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佞臣6

佞臣6

轎辇被擡起,穿梭在熙熙攘攘的通濟路上,清晨販賣早點的小販叫得響亮。

日色迷朦,尚未袒露完全。

鳳槿吩咐随轎的尚東去幫她買幾塊定勝糕。

“大人,定勝糕買着了,還是您平日愛吃的那家王記。他家做的東西兼并南北,倒是有幾分真本事。”尚東憨笑着把手裏的定勝糕遞到鳳槿手上。

尚東和趙二郎都是老家帶出來的,裴笙這人在官場中是有名的鬼見愁,可私下裏常常見着時,卻又覺得她好得很。

不拿官架子,也不呵斥下人。

但鳳槿想,也許是她根本不在意。在裴笙的心裏,無論是私情還是她個人的生死榮辱,似乎從來都沒有什麽好在乎的。她是一個奇怪的人,正直得過了頭的人。

“尚東,你昨日送阿琮回去時,可曾對他說了什麽?”那定勝糕一股子泡發了的雲片糕的味道,不就着水根本無以下咽,偏生裴笙是杭縣人,許是喜歡家鄉的味道,隔三差五的便叫尚東去買上幾塊定勝糕來。

吐又不能吐,含在嘴裏,真同嚼蠟一般。

尚東還想同她打迷糊眼,只是他不慣說謊,一說謊就死摳着頭皮不放,頭上那點子頭發都快叫他薅光了。

“沒啊,沒說什麽,我能同他說些什麽?”兩眼無處安放,說話倒是利索,連着重複了兩三遍。

鳳槿一下便瞧了出來,只慢悠悠道:“阿琮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今早上竟巴巴地跑到我房門前,要将亡母的遺物給我,求我留下他,咱們裴家,就缺錢缺到這個地步了麽?”

尚東不敢再瞞,只好道:“大人,京城米貴,您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今歲收成不好,這才入冬便是接二連三的幾場大雪,物價飙升,咱們府上是再養不起閑人了。”

這個道理,細細想來,鳳槿還是明白的。

單說一個人,一日便要吃那麽些口糧,憑她一個四品小官的俸祿,不貪不搶的,養活他們府上這幾口人都夠嗆的。尚東說的不無道理,可這個孩子她也是鐵了心要養的。

“不必說了,往後不許對阿琮提這些事。”

尚東仍是不解,遂發了個牢騷,嘟囔着:“大人您又不欠他的。”

鳳槿愣了一下,微笑道:“興許本官真的欠了他也未可知。”

李家的案子随着李尚書的死算是告了一段落,容炔為嘉獎裴禦史的敢谏,特意為其加官進爵,從正四品升到從三品,容炔也不知從哪裏聽聞裴笙貧困潦倒,無以為繼,又賞了她每歲三百石的糧食。

京官不易,四品之上,每一步都步舉步維艱,有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輩子最後仍免不了身首異處,譬如李尚書;有人不過弱冠之年便已在科舉中脫穎而出,聲名遠播,譬如裴笙。

所謂功成名就,無非是踩在他人的累累白骨之上。

早朝散去,容炔特留了裴笙,道是“與禦史大人有要事相商”。

鳳槿默然不語,這位少年天子的心思頗為深沉,為人也狠辣十足,而這具身體的原主人裴笙更是鐵了心的要為之鞠躬盡瘁,恨不能死而後已,至今還在影響着她,這令鳳槿頭痛不已。

有時候做別人做得久了,會逐漸忘記自己是誰。

前世時還好,只是偶有糊塗的時候,可大約今世,裴笙的意念太強,鳳槿漸漸有些分不清了,自己究竟是陳國的女帝還是大周的裴笙。

倘若如此發展下去,那麽她是否遲早會隕滅在旁人的身體中?

“裴大人,陛下傳您進去呢。”禦前的人大抵都帶有一絲難以言明的高傲,容炔近身伺候的那位小林公公拂塵一甩,鳳槿便收了思緒,低着頭跟了進去。

容炔的朝服還未來得及換,見她來了好似很高興,随口說了個“起來吧”便把鳳槿打發到西南上首的位置坐着。

這位英俊帝王搓着手,滿臉的高興,眼裏滿是褒獎:“裴卿家,這回可多虧有你了。”裴笙便是他的馬前卒,所向披靡,不單因為他在父皇那件事中積累的威望,更因為他不怕死。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百姓尚且如此,何況一國之士。

容炔嘆了口氣:“滿朝文武,就數你看着最順眼了。”他年輕激進,主張革故鼎新的國策,可那些老臣卻不是好相與的,無不是守着既得的好處,同那些妄圖更改利益劃分的人鬥得你死我活。

“大周太需要像卿家這樣的年輕人了。”

其實也是替他自己培植勢力,沒有哪一朝的皇帝是光杆司令的。

鳳槿明白這個道理,可卻不能違背裴笙的意圖。

在其位,謀其職,她既做了裴笙,自然得替她做好她該做的,甚至是想做的,既然裴笙今生鐵了心的要效忠容炔,鳳槿也別無他法,只能随她心意罷了。

容炔說了許多話,無非叫她勤勉上進,為大周再創佳績。

鳳槿一一應了,最後還表了表忠心—雖然這小皇帝翻臉不認人,可誰讓裴笙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裴笙信奉的應該就是這種道吧。

“迂腐至極。”鳳槿笑她。

白日裏還要去禦史臺瞧兩個陳年的案牍,下屬找的慢了些,待找到時已然是晚上了,鳳槿再花了時間研讀完,等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月上中天了。

小狼崽子本來撐着要等她回來,可到底年紀小先睡着了,還是不做記性的倚在門框旁,坐在門檻上,小小的一團,尚東暗自偷笑他是望夫石,被鳳槿說了一通。

這回她怕尚東再嚼什麽舌頭根子,便索性自己勞動一下手腳,将阿琮抱回房間了。

到底是女扮男裝多時,就連力氣也見長,不似尋常女子那般柔弱無力,也好在阿琮餓了這麽些時日,瘦的柴火一樣,還未來得及養起來,輕得很。

他偎在鳳槿懷裏,聞着她袍子上的皂角香,忽而迷迷瞪瞪地喚了一聲“娘”,鳳槿哭笑不得,三世為人,她倒是頭一回做人家娘。

“我可不是你娘。”她輕聲道。

倘若裴笙十四時歲聽從她爹爹,乖乖許了人家,興許現在孩子都能滿街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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