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該說的話應該都說清楚了,江禦向沈銜鶴索要的承諾也得到了,按理說,事情到這裏已經圓滿解決,他可以安心睡下。只是江禦的心裏依舊有那麽點不舒坦,像是好好的衣服被蟲子在角落裏蛀出一個洞來,不大,也不起眼,只是惹得人心煩。

他不舒坦的時候,就總想折騰點什麽,在外面自然是能随便他折騰的,眼下回了谯明山,在他師兄身邊,也就只能做點小小的惡作劇。

江禦搓搓手,打算捉弄捉弄他的師兄,結果一碰到沈銜鶴冰涼的手就什麽都忘了,他抓着那只手問:“師兄的手怎麽還是這麽涼?”

沒等沈銜鶴回答,他長腿一伸,探入沈銜鶴的被子裏,皺眉道:“腳也是涼的。”

“可能是外面下雨吧。”沈銜鶴随便找了個理由,縮了縮腿,避開江禦的觸碰。

江禦哪裏能讓沈銜鶴這麽輕易敷衍過去,他道:“跟下雨有什麽關系?前幾天沒下雨,那時候你這手也不熱啊。”

他師兄從前沒有這個毛病的,江禦嚴肅問他:“是不是你身上舊傷加重了?”

“不是。”沈銜鶴答。

江禦不太相信又問了一遍:“真不是?”

“真不是。”沈銜鶴道,他這也不算是騙江禦吧。

江禦仍握着他的手,半天都沒放開,他道:“明日讓清荷師妹過來給師兄你看看吧。”

沈銜鶴道:“我今晚才跟清荷師妹見過面,要是有什麽問題,她應該能看出來。”

“那丫頭的醫術有這麽好嗎?”江禦回想了一下,實在沒想起陸清荷在醫術方面有過何等驚人成果,倒是兩把宣花板斧使得很好,遠近聞名。

沈銜鶴提醒他了,陸清荷這丫頭也不太靠譜,江禦想了想,道:“要不我帶師兄去神農谷,讓醫聖給你看看?”

他這個病症,就是把醫仙醫鬼都給請來也不會有什麽改變,沈銜鶴道:“好了,都快要五更天了,快睡吧。”

其實修煉之人幾日幾夜不睡覺也不大要緊,江禦抓來沈銜鶴的另一只手,幫他焐熱,神農谷欠了他好幾個人情,他師兄不願意下山,把他們谷主請到谯明山來應當不成問題。

江禦光是握住沈銜鶴的兩只手還不夠,又勾着他的腳,沈銜鶴避開,他又追下來,兩人就這麽在被子裏鬧起來,沈銜鶴覺得江禦回到谯明山确實是無聊了,這麽幼稚的游戲他居然還能玩得挺開心。最後實在躲不開,沈銜鶴由他去了,結果到江禦幹脆把他的被子掀開一道縫,鑽進他的被窩,笑嘻嘻道:“今晚我給師兄暖床。”

沈銜鶴完全沒想到他會這樣做,整個人都僵了,這張床榻兩個人睡本就擁擠,這下他手腳更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

“江禦你……”沈銜鶴嘴唇張合,說不出話來。

太熱了,怎麽會這麽熱?

“怎麽了?”江禦貼在沈銜鶴耳邊問,“師兄可是嫌我身子不夠軟?”

沈銜鶴:“……”

沈銜鶴沒有應聲,他以為自己今晚是無法入睡了,然而事實上,他很快就沒了意識。

他做了夢,夢裏是層巒聳翠的谯明山,春日負暄,他坐在太白峰上的小院裏,聽着外面的人說起他師弟在山下的每一樁事跡,一劍浩蕩,寒光照空,他合上了雙眼,牆頭垂下的紫藤層層疊疊像海浪一樣湧來,将他淹沒,夢中又是一夢。

這場雨淅淅瀝瀝下完了後半夜,翌日清晨,和煦春光灑遍大地,千山一碧,長空浩渺,連風都像是漂洗過的。

江禦今日換了身丁香色的袍子,像是只花孔雀圍在沈銜鶴身邊轉了好幾圈,忽然想起自己還有樁正事沒有同他說,他喝了杯水,咳了咳,開口道:“師兄,前天晚上我去了趟血冥宮。”

沈銜鶴回頭看他,猶疑問他:“你把血冥宮給毀了?”

“差不多吧,但沒殺人,”江禦把冊子塞到沈銜鶴手上,道,“這是血冥宮準備的賠禮,師兄看看怎麽樣?要是不妥,我就讓他們再寫一份。”

沈銜鶴随手翻開一頁,上面密密麻麻寫了十幾種天材地寶,這樣滿滿當當寫了二十多頁。

“這些已經夠了,辛苦了。”沈銜鶴道。

江禦頗為自得地擡起下巴,笑道:“那師兄怎麽要獎賞我?”

沈銜鶴茫然看他,實在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麽能給江禦的,只是問他:“你想要什麽獎賞?”

江禦怕是早已想好,沈銜鶴一問,他就說:“我想吃師兄做的面了。”

本來江禦每年生辰的時候,沈銜鶴都會為他做一碗面的,但這幾年他的生辰都不是在山上過的,自然也吃不到了。

“想吃跟我說一聲就行了,”沈銜鶴道,“不過廚房裏的米面調料放了好久,都不能用了,等一會兒我讓弟子送過來些。”

江禦道:“聽師兄的。

沈銜鶴轉身把手中冊子放到書櫃上,回頭看向江禦,其實他想了很久了,是否要把自己的情況告知他,江禦為了一樁沒頭沒尾的小事從千裏之外趕回來,生怕錯過一杯永遠不可會有的喜酒,日後自己不在了,他卻一無所知,或是連他的後事都趕不上,又要悔恨多久。

可該如何與他開口?

江禦如果知道這件事,血冥宮怕是一個活口都不會留的,或許還要再牽扯許多人,他殺伐太重,總歸不好。

沈銜鶴思來想去,仍是開不了口,只是對江禦道:“你這次回來,在宗門多留些時日吧。”

江禦眸中笑意更深幾分,問他:“師兄舍不得我啊?”

沈銜鶴點頭道:“舍不得。”

“既然是師兄舍不得我,那多留些時日也無妨,”江禦靠着一側書櫃,身體微微前傾,問沈銜鶴,“不過師兄想讓我留多久?”

沈銜鶴垂眸輕聲道:“不會太久的。”

合歡宗的弟子不日就來,要麽他的病症能有所起色,也許就不用死了,要麽天道無情,身消道隕,用不了多久就會知道的。

山上也不剩多少米面,弟子們要去下山采購,傍晚時才送到太白峰上。

沈銜鶴去了廚房,江禦一人待在屋中無聊,從櫃上抽了一本書翻看起來,看了兩頁無甚興趣,又換了一本,依舊是沒什麽意趣,只是在他把書放回櫃上時,不慎碰落邊緣處的另外兩本書,書落下時,數十張紙片似雪花般從裏面紛揚落下,江禦覺得稀奇,彎下腰,撿起一張。

他咦了一聲,輕聲念起上面的字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一看就知道是他師兄的字跡,只是他師兄怎麽會寫下這樣肉麻的話來,江禦心中既疑惑又莫名的慌亂,明明昨晚他還跟自己說沒有喜歡的姑娘,那這話又是寫給誰的?

紙片背面也寫着一行字,墨跡都暈染過來,他煩躁地想,這後面不會留着哪個姑娘的名字吧?也不知道是哪位姑娘能得他師兄的青睐!

他雙唇緊抿,神色冷峻,翻轉過紙片,不太耐煩地往上面瞥去一眼,随即瞳孔一震,如遭雷擊,愣在原地。

他死死盯住那上面的一行文字,像是要把這張紙盯出一個窟窿來,這裏的确是有名字的,卻不是任何一個姑娘的名字。

只七個字,那散落在地上的餘下紙片,每一張的背面也都寫着同一句話,鐵畫銀鈎,力透紙背,仿佛是将滿腔壓抑情感都寄在這一張小小的紙上。

沈銜鶴心悅江禦

沈銜鶴心悅江禦

沈銜鶴心悅江禦

……

像是千鈞的重錘猛地落下,江禦猝不及防被砸了滿懷,他滿目駭然,驚慌失措,腦中一片空白,除了紙上的那七個字,竟再思考不了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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