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佞臣11
佞臣11
數九寒冬，最是熬煉人的時候，那些重病或是年事高的老人倘若熬過了，或許還可再偷下一年的光陰，可照着以往的經驗來瞧，還是屬熬不過去的多。
自上回從外地回來，鳳槿便覺着這身子不太爽利了，可不過是些許小小的不适，倒并未怎麽放在心上，可從入了冬以來，她的身體便每況愈下了。
怕是……熬不過了吧。
這個身子竟是這樣的短命。
其實說起來她倒沒什麽不舍地，上一輩子那般的錦衣榮華，還不是說沒就沒了。
她皺了皺眉，瞧着尚東熬煮好端過來的藥，黑乎乎的，着實……令人提不起興趣啊。門口似乎閃過一個人影，鳳槿低垂了眼，輕輕呼出一口氣，将碗上氤氲的熱氣吹散了，瞧着涼了些，然後小口呡下去。
果然是苦得很。
鳳槿卻是一飲而盡。
這麽些年，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過着，唯有自己能想着些自己了，況且她在旁人眼裏，又是那麽頂天立地的裴大人，男子漢麽，有什麽理由矯情呢。
況且，是為了自己好的事，那就更沒有理由矯情了。
方才她好像看見了裴琮來着。
鳳槿凝眉細想，再過三日便到了離京之期了，這宅子……宅子也算是她的，倘若阿琮想住，她定沒有驅趕的理由。
怕只怕他不願意再住在她的屋檐之下。
誰料想坐在堂屋門口嗆了鳳，不意又是一陣猛咳，喉嚨口湧上來一股腥甜之感。
往日只在話本子裏瞧過——将死之人總是要吐一口血出來的。
這回倒真輪着她了。
鳳槿苦笑着擦了擦嘴角，幸好今日穿的是深色衣裳，叫人瞧不大出，索性便将袖子口按在掌心裏，自個兀地站起來，往門口去了幾步。
下雪了。同那年一樣的雪。
她卻是再沒力氣去等着，托着那些雪花了。
“果然是，閻王要人三更死，豈能留你到五更。”她露出一個哂笑，對自己，也對這世道。一切俱不過是時也命也。
人生數載，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胸腔裏驀地湧起來一股子很無奈的惆悵，鳳槿自然知道那情緒不是她的——她是死過兩回的人，一回生二回熟，且這一世也不過是托着旁人的殼子再生一回，算是走個過場。
可原本就在這局裏的人卻不是這樣的。
他們的喜怒哀樂，俱是無奈。
她拭了拭眼角，竟是兩滴淚，滾燙的，想是真正的裴笙的不甘。
她自嘆：“裴笙，病死總比被折磨死好。”
“大人——什麽折磨死？”那是朗朗的少年聲音，如今已大不相同了。鳳槿回過頭，眼裏滿是笑意：“你來拉。”
這光景瞧在裴琮眼裏卻又是另一幅模樣。
她羸弱而蒼白，站在風口，像是随時會乘風而去。
恰時風大了些，鳳槿受了風，又止不住咳起來，寬大的繡袍被風吹得鼓鼓囊囊的。
心仿佛被人攥了一下，悶得他說不出話來。
他只能快速上前去扶住她：“大人生病了？怎麽這麽不曉得愛惜自個兒，若是……若是病更重了可怎麽是好？”這話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怎麽聽着像咒人似的呢？
鳳槿倒不在意。
左右她這病是沒治了。
這是天意，合該裴笙就該死在今年，就該死在……她瞧了眼裴琮，将手從他手裏抽出來：“阿琮，春闱沒剩幾月了，聽尚東說，你這幾日總是神神在在的，溫書也頗不認真？”
又來了……裴琮抿了抿嘴唇，他歡喜裴笙對自己的關懷，可又不太喜歡她這種事無巨細仿佛是自己長輩的關懷。
何況……她都要離京了。
自己怎麽還能靜下心來？
“此去……我不能随你嗎？”他眼裏帶了些希冀，可在觸到鳳槿眼中淡淡的拒絕後，那光又黯淡了下去。
“我知道，你決定好的事，誰也無法改變。”他順着他，也只是想讓她開心些。
今日也不知是怎麽了，許是身體虛弱，精神倒更為廣泛而集中了，裴琮的眼睛望着她的，那裏說不出的深意，她笑着摸了摸他的頭：“阿琮，長大了，往後要靠自己了。”
她終是不能照顧他更多時候了。
裴琮握了握手掌心，沖他點了點頭：“大人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會的。”
年關在即，人人都喜氣洋洋的，唯有裴笙府上，一片的愁雲慘霧，尚東和趙二一向跟着裴笙的，那自然是她去哪裏，他們便跟着去哪裏。
大人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身邊也沒個人照顧，這般下去，可千萬別落個晚景凄涼的下場。
尚東拿眼瞅了瞅趙二郎，他也嘆了口氣，然後搖了搖頭。
當年意氣風發，光景正好的時候，大人連陛下的指婚都給拒了，何況是如今這幅田地呢？況且大人……他們二人偷眼瞧去，裴大人仍是那般脊梁板正，一幅浩然正氣的樣子。
可……做給誰看呢？
二人不約而同地垂頭喪氣起來。
鳳槿走到馬車前，不知想起些什麽，忽然道：“這回赴任，倘若我出了什麽意外,你倆便自行去吧。”
這話大人是說慣了的，尚東二人也沒當回事，只是打了個哈哈道：“大人想得太多了。”
趙二郎面露疑惑：“平日裏大人最疼裴琮，怎麽今日大人出京見也不見他的身影？”
尚東立即出言諷刺道：“人家攀上了高枝，哪裏還記得舊主？”
話雖這麽說，可趙二郎不像尚東那般偏頗知道裴琮素日裏是個什麽人，自然是不肯相信的，只不過，他今日确實沒來就是了。
鳳槿斂眉：“他不會來了，往後也不會再見了。”這話聲音說得極輕，像前兩天的雪花似的，不帶力度，自然也聽不出什麽感情。
她落了簾子，尚東也沒想着等人，忙不疊地喊趙二郎駕車。
馬車慢悠悠地駛出了城。
夕陽西下，裴琮坐在馬上，手裏攥着一張紙，表情晦暗不明。
國慶快樂還有一章，這pa就完
