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韓真本來拄着拐杖走路就不方便,加上天色漸晚,農村的道路又不平整,更是加倍不方便,他正猶豫着想跟張旺陽說今晚不去他家了明天一早再過去,楊彪卻招呼也沒打的就在他面前彎下了腰,說要背着他去張旺陽家。
韓真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麽感覺,看着楊彪那寬厚的後背,煩躁多過感動,很想踢一腳,因此他想也沒想就拒絕了楊彪,給出的理由很簡單,“熱。”
初秋的夜晚,确實還有一絲燥熱。
楊彪又想開車載着韓真和張旺陽過去,但更不現實,農村的道路不光崎岖不平,還特別窄,用羊腸小道形容一點都不誇張,有的地方甚至窄到兩個人并行都困難,楊彪那輛寬肩大吉普開過去只有趴窩的份兒,壓根就不頂用。
一連兩個提議都被否決,楊彪眼看着又要發火,原地轉了兩圈,看着韓真說,“這不行,那不行,那怎麽弄,靠你單腿蹦過去啊?那得走到猴年馬月去!”
韓真眼睫毛掀起來看了楊彪一眼,不動聲色地說,“這屁大點的村子全走完能用多長時間,你着什麽急呢。”
楊彪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急了,我又不餓,我急個屁,老子是怕你腿疼,你聽不聽得懂。”
在一起三年多,早已熟知彼此的脾性,哪有聽不懂的,當然懂,就像是楊彪肚裏的蛔蟲一樣秒懂他的小心思,韓真涼涼地“哦”了一聲,接着說知道了,算是遞給楊彪一個臺階下吧。
楊彪咳了兩聲清嗓子,之後沒再說話。
其實在楊彪和韓真鬥嘴的時候,張旺陽也沒閑着,他在想辦法,本來他也想背着韓真的,但韓真都說嫌熱不讓背了,他就識趣地沒再提議。
活人不能讓尿憋死,這個辦法行不通,那就再換一個。
雖然他快要被眼前這兩個人的膩歪勁兒給膩歪死了。
你說他倆是聊天吧,卻一個比一個的嗓門大,你說他倆吵架吧,卻話裏話外透着別樣的意思,給張旺陽聽煩了,煩的夠夠的,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插一杠子進去勸話的想法,人家那倆人奉行的是“打是親罵是愛,床頭打架床尾和”,他要是說話,那就成了“棒打鴛鴦”的那根棒槌了,或者是全宇宙度數最高的那盞電燈泡。
他是個什麽處境,他一直都知道,早在知道楊彪今天到的那一刻,他就不該再來找韓真的。
不過眼前的問題還是要解決,既然韓真不想讓人背着,楊彪的車又開不過去,那就試試別的工具,總不能真讓韓真像這秋夜裏的蛙似的蹦噠着往他家去,就算楊彪舍得,他還心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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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旺陽開始梭巡韓真家的院子,他記得韓真家有一輛棗木地排車來着。
那輛棗木地排車在他和韓真小的時候也是一輛相當闊氣的出行工具,地位并不比他的小皮卡差。
因為棗木難得,且貴,又不易被蟲蛀,因此誰家的棗樹長成了,都會想法設法賣了換錢,但韓真家的棗樹長成後,卻被他爺爺砍了做成了一輛家用地排車。
這件事在當年可是引起過不小的轟動呢,直到現在都還有老一輩的人在津津樂道,既羨慕韓老爺子的局氣,又鄙夷韓老爺子的傻氣。
張旺陽是在韓真家院子的東北角找到的那輛地排車,上面堆放着各種農具,鋤頭、鐵掀、爬犁等等,長時間的風吹日曬下來,那些農具都已經顯現出歲月的痕跡,鐵鏽斑斑且色澤暗沉,看着怪讓人心酸,張旺陽掃了兩眼,便走過去把那些農具從地排車上卸下來,一件件的靠牆立好。
楊彪看見他在忙,一個箭步竄過去幫忙,一邊幫一邊問張旺陽幹嘛弄這個。
張旺陽打心底裏不想和楊彪說話,在韓真面前,他只想把他和楊彪之間的界限拉開無限遠,特別是在韓真向他吐露了心聲之後。
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沖他咧着大嘴笑,他還真幹不出張嘴就罵人的事,只好忍着脾氣向楊彪解釋,“我想把下邊這輛地排車拉出來,讓韓真坐在車上,推着他去我家。”
楊彪眼睛一亮,毫不吝啬他的誇贊,“你小子就是有主意,這辦法好,韓真一準樂意。”
但楊彪猜錯了,韓真還真不樂意。
這輛地排車曾經是韓老爺子,也就是韓真他爺爺的面子,除了幹農活時用它把地裏收割下來的糧食拉回來之外,平時這輛地排車都是被老韓家供起來的,畢竟是棗木做的,特別金貴,一般人都不讓碰,有一次韓真想坐在地排車上讓他媽推着他走一段路,但他的屁股還沒碰到地排車呢,就被他爺爺罵出去二裏地。
張旺陽知道這個事情,當時他還拉着哭成淚人的小韓真去河裏摸了半天魚,想着有肉吃總能讓韓真開心些,最後魚是沒摸着,又被兩家大人抓到後好一頓訓斥。
這輛地排車,可以說是韓真的童年陰影。
現在看韓真一臉拒絕,張旺陽便勸他,“都過去那麽久了,你別總想着,人得往前看啊,對吧,再說了你爺爺都過世多少年了,現在你就算坐上去他也不會從下邊爬上來罵你,你坐就是了。”
韓真還是不想坐,一方面是抵觸,一方面是發怵,看着就難受,壓根不想靠近那輛車。
張旺陽沒轍,就把推到韓真跟前的地排車随手扔到地上,對韓真說,“那走着去吧,我陪你一起走,反正也不遠,再慢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楊彪聽完韓真不願意坐地排車的原因後,先是揉了揉韓真的發頂安慰他,轉而對張旺陽說,“我不同意你的說法,這坑坑窪窪的地面再把韓真的另一條好腿給崴了,你說算誰的?”
然後不等韓真反應,他便利索地一手環着韓真的後背,一手穿過韓真的膝蓋把韓真抱了起來,又快速地把韓真放到了地排車上,一把按住想掙紮着下車的韓真說,“丫給我乖乖坐好,老實呆着!不就一輛破車麽,坐坐怎麽了,還能一屁股給它坐碎了?你爺爺要是為了這事兒上來罵你,你就讓他來找我,我跟老爺子好好掰扯掰扯。”
本來還在掙紮的韓真在聽完楊彪這段話後瞬間就安靜了,眨着一雙迷蒙的大眼睛呆愣愣地看着楊彪,心底裏對屁股底下這輛地排車的排斥也跟着消失不見了。
因為有人幫他出頭,充當他的英雄,他很自然地就與過去那個“小韓真”和解了,自然到他自己都覺得意外。
此時的楊彪在韓真眼裏就是安全感爆棚的化身,他一時間就看入迷了,他愛着的就是這樣的楊彪。
楊彪揉了一把韓真的頭發,問他是不是吓傻了,幹嘛像個傻子一樣看他。
韓真這才回過神來,轉而移開視線,看着遠處月色下暈成一團墨色的雜草笑,此時此刻的他确實幸福的像個傻子。
楊彪不再管他,握着地排車的車把問張旺陽,“陽…張旺陽,這玩意怎麽用?就這麽推着走嗎?”
張旺陽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心想你一個經常混在泥湯子裏的包工頭竟然不知道地排車怎麽用?騙鬼呢!別沒話找話好嘛,太low了,他可真要煩死了,垂在身側的拳頭也隐隐犯癢。
但張旺陽是真冤枉楊彪了,他還真沒騙人。
楊彪雖然是包工頭,但也只是負責投投錢玩玩票偶爾去工地轉悠一圈走個過場的資本家,并不像有的包工頭那樣,從基層做起,一步一步拼搏上來的,他踩過工地上的泥湯子,但還真沒摸過工地上的任何工具。
再說了,他的工地上用的都是最先進的機械設備,這種地排車真的很少見,楊彪壓根就不記得見過這玩意。
張旺陽不知道這些,但也沒回答楊彪的問題,而是直接走過去把楊彪擠開,他自己接過地排車推着韓真往他家走。
小的時候,他經常這樣推着韓真在村子裏玩,只是用的不是韓真家的地排車而已。
用地排車推韓真,是屬于他和韓真的記憶。
被搶了位置,楊彪也不生氣,依舊笑嘻嘻地走在張旺陽身側,看到路面不平張旺陽推得吃力的時候就幫着推一把,其餘大部分時間就和坐在地排車上的韓真聊聊天,一路走來,他的自我感覺還挺不錯。
遠遠望去,這三人一車的組合,倒是和以前農村送嫁有幾分相像了:新娘子坐在車上蒙着紅蓋頭,家裏的兄弟姐妹推着車子把她送去新郎家。
只是,韓真頭上沒有紅蓋頭,他即将要去的也不是新郎家。
造化弄人,大概就是這樣的吧,心中所想的和現實發生的總有差距,人人都想把這差距無限縮小,但努力來努力去,卻徒費工夫,反而陰差陽錯着讓這差距越來越大了。
究竟是誰的遺憾,每個人心裏都有答案。
這份遺憾還能不能補救,沒人知道,想補救的會想法子去補救,不想補救的,就任憑它自然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