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琢玉(三)

琢玉(三)

屋裏頭是馮友才,正同那裴三郎商議着什麽事。

蘭芝也沒敢叫喚出聲,鳳槿倒也沒下多重的手,就是想給這小丫頭提個醒罷了。

到底是還向着她的。

蘭芝捂着耳朵,委屈巴巴地看着鳳槿。

鳳槿明白她的意思,蘭芝小丫頭本意是為了她好,可是鳳槿這人一向唯我獨尊慣了,最不歡喜旁人插手自己的事。

她清了清嗓音,道:“往後沒本小姐的示意,不可亂嚼舌根子,連我爹也不行。”

蘭芝速速點頭:“我知道了,小姐。”

還算是孺子可教,鳳槿滿意地臻首。

采花大盜猖狂已久,整個永州的閨秀們日日處在驚慌之中,便是嫁了人的婦人,稍有些姿色的,也很是擔驚。

馮友才為防鳳槿偷偷溜出門,而蘭芝又攔不住她,便索性休了鋪子裏的事,日日守在馮府。

“這裴三郎倒真是個人才,不僅習了一手好本事,就連打理商鋪,也很是得心應手呢。”

每月初一,商鋪的掌櫃總要到向馮友才報告上月的經營情況。

只不過馮友才近來一直呆在馮府裏根本不出門,這些掌櫃的便也順勢将賬簿送到馮府來給馮友才過目了。

馮友才有心栽培鳳槿打理馮家商鋪的事,是以一大早便差人将鳳槿請到前廳來。

鳳槿還沒睡夠,任憑侍女替她将衣裳穿戴整齊,打着哈欠便從屏風後走過來。

馮友才氣得吹胡子瞪眼,可礙着旁人在此倒也不好發作,只是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

蘭芝連忙捅了捅自家小姐的腰。

鳳槿一個激靈,不滿地挑眉,自以為氣勢十足,只可惜面上仍是帶了睡意,再配上原身這張稚嫩的臉,別說沒半點殺傷力,反倒嬌憨極了,好似小女孩撒嬌。

馮友才看着女兒這張肖似亡妻的臉,便是有十分的不滿,也說不出一分來了。

鳳槿便趁着馮友才啞口無言的空檔向前看去。

那躬着半個身子向馮老爺溜須拍馬的正是玉芷齋的掌櫃張四方。

馮家名下商鋪衆多,而其中最為盈利的當數城西的金石齋和城東的賭石坊了。

不過馮家到底是以雕刻起家,這玉芷齋雖沒其餘兩家賺得多名氣大,卻也算是小有名氣,每年的盈利也尚客觀。

“槿兒,你這一看賬簿就頭疼的毛病可是好些了?”永州城裏誰不知曉,馮家的獨生大小姐馮槿是個實實在在的草包,空長了一張漂亮的臉,肚裏卻沒有半點墨水。

馮友才空手掙下偌大的基業,唯一的女兒卻得了一個再奇怪不過的毛病。

馮槿有病,這病便是一瞧賬簿便頭疼,且并非是小孩子貪玩僞裝出來的病。

據說馮槿幼時曾被馮友才逼着看賬簿,彼時馮友才認定自家女兒頑劣不堪,故意裝病不想學習本事,可誰料到馮槿被逼着背了幾個數字,便口吐白沫昏過去,險些藥石無醫。

自此後,馮友才再不敢迫着自家女兒學這學那。

可今時不同往日,那時年幼,馮友才沒想那麽多,可随着馮槿日益長大,漸漸出落得亭亭玉立,馮老爺便開始着急了。

再怎麽說,女孩子還是當學些管家的本事的。

然而鳳槿并非馮槿,她自然是不信這等事的,便是有,也輪不到她身上。

靜和女帝自幼便受着天下間最為嚴厲的名師指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帝王禦下之術更是不在話下,比起那些來,管理一個小小的馮家,不過是區區小事。

鳳槿決定小小地露上一手,好叫馮老爺驚掉眼球。

她随意拿過趙掌櫃手上的賬簿,輕描淡寫道:“上個月的收益不錯,只不過這賬簿記載得過于繁瑣,竟還是數百年前的三柱結算法,現如今,旁的掌櫃的都已在用四柱了。”

趙四方瞧了一眼鳳槿,她的目光太平淡,又有一種天生的上位者的威壓,是以他不過匆匆一瞥便又迅速将頭低下去:“這位便是大小姐吧,可見傳聞不實了,大小姐竟能一眼瞧出這賬簿的弊端,實在佩服。只不過老朽年邁,早已習慣了這三柱結算法,還請大小姐莫怪。”

馮友才也吓了一跳,自家女兒何時變得這般厲害了?

三言兩語就鎮住了商鋪的老掌櫃。

他撫着胡須,靜靜地望着鳳槿,後者此刻正翻着剩下的賬本,只不過鳳槿翻閱的動作實在太快,簡直可說是一目十行,饒是馮友才這樣的老商賈也不由得有些觸目驚心。

“大小姐不愧是老爺您的親生女兒,這一目十行的本事比之裴三郎也不遑多讓了,到底是名師出高徒,他們二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啊!”

這趙四方,簡直是時刻不忘對那位裴三郎溜須拍馬。

鳳槿擰着眉心,忽感有些暈眩,只不過她一向康健,還以為是翻這些賬簿翻得累了,不自覺放慢了速度。

這下更能分出精力聽那趙四方吹噓傳聞中的裴三郎了。

“人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可老朽瞧着這位裴三郎可是穩當極了,不過二十六,卻已可以獨當一面了,這些日子咱們玉芷齋有了裴三郎,利潤比從前翻了一番!”

鳳槿随意翻動着賬簿,腦海中卻不禁想起蘭芝昨日說的話。

“裴三郎名義上是您的遠房親戚,可實際上沒有半點血緣關系。”

她手下翻閱的動作微頓,眼前出現了廳堂前的一灘水漬,旁的是人淡如菊,這裴三郎是人淡得像一灘半幹未幹的水漬。

據聞,裴徵少年喪父,仰仗着寡母日夜不歇地做些手工活,才堪堪養的活他們母子。

裴徵原是讀私塾的,私塾的先生對其寄予厚望,可一朝為孤,憑着母親的那點微薄薪俸,根本無力供養他在私塾繼續讀下去。

可巧,就在這時,馮家要選弟子,家族之內的人優先。

裴徵求了自家姑父,才堪堪得到來馮家做徒弟的機會。

一晃便是十二年。

馮槿也只在裴徵初來時見過他一面,那日下了好大的雨,旁人都是由母親陪着來的,獨裴徵一人,身無長物,連鞋上都是補丁,張着一雙陰郁的眼睛,直直地瞧進小馮槿眼裏。

彼時裴徵已是少年了,是這批弟子裏年歲最大的,馮友才原不想收這個弟子,可磨不開大哥的面子,又聽聞這孩子念書是把好手,想來做玉雕也不會差。

只不過從狀元之才淪落到小小的商賈,也不知,這位裴三郎心中可有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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