空,飛向遠方。

江禦松開手,深深呼了一口氣,紛亂的心緒逐漸平靜下來。

他是見不得沈銜鶴身上有血的,這總會讓他想起天明山碧浮宮的那一樁舊事。

他從紅萼池裏抱起沈銜鶴的時候,便發了誓,從此以後,他絕不會讓師兄再為他受半點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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