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猜忌
第36章 猜忌
自司命得了臆症後,司命殿便門可羅雀,無人造訪,唯一的常客大抵只有巽何上神,常來替司命看診,有一種不治好司命絕不罷休的決絕。
這一日,他如往常背着藥箱來司命殿,剛踏入落滿積灰的門檻,便被一道急匆匆的身影撞上肩膀,險些一個趔趄跌倒。
風風火火的背影,他瞧着眼熟。
但對方衣衫褴褛,半邊身子都沾着血污,從身邊路過時,那血腥味忒重了些。
巽何一陣恍惚,還以為魔域又來挑釁,傷了某個神将。
一想,也不對啊。
受傷來司命殿幹嘛?
這人該去醫館。
該不是……某個又歷劫失敗的神君,來找司命麻煩吧?
這事,前些日子還真不少。
司命犯了臆症,弄得衆神祇劫數混亂,自然也有那小妖怪搗亂的緣故,但若司命及時發現,從中幹預,将歷劫的本子稍許修一修,這幾百年的神劫,也不至于全軍覆沒。
小妖怪的事告于段落,又有奚玄卿從中斡旋,給了交代,那些滿腹怨憤的神祇自然不會再當面找小妖怪的麻煩。
司命這裏卻是被記恨上了。
若低個頭,認個錯,也不至于到如今惹得衆神怒。
司命卻連連擺手,偏說:“真的不是我故意不管你們,我被封少司命,神職中只掌凡人劫數,神祇歷劫真的不歸我管啊!況且,我想管也管不了,那是我兄長的神職,我能力有限,替不了他。”
衆神無語,破口大罵:“果真瘋了!這司命殿從來不就只你一個司命嘛,什麽大司命少司命?瘋子!”
司命紅了眼眶,氣鼓鼓地将人都趕出去:“我沒瘋!我就是有個兄長,司命殿就是有個大司命!明明是你們瘋了!你們連自己的同袍都記不得了。”
他面相嫩,雙頰還挂着柔軟的奶膘,委屈起來,倒是教人說不出罵他的狠話。
司命哭着說:“我不知道整個九天境怎麽了……為什麽你們都忘了他,明明他還和你們下過棋,喝過茶,從九天境的事聊到凡塵境,你們……怎麽可以忘記他,他那麽好……”
都當他瘋了。
好說歹說,他又管不上神祇歷劫的事,因而,便再也無人上門。
巽何恍惚一陣,摸着下颌疑惑道:“真是稀奇,這位誰啊?該不是……又歷劫失敗了一個,上來找麻煩的吧?”
想着司命那細胳膊細腿的,也不扛揍,巽何連忙奔進殿內。
“我相信。”
遙遙的,巽何便聽見一聲沙啞低音。
頗覺耳熟。
“我相信你說的話,司命殿還有一位大司命,他掌神祇歷劫,九天命數,你掌凡人生死,司凡塵命數。”
巽何:“……”
哪兒來的瘋子?
倒是和司命壞掉的腦子撞到一起去了。
巽何快步走近,撩開被風吹得飄飖的星辰絹幔,朦胧的身影剎那撞進眼底。
巽何整個人都傻了。
他就說,那啞得不成樣的嗓音為何那般耳熟,那道背影如何就如此熟悉。
“奚……玄卿?”
男人側過身,朝他看來。
巽何心底一驚,幾乎沒認出這位多年好友。
那雙眼沉寂落寞,一只尚是漆黑的,另一只眸失了光澤,瞳仁只餘下空洞,像是被什麽吸幹了目中魂靈,徒留一顆無用的琉璃珠。
他垂在身側的手背上盡是灼焦的疤痕,一身白衣深深淺淺覆上污血,褴褛頹敗。
難怪他一下子沒認出來。
誰能想到九天境神尊會淪落至此?
哪怕是魔域攻來時,他鏖戰血海,也不至于狼狽成這樣。
巽何抿唇,急忙走上前,一把攥住他手腕,摸到脈搏,他臉色變了又變。
“這兩日你去幹嘛了?何至于原形石身都少了一半?瞎了一只眼,魂魄也……殘缺不全。”
确實只離開了兩日,涅槃劫中時間流速同現實不一樣。
奚玄卿拂去他的手,只轉眸又對司命說:“大司命留下了什麽?告訴我,有沒有鳳凰涅槃劫的劫本?”
司命愣了下,顯然也被神尊狼狽模樣吓到。
但很快,他又喜上眉梢,激動道:“你相信我說的話?你相信大司命真的存在對不對?”
“你等等,等我一下!”
他忙不疊進了那巨大的九轉命輪中,打開一層又一層的禁制。
終于翻到一枚玉玦,捧着跑過來。
“這是兄長留給我的,他讓我藏好,說是等有一天,你來問及他的存在時,親手交給你,說你肯定用得上。至于涅槃劫的劫本,應當是沒有的,兄長司九天神祇歷劫之命,卻管不得那上古神祇鳳凰,抱歉哦。”
奚玄卿握着那枚觸感冰涼的玉玦,一眼便看出其為北辰星的一部分碎玉所化。
傳聞,北辰星能指引方向,引導迷途。
這塊玉玦……
大司命想對他說什麽?
讓他從迷途中走出?
何又為迷途?
更多的,司命便不知了。
他只最後又道:“神尊,我兄長說過,兼聽則明,偏聽則暗,你莫要偏聽了誰的話,自己多瞧瞧,想一想。”
司命看着他瞎了的那只眼,忽然笑了笑:“巽何上神擔心你傷重,我卻覺得曾經的你,比現在傷還重,那傷裏包裹着腐肉呢,只是看起來無礙,都爛在裏面了,如今你終不再自欺欺人,将那平和假象挑開,剖開傷,剜出腐肉,傷才能真正地愈合。”
“您的這只眼沒瞎,是複明了……”
奚玄卿微頓,對司命道了句多謝。
司命擺了擺手,笑着說:“我該謝您,一千年了,終于有人相信兄長的存在了。”
“神尊,若有機會,您要将他帶回來呀。”司命眼底洇出斑駁淚花,吸了吸鼻子,忍住哽咽,說:“我實在是太想念他了,他都走了一千年了……”
奚玄卿蹙眉:“他在哪兒?”
司命:“我……我不知道,但我偶有時候,能聽見他的聲音。”
“在夢裏……”
巽何傻了眼,只覺得,這兩人都瘋了。
哪有什麽大司命?
遑論與他們共職多年。
巽何是上神,修為不低,難不成還有人能抹去他腦海裏關于一個人的記憶不成?
他和奚玄卿不一樣,他又沒有無垢靈體,記憶不可能被洗掉或是篡改。
要真有人能對他做手腳,除非是蒼天大地,鴻濛來客。
但他不會當面駁斥什麽。
他是大夫,自然曉得這麽做有害無益。
只得将滿喉嚨的質疑咽下,一把拽過奚玄卿胳膊,将他往椅子上一摁。
“我不管你去了哪兒,做了什麽,你總有你的原因,好,我不多問,但我是個大夫,我不可能看着你拖着傷軀,不管不顧,無論你急着要去做什麽,都得給我先療傷。”
“……”
奚玄卿無言,握着掌心玉玦,點了點頭。
傷要治。
否則,他拿什麽去涅槃劫中帶回倉靈?
終于有人相信大司命的存在,壓抑了千年,司命愁眉終于得展,他本就是少年模樣,如今更顯雀躍,心情大好,陰翳盡散,又是給兩人倒茶,又是忙不疊幫奚玄卿燒熱水清洗傷口,忙得腳不沾地。
巽何手持一柄熱火烤過的小刀,一點點剜去奚玄卿手臂上的腐肉,刮骨之疼,偏奚玄卿眉頭都不皺一下,只盯着掌心那枚玉玦出神。
巽何看了眼司命,禁不住困惑,壓低嗓音問道:“你真相信他的瘋話啊?你也覺得大司命真的存在?”
奚玄卿道:“以前抱有懷疑态度,如今,信了些。”
“只是信了些?我瞧着你這模樣,倒像是完全相信了。”
奚玄卿未答,只盯着手臂,覆好藥膏,纏上紗布。
許久後,他忽然道:“巽何,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所見所悟,很有可能并不是我們真正感受到的,而是……有人想要我們看見的。”
“……”
巽何愣了。
他們都是神了,是這個世界真正的掌權者,操控者,又不是被命運捉弄,活在司命劫本中的凡人,誰還能左右他們?
奚玄卿摸着手中玉玦,緩聲道:“我去了一趟上一個鴻濛世界,才終于得悟,即便是神祇,也處于一種叫做‘因果宿命’的桎梏中。”
若說上個鴻濛世界中那些事,都是已經發生過的,如今他們不過是再去看一遍,便也罷了。
可以說,那是因果宿命。
可上個世界的世界線中,一切都還未發生時,為何就有神祇為逍遙宗那位師叔祖批命,說他注定如何如何?
這場因果宿命,究竟是誰為其定義的?
司命司凡塵中人的命數。
他們的因果,都在神祇的股掌之間。
那麽神祇的命運呢?
又在誰的掌控之中?
九天境之外,還有另一重天地嗎?
七萬年一劫,一個鴻濛世界湮滅,新的鴻濛世界誕生,又是誰規定的?
奚玄卿不得不想到,瘋瘋癫癫的司命口中那個掌管神祇歷劫的大司命。
大司命真的只是掌管歷劫的神祇命數嗎?
神祇的命數,又歸誰管?
奚玄卿眉頭緊皺,事關鳳凰涅槃劫,他不得不多想。
鳳凰乃天道寵兒,是上古神裔,鴻濛世界的覆滅重塑,也不可能将其抹殺。
鳳凰會在七萬年一劫來臨時,涅槃重生,順利進入下一個鴻濛世界,他是不死之身,按道理,他的涅槃劫不會這般艱難,又有如此多的阻礙。
飛不過弱水,是因為失了翅膀上的翎羽。
需要執念之物為陣,執念之人為核,是因為鳳凰魂魄不全,沒了內丹和心,不得不假借這些手段用以輔助。
可劫中世界呢?
也會因為鳳凰孱弱,而欺負他,加大難度嗎?
奚玄卿終于反應過來。
他不信!
不信“本該如此,宿命因果”本身,這樣面對命運時,只能無可奈何長嘆出的一句話。
他不信他的小鳳凰沒有辦法更順利地走出涅槃劫。
他原本想找司命拿一個低難度的神祇劫本,看看能不能像神祇歷劫一樣,幹預鳳凰涅槃劫。
但看來,司命是真的不會,也不懂。
就像他說的那樣,他只能司凡人命數,做不到幹預神祇的,遑論鳳凰涅槃劫這種難度的。
那大約,只有天道能管了吧?
司命眉眼糾結,頗覺歉疚:“對不起啊,我幫不上別的忙……”
他想了想,又道:“但是,你要不要試試看這樣,帶上我的司命筆,說不定它能稍許改變一點東西呢?哪怕只是一點點改變,多一分把握在手中也是好的。”
奚玄卿沒有拒絕。
對啊,哪怕只多一點把握,也是好的。
奚玄卿沒時間同巽何多講什麽。
況且,近期種種詭谲異端,命運無常。
他如今也不是誰都能完全相信,哪怕是這位多年好友。
包紮好傷口後,便轉身告辭。
卻不料,剛推開司命殿的門,便瞧見九方遇紅着一雙眼瞪他。
還不及他反應,一拳便直奔面門而來。
弱水畔,鳳凰花樹下。
兩人靜靜站立,都沒說話。
奚玄卿剛包紮好的傷口,又皲裂滲血,唇角也泛出青紫,他擡起手背擦掉滲出的血。
望着飛鳥不過,鴻毛不浮的弱水,他遲疑片刻,垂睫道:“你……都知道了?”
“……嗯。”
九方遇一開口,嗓音極啞。
多日不曾休息,如今又心緒波動太大,心口一陣陣地跳,呼吸間,喉嚨都帶着一股血腥味。
“我原以為,我找不到他,是因為他躲進哪個秘境了,我未曾恢複修為,找他很困難,只以為等我用了全力,他就能被我找到。可當我找到萬靈境的時候,才知道……”
餘下的話,不必多言。
萬靈境羽族少主死在九天境神尊手中,這樣大的變故波折,不需多打聽,遲早會知道。
能讓奚玄卿親手殺了寵溺多年的鳳翎,是何原因?
九方遇去過天獄,看見奚玄卿在裏面留下的痕跡,得知那些兇獸都被他殺了。
他見過欲言又止的月下仙人,見過滿臉愁容的玉宸宮仙侍……
直到他看見那座落了神淚,滿是灰燼的孤伶伶的墳茔……
他終于明白了一切。
倉靈死了……
他的小妖怪,還欠了他的債,怎麽敢死的啊!!
他登上空懸洞,見到阻他在外的師尊,見到師尊身後那隐隐泛着曠古大陣光澤的閉關洞府,甚至嗅到奚玄卿靈核被燃燒的氣息……
一開始,他便同奚玄卿同根同源,一起誕生,對這位又嫌惡又熟悉的師兄,實在是太熟悉不過。
奚玄卿燒了自己靈核。
他要做什麽?
奚玄卿說:“我在造一場鳳凰涅槃劫,我要他重生。”
九方遇握緊的拳頭,松開,又攥緊,卻終是沒再落下去。
他惡狠狠道:“等他重生了,我再弄死你。”
“你跟我來。”
九方遇帶奚玄卿再度去了趟丹穴山。
這裏是他們的誕生之地,雖在萬靈境,卻不屬于三重境,不歸任何人管控,卻沒有誰敢侵占此處。
這裏是鳳凰的誕生之地,是女娲石和息壤的誕生之地。
是無論過了多少個七萬年大劫,輪回多少次鴻濛世界,唯一不會改變的地方。
上一次,九方遇便帶奚玄卿來此,開啓鴻濛溯洄鏡,讓奚玄卿順利找回那些被無垢靈體吞吃掉的記憶。
奚玄卿随着他,往狹窄的洞穴中走。
此處岩石皆為橙紅色冰晶,像火燒透過,又像水結出的冰,隐隐泛着熾熱的光芒。
“你就沒感覺到什麽嗎?上一次,我為何一定要帶你來這裏,才願開啓溯洄鏡。”九方遇問。
“你在懷疑誰?”
奚玄卿與九方遇對視上,恍然明了。
有些默契就是這樣,即便他們水火不容,即便不必多說什麽,兩人心中也有了共同的答案。
九方遇道:“這一次,我依舊不願相信他。”
“你說你已入了一次涅槃劫,去了上個鴻濛世界,卻沒有将他帶出來……”
“奚玄卿,你一直都比我聰明,無論是遇事處世,處理九天境大大小小的事務,還是與魔域斡旋,你都比我強,我很笨,從來一根筋,一條道走到黑都不帶回頭的,我沒你聰明,可我永遠相信自己的直覺。”
狹窄甬道走到頭,眼前一片開闊。
一株玉琢翡砌的鳳凰花樹承天銜地,散發出幽幽光芒,透過琉璃花瓣,折射出斑斓水波,映于那幅碩大的壁畫上。
畫上,有一只展翅翺翔,淩駕九天的鳳凰。
他的翅膀潔白無瑕,他的翎羽浮着一層斑斓虹色,他的雙眼微垂,仿若凝視來人。
恍惚間,奚玄卿仿佛看見鳳凰落淚。
血紅色的。
再一眨眼,竟是他那只盲目浮出紅霧,滲出血漬。
九方遇轉眸看他:“你還沒明白嗎?這個世界又怎會忍心讓鳳凰經歷那樣艱難的劫數?”
是了……
鳳凰不該如此痛苦艱難,不該如此堕于塵世,被污塵蒙蔽……
鳳凰合該翺翔九天,只用被仰望着,就夠了。
九天境已經很不安全了。
直覺沒錯,九天境在被什麽力量監視着,管控着,轄制着……
九方遇道:“無論過去如何,未來如何,不要以為只有你想讓他重生,我亦是,我會幫你,不是為了你,是為了他。”
奚玄卿沉默良久。
擡眼看向九方遇:“雖然,你不想聽,我還是要說一句,多謝。”
九方遇垂眼,笑容譏诮。
也不知是在嘲對方,還是嘲笑自己。
奚玄卿回了一趟空懸洞,将那金鈴法陣,和靈核陣燭,悄無聲息地移至丹穴山洞穴中。
九方遇剖開自己一部分本體,投入陣燭中。
頓時,燭火光熱熾盛。
他抹去額間冷汗,咬了咬蒼白的唇,挑釁笑道:“別以為只有你能為他犧牲,如今,他欠我的更多了,我等着他重生後,找他讨回來。”
九方遇并非鳳凰的執念之人,卻好歹是個上神,他是息壤,是同鳳凰在同一個地方誕生的靈物,他身軀的一部分多少是有點用的。
這一次的陣法,提早開啓。
九方遇在鳳凰曾經的巢穴中開啓防護大陣。
他咬牙盯着奚玄卿,終于再喊了他一次師兄。
“別讓我看不起你,你一定要将他帶回來!不用管靈核夠不夠燒,若是不夠,我能添。”
“你一定!要将他帶回來!!”
奚玄卿懷中揣着北辰玉玦和司命筆,捧着那抹虛弱的魂靈,徑直踏入涅槃劫陣。
眼看着陣法開啓,九方遇一口氣未松下,便聽見身後來人的腳步聲。
他緩緩回頭,眉心蹙起。
“……師尊也是來為他護法的嗎?”
對方望了眼涅槃劫陣,又看着壁畫上的鳳凰神像,抿唇不語。
九方遇加固陣法,又擋住他的路。
“師尊來的好,徒兒有很多疑惑,想問您。”
“我知道師尊不會毀了涅槃劫陣,師尊也不希望鳳凰涅槃失敗,卻也……不希望鳳凰真的涅槃重生。”
懷淵天尊嘆息一聲,沉默須臾,又看向九方遇:“你知道這麽多,又是想做什麽呢?你終究不如你師兄聽話。”
“聽話?”
九方遇冷笑一聲,“他是真的聽話,還是被控制地不得不聽話?”
“……”
“師尊,我有太多問題想問你了。”
“為什麽一定要奚玄卿修煉無垢靈體?鳳凰弄丢女娲石上萬年都找不到,為何三百年前,就直接找來為他獻心?為何讓奚玄卿經歷那些……劫難。”
“為何……為何收我為徒,我修為不比奚玄卿差,你卻一門心思在他身上,而我……不過是一柄趁手的利刃。”
知道的越多,他越崩潰。
卻不得不屏住心神,在懷淵天尊,在他這位尊敬了萬年的師尊面前,一句句道出困惑,想要求個答案。
“你對奚玄卿說,他的使命是在下一個鴻濛劫來臨時,讓他以身殉道,以女娲石身修補天漏……”
“可我忽然想起,每一個鴻濛劫都不曾有天漏之劫。”
“天漏……您到底為什麽會預感到天漏?是堪破天道,提早預知?還是……那場劫終由人為?”
九方遇看着懷淵天尊漠然的眼,似乎終于洞察出什麽。
他忽然明白過來。
“因為我是息壤,所以你才收我為徒。”
息壤……
息壤能做什麽呢?
·
殘破的神魂再度穿越時空,進入另一場涅槃劫。
奚玄卿一直小心翼翼将懷中的鳳凰神魂護着。
這一次,他睜開雙眼時,驚喜萬分。
因為,他的倉靈未曾與他分開,蜷縮在他懷裏,睡顏恬淡,呼吸輕淺。
奚玄卿擡眸朝四周望去,這是一間諾大的宮殿,比不得九天境玉宸宮,卻已足夠華麗,空氣中浮着一層極淺的靈氣,想來并非是什麽修仙世界。
大抵是凡間。
令他驚喜的是,自己身軀中竟缭繞着一層不算太差勁的靈力。
這便意味着,他有足夠的能力護住倉靈。
他用這層靈力,探索殿外,發現周遭都是凡人,只有他還有點修為。
這簡直如有神助。
懷中蜷縮的少年睡醒了,緩緩掀開眼睫,擡指揉了下,望着近在咫尺的奚玄卿,又很自然地偎進他懷裏,甚至擡起手臂,環住對方。
“唔……你醒了啊?我困,還是再睡一會吧。”
奚玄卿愣怔許久,難以置信。
在這個世界,他已經與倉靈很親昵了?
沒有仇恨,沒有怨憎,沒有隔閡,沒有龃龉……
奚玄卿渾身都在激動顫抖。
他擡起手臂,想将少年抱得更緊一些。
豈料,這動作吵醒了少年。
對方擡起一雙泛着妖冶紫光的眸,定定地看了他許久,才從夢中醒來。
眸中缱绻轉瞬化作厭憎。
一把将他推開,嫌惡道:“怎麽是你?”
奚玄卿愣住。
少年熟稔地從枕頭下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往他心口快速紮入。
劇痛驟然襲來。
卻見少年眉眼放松,打了個哈欠:“唔……沒有錯,是你這個怪物。”
怪物?
奚玄卿垂眸,看見自己胸口的疤痕迅速愈合,衣襟上遍布刀痕血漬,光是這一日,穿着這一件衣裳,就被捅了十幾刀。
“……”
而少年滿臉愉悅地撚着匕首,探出柔軟舌尖,舔舐刀刃上的鮮血。
嗜血之後,他那雙幽紫的眸緩緩變色,如同常人一般的濃黑,整個人也從困倦疲乏變得精神飽滿。
腳步聲傳來,趿在空曠地板上。
門外有人問婢女:“小殿下還在睡?”
少年眉梢一挑,喜悅萬分。
光腳跳下床榻,卻又頓足,回頭皺眉看奚玄卿。
“你怎麽還在這?一點都不懂規矩!你趕緊離開呀!”
這間宮殿只有一道門,床上的人肯定不能光明正大離開,會被發現的。
少年眉頭一皺。
“哎呀,你笨死了,找個地方藏一藏啊!”
奚玄卿尚處于驚愕之中,難以回神。
等反應過來時,已被少年又拖又拽地塞進床底下。
他看見少年朝殿門奔去。
看見一雙雲靴趿來。
緊接着,床榻微晃,少年撒嬌:“皇兄,我困死了,你來了正好,陪我睡一會兒吧。”
奚玄卿聽見那青年無奈道:“阿靈,別鬧,我是你兄長。”
少年嘻嘻一笑,抱着青年在寬闊的床上打了個滾。
“才不是,若只是兄長,會抱着我,親吻我嗎?”
青年嘆息一聲。
緊接着,便是衣裳窸窣,細小的吻聲蔓延開。
靜谧的宮殿內空無一人,有些難以遮掩的聲音,便顯得尤為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